《邪不壓正》:被推上神壇的姜文 這一次失手了嗎
上映不到一天,《邪不壓正》的豆瓣評分從8.5直跌到7.2,和點映時的一片讚譽不同,大量觀眾一睹為快後,反而十分失望。曾經憑藉《陽光燦爛的日子》《鬼子來了》《讓子彈飛》被內地觀眾推上神壇的姜文,這一次卻被觀眾質疑了,此情此景,像極了幾年前《一步之遙》上映的時候。坦率而言,《邪不壓正》並不是爛片,它的味道,也依然是姜文的味道,可這碗賣相高級的湯,觀眾為何失望,甚至感到難喝?
其實,姜文這部電影,註定是要口碑分裂的,表面上是電影趣味的衝突,實質上是不同政治主張與美學體驗的分歧,姜文熱愛紅色美學,他根本不是在還原逝去的北平,真實的北平並非如此,這個北平,和那個鵝城,都是承載他的隱喻的套子,姜文還是那個姜文,《讓子彈飛》里講「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隱喻青年毛澤東和共產黨歷史,《邪不壓正》,延續了這個路數。姜文創造了那麼夢幻的一個北平,但他並不願意回歸,他想奔赴的是自己心中的理想國,只是,這個理想國並不是誰都相信。
一個被詩化的復仇故事
《邪不壓正》,依然是那個姜文,依然有黑色幽默與政治隱喻,但是,隨著故事的進行,這部電影卻越來越給人一種彆扭的氣質,這個彆扭不是說它不好,無論是運鏡、構圖、音樂乃至文本的隱喻,《邪不壓正》在中國電影里都已經是不俗之作,它處處透著姜文的那股勁兒,台詞里撲面而來睿智的氣息,可是,它的隱喻和故事本身卻有明顯的斷裂,它動用了很多心思,最大的遺憾卻恰恰出在最基本的講故事上。這個故事立意不凡、節奏生猛,卻又處處體現著說教、抖機靈與邏輯上的乏力,將觀眾從沉浸的觀影體驗中拉了出來。觀眾逐漸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真實的追憶,而是姜文的大型議論現場,不是在講一個復仇故事,而是漫長的抒情話劇。到最後,不是「我」走進了夢境,而是「我」尷尬地看到姜文快樂地做夢。
如果刻薄一些,《邪不壓正》的故事儼然是一部詩化的「抗日神劇」,李天然能夠堅持復仇並最終成功的原因,並不在於他有多麼縝密的頭腦,實在是因為他令人咋舌的超能力和迷人的雄性魅力。他不但可以迅速躲避子彈(射擊者離自己不過十米)的人,還能在北京的衚衕頂上來去如風,在美國的生活沒有賦予他過人的智慧,倒是激發出他的超能力。沒有這種超能力,李天然根本不是朱潛龍、根本一郎的對手。超能力之外,李天然還因為他極具荷爾蒙的強健體魄和陽光天真的少年氣息俘獲了唐鳳儀的心,後者恰恰是朱潛龍的性伴侶,在影片後面,當李天然一步步進入朱潛龍等人設置好的埋伏區,正是唐鳳儀給關巧紅通風報信,要後者去營救李天然,才讓這個大男孩度過危機。
在原著中,李天然心思縝密、做事小心,但在電影中,他更像一個遊玩的孩子,在父親、女人的啟蒙中才一步步成長。《邪不壓正》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復仇故事,它講述的是英雄的幻想與成長,在其中暗喻著中國共產黨的成長歷史,這個立意的開掘的確比原著寬廣許多,但難度也大了許多,在電影中,姜文借用大量對白和特寫來傳達自己的意思,他這一次似乎生怕觀眾看不明白,所以連涉及隱喻的情節也多次強調,比如對朱潛龍殺師卻嫁禍徒弟的強調、對朱潛龍種植鴉片的強調(聯繫《讓子彈飛》的「去浦東」)、對北平作為一個整體意象的強調等。過多的強調使《邪不壓正》絮叨了起來,直白的提示折損了電影的留白空間。更令人產生分裂感的一點是——李天然一次次強調復仇,但他在北平的大部分時間卻如同一次觀光旅行兼艷遇體驗,復仇的緊張感被沉淪戀愛幻想的快感所覆蓋,瀕臨戰爭的恐慌也被後現代式的話語所消解。
不過,故事的硬傷不完全是姜文的責任,事實上,《俠隱》本身就不是一部以情節取勝的小說。從情節上看,《俠隱》並不出眾,李天然的底層復仇如同舊派武俠小說的新瓶裝舊酒,所有女人都喜歡上他,也是典型的傳統男性視角武俠小說的寫法。
恰恰是作者對北平惟妙惟肖的刻畫,將武俠小說與文人風情畫結合的努力,才使得《俠隱》有別樣魅力,但是,這就註定了它是一部難改的小說。
一些並不高明的抖機靈
《邪不壓正》並沒有講好它最基本的故事,這個故事在不同階段是斷裂的。在李天然遇到關巧紅、唐鳳儀之前,它是一個明白的復仇故事;在李天然誤吸鴉片的時候,它又成了一個意識流故事;而當李天然與關巧紅在夜裡你儂我儂,故事就回到了舊派武俠小說常見的套路中;到最後,當日軍佔領北平,唐鳳儀殉國而死,關巧紅號召李天然抗日時,它又成為經典的主旋律電影。
許多時候,姜文是用他的段子、用那些天才的幽默話語來緩解這種斷裂感,通過製造笑點來延遲觀眾的疲憊,但當抖機靈過度,原本意在提供趣味的情節反而喧賓奪主。一個典型例子就是史航飾演的那個編劇,他對主體故事毫無推動作用,卻佔據了不小的篇幅。我們當然能夠理解這個角色的調侃之意,但調侃貴在點到為止,重複調侃,就令人生厭了。
另一層面,這部電影在某些描寫上的惡趣味,也是讓它彆扭的地方。比如:對於日本兵多次浮誇的刻畫,在姜文的鏡頭裡,日本兵成為一個個傻兮兮賤兮兮的小丑,這種描寫手法一如多年前的一部電影《舉起手來》。第一次這麼拍的人是天才,但近十年來,這種浮誇描寫已經泛濫,反而成為一系列抗日神劇的必備元素,到2018年,《邪不壓正》還這樣呈現,也就只剩下提供笑料的作用了。可問題是,笑過以後呢?這些描寫都如同速食快餐,吃過以後,就不想再回味。
姜文在一個美化的北平里馳騁,縱橫捭闔地自娛自樂,如果把《邪不壓正》作為一部架空電影,他在部分橋段妙趣橫生,讓人捧腹,可是,如果結合《邪不壓正》對應的時代與城市,這部電影的遺憾就是顯而易見的,生逢亂世,影片里卻不見多少對百姓的悲憫,鬧劇式的你方唱罷我登場稀釋了痛苦與深沉,馬戲團般的狂歡令人錯亂,有些瞬間,觀眾不像回到北平,而彷彿去到了《了不起的蓋茨比》里的繁華紐約。
《邪不壓正》對京味兒的呈現也讓人難以滿意。眾所周知,《俠隱》是一部融入了北京話精髓的著作,它的獨特氣息與京味兒密不可分,但《邪不壓正》對京味兒的還原只做到了「形」,神韻上則稍遜一籌。我們能看到東交民巷、鼓樓、八大胡同、北海等地標記憶,但在主要人物和主要情節上,所謂京味兒更像是移植的假花,不復真身的本色。真正的京味兒,在老舍、張北海的小說里藏著,只需一對比,高下立判。
一個被美化的北平
無論是原著還是電影,北平都是一個「想像的古城」,慰藉情感的鄉愁。《邪不壓正》里的北平,就像《妖貓傳》里的盛唐,它們都如夢似幻,承載了主人公記憶中的溫暖,甚至,北平的存在,成為維繫主人公幸福與安全感的渠道。所以《俠隱》寫道:「(李天然)他隱隱有一點兒回家的感覺,雖然北平也不是他的家。可是,他也根本沒個家。自從師父一家人一死,他更沒家了。但是今天,曬在身上暖乎乎的太陽,一溜溜灰房兒,街邊兒的大槐樹,灑得滿地的落蕊,大院牆頭兒上爬出來的藍藍白白的喇叭花兒,一陣陣的蟬鳴,衚衕口兒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車,板凳兒上抽著煙袋鍋兒曬太陽的老頭兒,路邊兒的果子攤兒,剛才後頭跟著的那幾個小子,禿頭流鼻涕的小夥計……他覺得心中冒著一股股溫暖。」
姜文展現了一個夢幻的北平,但那只是摺疊北平的一角,那些夢幻,只有少部分人享有,大部分人生活在饑寒交迫中。
幾年前,人藝的話劇《窩頭會館》,反映的就是一個底層視角中的北平,可與《邪不壓正》相映照。在《窩頭會館》里,房主苑國鍾,綽號苑大頭,日常生活中與討要苛捐雜稅的肖保長貧嘴,遭前房主古月宗嘲弄,自己活在溫飽線邊緣,還有一個參加左翼革命卻身患疾病的兒子,苑國鍾因為兒子的病,窮上加窮,他說:「我新弄一治癆病的偏方,熬藥的時候得往裡滴答幾滴血……滴答幾滴血……(眼睛裡突然湧出了淚花)我治不好兒子的病……我沒能耐呀!我沒轍了……」苑國鐘沒什麼黨派信念,是一個要出身沒出身要富貴沒富貴,在亂世中齟齬爬行的底層百姓。他苟且,貪小便宜,但至始至終,他既沒有害人,間接著也在助人,兒子是他最大的牽掛,他一把屎一把尿將其養大,甚至置生死於不顧。可絕望的世道讓他一度失去了期望,巨大的貧富差距、非人的剝削折磨讓他一度歇斯底里,面對空襲,他發了瘋一樣喊:「朝這兒掉!掉我懷裡來!使勁兒砸呀!往黃局長他們家山牆上掉一顆!砸爛了它!誰他媽愛賠誰賠……省得我賠他了!」
民國時期的北平多的是苑國鍾這樣的人。那時候,衚衕里藏著很多討生活的人,撿煤球、拉水車、領補助......窮衚衕里的居民,解決大小便都是個問題。上不了官修廁所的,有時候只能找個僻靜處的犄角旮旯,以至於臭氣熏天,衚衕如「糞道」。「糞道」提供了新的就業崗位,那就是王城裡的掏糞工,他們往往被北京黑幫把持,由若干「糞霸」統一管理,他們不僅將大糞廠據為己有,還佔有糞道。所以,真實的北平不如電影中那麼詩意,如《俠隱》作者張北海所說:「老北平這『金粉十年』,是有關有錢人的樂園,老百姓的清平世界。」
一個稍顯違和的主角
姜文要呈現一個詩化的北平,要做他的寓言故事,甚至要偶爾皮一下,其實都可以接受,《讓子彈飛》好評如潮,姜文在裡面也皮過,但是,《讓子彈飛》的成功,是天才導演、優秀劇本和老辣演員合力的結果,葛優、周潤發這些人,劇本平庸,他們都能靠表演給你拉回來,何況《讓子彈飛》的上佳劇本。然而,彭于晏不是葛優,彭于晏很努力,但他在表演層次感和細節的拿捏上還遠遜於葛優,如果他接的是一個不那麼吃演技的劇本,這一點尚可彌補,偏偏姜文的電影很考驗演技,彭于晏又是第一男主,事情就難辦了。
李天然這個角色不好演,費的不只是體力,還有腦子,演不好就是個「巨嬰」。彭于晏演得如何呢?中規中矩。可這不夠,他沒有把李天然這個人物前後的變化、層次感表現出來,太過程式化,缺乏「毛邊」,最後演下來,他的形象,以及他和關巧紅的情感關係,都是很勉強的,很難真的在觀眾心裡立住。於是,《邪不壓正》的彆扭進一步加
深了。如果有葛優等人救場,《邪不壓正》也許還能穩住,但可惜沒有,一切已成定局,路人觀眾用打分表達了失望。
當然,儘管《邪不壓正》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它依然是一部有自己獨特氣質的電影。我們驚嘆於天才的華麗亮相,也要容忍暫時的挫傷。如果有一天姜文的電影圓滑了、規範了,不再去挑戰觀眾的認知,可能會是更大的遺憾。所以,我批評《邪不壓正》,卻希望姜文繼續表達自我,天才需要自戀,只是自戀如同燃燒的野馬,如何駕馭它,重回往日的輝煌,恐怕還需要姜文繼續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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