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美劇培養的專業愛好，終會被現實打回原形
文/凌嵐（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小說寫作者）
爪姐的《兒子想去造紙廠工作》一文，讓我想起自家和朋友的孩子最近面臨的專業選擇問題，因為家長和孩子之間的選擇差異帶來的焦慮。
所謂選擇差異，用我一個發小的話概括，就是只知道孩子不選擇什麼———家長推薦給孩子的任何活動，最後結果往往是孩子不喜歡，不選擇。比如家長給孩子報編程夏令營，最後孩子痛恨編程; 花錢送孩子去華府參加什麼高中生領導力培訓班，孩子回來對此項再也不感冒；創業夏令營，回來以後痛恨創業，提都不能提......如此等等，嘗試的結果都是否定。
對於這種屢試不爽的失敗，要麼是因為可憐的父母的職業方向感已經完全過時，他們殷殷切切捧到孩子面前的大好前程，孩子都不屑一顧；要麼是這些夏令營、創業營都是騙錢的把戲，被孩子一眼看穿，毫無人生指導價值，兩者都有可能。
美國中小學有一個類似於社會見習的項目，Shadow project，直譯是「影子活動」，就是到專業人士工作的地方，像影子一樣跟隨其後，看看現實中這些職業是如何操作的。作影子項目的職業形形色色：診所醫生、辦公室秘書、交易所操盤手，也有警察、鎮公所文員、稅務局的小官吏。影子活動可長可短，給小學生的可以短到一個多小時，給高中生的可以是兩三天，無論時間長短，這些活動都旨在讓孩子了解社會，了解大人的工作。
我參加過三年級的女童子軍在本鎮辦公室的影子活動，由鎮長和管理人口出生檔案的文員出來講話，解釋自己工作的性質，一個工作日的大致流程。不知為何，那天鎮長心情不佳，跟小女生們吐槽她的工作，整整說了四十多分鐘，說小鎮政治的茶杯風波，經常有很不友好的居民到她辦公室來吼她，說她尸位素餐，不做實事……她提議做的事，又被批評搞面子工程，亂花錢。
女兒第一次聽到本鎮的官員如此抱怨，非常困惑，一回到家就問我，什麼是window dressing， 這是鎮長情緒激動時重複的詞，我解釋就是面子工程，我的解釋再次加深了小姑娘對本地政治的迷惑，以後每到鎮里大選，女兒都會特別諒解地點頭道： 「Its not an easy job!」 這份工不好做啊！
兒子上高中後，去他老爸的公司做了幾天影子。那幾天早上西裝革履地出門，下午四點我在通勤火車站接他，雖然是提前下班，他已經筋疲力盡，滿臉疲憊。問他做什麼，他無精打采地說就是做客戶情報匯總，還有讀公司給客戶的投資說明，解釋哪個板塊賺錢，哪個板塊輸錢，展望如何，同比怎樣……經過這幾天的影子工作，此少年堅定了絕對不做基金業的決心。
「影子項目」對於沒有上過一天班，又沒經歷過掙錢壓力的孩子來說，是一個否定職業的過程。想想誰願意沒事去讀公司月報，誰有心給客戶寫信掰扯上月股市的波動？在孩子對行業還不太了解的情況下，就可能撲滅了他們未來可能有的從業興趣。兒子唯一記住的，給他作影子指導的麥特叔叔一句話，「這份工作雖然不是光鮮，但它可以支付薪水，讓我付房租還房貸啊。」 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三天的影子工作如果能讓孩子開始懂得柴米貴，這已經是很好的回報。
一心想從事理科研究的高中生，暑期去大學實驗室實習，這是遭遇真相的時刻：對某個學科（比如說是生物），到底是真熱愛，還是假熱愛，怎麼判斷？讓心高氣傲的高中生在實驗室做最基本的，重複性的操作工作，能把TA的假熱愛打回原形。
朋友的孩子，層層面試後拿到藤校醫學院神經科實驗室的實習機會，結果在實驗室整月都在做神經剝離，每天做的活「跟洗雞肉一樣」（原話）。洗雞肉洗一個月，這孩子上大學無論如何不肯選生物專業了。 這種枯燥的重複性工作，算專業入門的試煉嗎？絕對是！其他的試煉還有有機化學課，人體解剖，這兩門課是醫預科的兩大攔路虎，能將許多孩子對醫學的浪漫幻想打回嚴酷的現實中。
要知道，未進入社會前，孩子對醫生職業或者科學研究懷有的浪漫幻想，很多是從美劇開始的。《實習醫生格雷》《ER緊急救護》《天才大爆炸》多麼激動人心又多麼有趣，過兩年如果孩子迷的劇換成《白宮風雲》，曾經想獻身醫學事業的高中生又開始對從政很迷，想學政治學專業了。這些電視劇的娛樂性遠超過真正職業的枯燥，對職業所要求的堅韌度，風險擔當，金錢投入與收入的計較一概不提，這些劇的外行看熱鬧性質，恰恰是它的吸引人之處。
所有這些對專業不停地否定，朝秦暮楚，沒有個准心，都是孩子在嘗試和摸索。想想幾百年前達爾文的父親，身為當時著名的醫生，多麼希望達爾文和他哥哥能子承父業學醫，偏偏達爾文對醫學院的枯燥講課不是膩煩，就是對手術科覺得噁心恐怖，他愛好的是標本製作這種雕蟲小技。可見替孩子選擇職業是家長的天性，中外皆然，天下父母心在孩子那裡碰壁也是古今如此。
高中暑假的實習工作，當然是最好的機會，真刀真槍地接觸社會，還可以掙錢，申請大學的簡歷上還可以寫一筆。沒有高大上的實習，其實去打工也蠻好的——— 這是一個經歷過孩子申請大學的「過來人」家長的肺腑之言，爪姐兒子想去造紙廠打工，她還挺贊同的；另一個醫預科學生先去做了幾年伐木場工人，打工的好處是既可以了解社會又可以掙錢。現實生活是什麼樣，怎麼在工作中辨別人性，結交朋友，這些都不是家長在客廳里可以教會的。
美國高中畢業後有一個選項，可以不直接升大學，而是選擇去社會上晃悠，這晃悠的一年叫Gap年。包括哈佛大學在內的多所美國大學，都鼓勵學生在入校前去社會上混混——或打工，或旅行，或學習一門新藝術，等等。2012年哈佛大學的統計，本科入校新生在開始大學生活前，50%-70%都有用Gap年的經歷， 哈佛大學對新生這種停學一年的選擇還很鼓勵，在它的招生網站上專門有這個話題的博客。2017年奧巴馬總統的長女瑪利亞在哈佛就讀之前，就選擇了一年Gap 年， 這個做法，有她的實際考慮，因為一旦推遲一年入學，那是是奧巴馬卸任之後，可以躲開媒體對第一家庭的嚴密跟蹤。
晃悠一年，不直接升大學的做法，在英國和歐洲一直流行，這幾年美國開始跟進，現在美國專門有給學生提供諮詢的Gap 年協會。Gap年對於經歷過激烈競爭，數年拼搏進了理想大學的學生，是一個調整和休息的一年。但這一年的費用，基本都由學生家長支出。正因為這種給家長帶來的額外的經濟負擔，Gap 年也被稱為不是窮人的選擇。
註：本文原標題為《擇業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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