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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鎮的三十歲姑娘不想當後媽

螳螂鎮的三十歲姑娘不想當後媽

Chapter1

周末的早晨,松子從曹溪寺上完香回來,桐家生剛把鋪子開開。

他從煙綠色的木窗里探出頭來喊她:「喂!一大早去哪?」

松子被他突然的叫喊嚇了一跳,瞪了他一眼:「大清早的,嚇死人哪!」

呵呵呵,桐家生撓撓頭笑了,說:「喝豆漿不?剛磨的。」

「來一碗。」

松子進了他的小店,把手套摘了,放桌子上。他端了一碗豆漿來,深藍色上釉的青花碗,奶白色的豆漿,上面飄著切好的玫瑰花絲。

「我靠,你這啥豆漿?」

「剛研究的,玫瑰花豆漿,你嘗嘗唄,給點意見。」

松子一口氣喝了大半碗,點點頭:「不錯哦,有玫瑰香氣。」

「真的?」桐家生得到肯定,很激動。

松子歪過頭看他,這個二十五歲的鄰家大男孩,在外地闖蕩了兩年,回到鎮上開了早餐鋪,他有著一雙星子般的眼睛,笑起來一派天真。

松子篤定地點頭:「真的。」

Chapter2

從桐家生的鋪子里出來,松子徑直回了家。

螳螂鎮的清晨泛著霧氣和露水,冬日蕭索,花木蒼涼,但還是有頑強的香樟和松柏依舊深綠。松子搓搓冰涼的手,嘆了一口氣,好像鼓足了很多勇氣,才敢推開家裡的門。

父親病了很久了,腎衰竭,家裡的積蓄花得差不多了,最近兩個月他已經徹底放棄治療,拒絕一切無用的救贖。誰再多勸一句,他就惡狠狠地威脅:「再逼我我就自行了斷!」

心情不好時父親就把松子的母親臭罵一頓,母親是不還嘴的,誰會和一個即將離開的人吵架呢。心情好的時候,他就給母親梳頭,一把譚木匠的花梨木梳,把母親的頭髮梳得起了靜電。

在松子的印象中,那是既溫柔又悲憫的畫面。父親的手微微顫抖,母親的眼神空洞,空氣中有一點點腐朽的煙火味,灰塵在裡面安靜地飄浮。每個婚姻的走向,大抵如此,總有一個人要先走,也總要留一個人徒傷悲。

父親這兩天狀況已經很不好了,今早松子去寺里燒香,人力和醫學無法改變的事情,只能求助於佛祖,可佛祖俯看眾生,大多時候也是無能為力的。

所以,松子每天都在等待那個結局。之前她在杭州工作,想請假,但主管冷漠地說批不了這麼長的假,要不,等老人去了你又請?

松子聽聽就受不了。

人死了有假又有什麼用呢?她只希望能看到活著的父親,能聽到他說話,也能圍著爐子一起熱乎乎地吃頓飯。

於是她辭了職,帶著不多的積蓄回到鎮上。明知父親要離開的這種等待是煎熬的,她也只能在膽戰心驚中認命。而母親就淡定多了,她掩耳盜鈴的方式就是偶爾和隔壁的姜嬸打打麻將,或者張羅幾個適齡的男人,催松子去相親。

「你都二十九了,等你爸走了,你一個人要怎麼辦?」母親經常念叨,但話又像是對自己說的。

松子不擔心自己,她對婚姻寧缺匆濫,畢竟她還年輕,還有光陰可以揮霍,可母親呢?

Chapter3

松子推門進去,小院里站著一個人,他迴轉身來朝她笑,面容溫和。

是她的高中同學梁桉,離異有孩,最近見了幾次面,懷念起青蔥歲月的感情來,對她有了意思。

陽光衝破白霧透進小院里,松子覺得恍惚。看著梁桉拎了很多營養品放在桌上,看著母親熱情過頭地招呼他,看著病榻上憔悴的父親眼底有了光,她就覺得,她的婚姻好像能給很多人帶來希望和安慰。

那天吃了午飯,她隨他去螳螂河邊坐了坐,在冬日午後的陽光里,乾枯的柳枝在眼前拂擺,就著還算暖和的太陽,他們斷斷續續地聊了很久的天,但內容空洞客套,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回來時路過桐家生的店,他坐在窗邊,看了看她,擠出一絲笑。

Chapter4

從那天起,父母一直念叨著梁桉,工作不錯,家境不錯,人也不錯,車房都有了,嫁給他,就去市裡一起生活,不必窩在螳螂鎮了。

松子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

在心裡拚命想了想梁桉,他像一場莽撞的驟雨,卻沒法給她留下深刻的漣漪。舊時同窗之誼,在記憶里也已模糊不堪。

煩心的時候松子就喜歡和桐家生呆著,到他店裡去,像模像樣地給他提點意見,或者什麼都不說,只是坐在窗檐的木桌旁,聽聽螳螂鎮的風聲,看這個男孩在案几上和面蒸饅頭,白襯衫,深藍圍裙,短頭髮整齊又精神,爐邊的蒸氣在他背後形成了幻覺般的白煙。

鋪子關門的時候他常常騎著那張電動車載她去景區後山,那裡有一個小小的湖,湖面是泛濫的水葫蘆,綠油油一大片鋪陳開來。

他們坐在湖邊看夕陽,桐家生知道松子在煩什麼,他去看過松子的父親,他經常講一些笑話逗她,然後兀自笑得打滾。

「松子,你記得回去把笑話講給伯父聽。」

「松子,明天我要蒸豆沙松子包,你來嘗嘗。」

松子坐在湖邊,經常會覺得回到了小時候。桐家生穿著開襠褲,跟在她屁股後頭,叫她松子姐,懇求她摘樹上的酸棗給他。高中的時候她轉去市裡上學,小學六年級的桐家生說:「松子姐,你要好好讀書,長大了我才娶你哦。」松子哭笑不得,嚷嚷著把他趕回了家。

現在他長大了,像一個男人了,他不叫她松子姐了,他依舊年輕、溫暖,且富有活力。而她快三十歲了,心苦澀又迅速地蒼老了。

那天回來時坐在后座的松子拽拽桐家生的衣服說:「那天你看到的那個男的,覺得咋樣?」

「那個啊,不配你。」

「哪裡不配?」

「哪裡都不配,咋看咋不順眼,根本不如我。」

「滾!」

松子佯怒,桐家生嘻嘻笑。自從松子回來後,他經常開類似的玩笑,她也總是用這個字回答他。電動車順著筆架山的公路飛馳,風打過耳垂,像粗魯的親吻。

到家時,桐家生把車停住,說:「你要嫁給他?你確定?」

松子未作聲。他一本正經地說:「好,就算你一直以來都當我是弟弟,但我還是要跟你說,我喜歡你。這不是玩笑,是真的。」

松子愣了愣,「小屁孩!」她嘟囔著回了家。

Chapter5

梁桉來得越發頻繁,拿出了十足的勁頭來追松子。

他對松子說:「沒想到還能在失敗的婚姻之後遇到你。」

松子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低頭絞著自己的手指。

某一天他走後,父親把松子叫到床邊,憂傷地說:「如果能看到你嫁人,過上安穩的幸福生活,我也就走得安心了。」

松子看著父親,他眼窩深陷,憔悴得像一株隨時會倒伏的植物。她走出房間時步履沉重,像臨刑前。

那天晚上送走梁桉,她走回小巷,樹影幽深,貓咪輕盈地在牆頭穿過。一個黑影突然跳出來,松子嚇了一跳,只聽見那個聲音說:「走!酒吧來了一個新歌手,去聽聽。」

松子跟著桐家生去了酒吧,黑夜裡他一直緊緊攥著她的手。

小鎮的酒吧里大多是外地的遊客,氣氛松馳又悠閑。他們坐在角落裡,燈光在空中投射出斑斕的顏色。新歌手是個男的,聲線似河水般蒼涼,桐家生點了一點酒,還有一個果盤,他搖頭晃腦地跟著哼歌,時不時瞟瞟她,滿含笑意。

松子的心漸漸靜下來,自從父親生病,她好像緊繃得太久了。在嘈雜的環境里,她喝了點酒,縮在沙發上,看著酒吧喧鬧的人群,昏昏入睡。

那一覺似乎睡了很久,醒來時歌手已經走了,僅剩三兩客人借著酒意訴說心事。桐家生安靜地看著她,溫熱的手掌握住她的一隻手,眼底似一片深邃的海。松子在那一刻突然想借這個現有的肩膀靠一靠,但也只是想想。

踏著月色歸家,桐家生說:「你是不是嫌棄我?守著一個小店,沒房沒車沒前途的。」

松子說:「我也一樣啊,有什麼可嫌棄的?我連店都沒有。」

桐家生忽然雀躍:「真的不嫌棄?不準反悔喲!」

他蹦起來,笑嘻嘻的臉上是極致的認真。松子也笑了,但想了想,又說:「你年輕,應該找個比你小的。」

「是政府還是法律規定的?」

「沒有規定……」

「那不就結了!我就喜歡你,我不管你幾歲。」

「我當你是弟弟......」

「現在不就流行姐弟戀嗎?咱們試試?」

「滾!」松子白了他一眼,他又湊上來說:「我不是衝動,我知道你會喜歡我的。我等你。」

「你等吧,萬一我明天就嫁人了……」

「你真的愛他?真要嫁他?」

松子不說話,疾步向前,後面沒了腳步聲,她回頭,桐家生靠在牆邊,一臉的垂頭喪氣,她忽然覺得心疼。

Chapter6

松子問母親:「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年輕男人和一個什麼都有的離異男人,怎麼選才是對的?」

母親正在給父親煨一副偏方中藥,藥罐撲撲冒著熱氣,她回過頭來:「無論怎麼選,這個男人將來都會離開你。人生太短了,短得什麼都來不及。」

松子遇到隔壁的林婆,也這樣問,林婆說:「丫頭,一定要選什麼都有的!」

「當後媽也不怕?」

「怕啥,孩子嘛,打兩頓就乖了。」

「沒愛情也不怕?」

「愛情有幾兩?能吃能喝還是能治病?」

林婆咯咯笑著走了,松子憂傷地看著巷口的泡桐樹,愣了許久。她不知道其他未婚的女孩子是不是和她一樣,面臨過這樣艱難的選擇題。一邊是父母的期許,是無需操心的生活,一邊是年輕的男孩,是一無所有的未來,她不知道要怎麼選,才能在將來不後悔?

父親的時間不多了,松子想要儘快做出抉擇,讓他在有生之年看到女兒有了歸宿,可矛盾像洪水,肆意的傾泄使她心亂如麻。

那天父親已有些神志不清,他把她叫到床邊,喊著她的乳名:小囡!她握住他的手,枯木一般,泛著冷靜的涼意。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掉個不停。想想人生不就這樣,萬般追求拼力權衡終是夢一場。

第二天梁桉再次邀請她去他家,之前她一直找借口不去,那天她什麼都沒說,痛快地答應了。

梁桉的母親熱情地招待了她,忙忙碌碌地做了一桌子菜,把那個五歲的男孩拉到飯桌前,逼著他叫阿姨。

男孩不說話,眼睛盯著天花板。松子笑笑說:「不用了不用了。」

男孩斜著眼看她,然後把盤子里的雞翅全夾進自己的碗里。梁桉吼他,他端起碗飛快地跑了。

「這孩子,太調皮,你別介意。」梁桉夾了最後一隻雞翅到她碗里,她小口地啃著,沉默不語。

晚上他送她回家,穿過冬季蕭索的街道,沿著螳螂河一路向西駛進小鎮。她覺得他們應該聊得更深入一點,可她卻連他為什麼離婚都沒有興趣去探究。她自己的生活都還沒經營好, 如何去打理一個家庭,如何去當一個孩子的媽媽?她坐在他身邊,心像一隻空洞的酒瓶,裡面沒有酒,也沒有慾望。

在巷口下車之前,她轉回頭說:「對不起,我實在不能跟你在一起。最近這段時間,多謝你。」

梁桉坐在車裡,一半的臉陷在燈光的陰影里,他沒有再挽留,只嘆了一口氣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叫我。」

「嗯。」

「再見。」

車子順著公路駛離,像一隻未能按計劃停泊的船。松子獨自站在那裡,瑟瑟的涼風裡,是一顆瞭然的心。

Chapter7

父親是在正月里離開的。

過完了春節,過完了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年。

臨走前一晚,他的精神有好轉。松子把他推到小院的屋檐下,天空呈現深藍色,嵌著溫柔的白月光,細碎的雪花安靜地飄落下來,她像小時候一樣伏在他的腿上。父親摸摸她的頭髮嘆氣:「小囡,我走了你可怎麼辦?」

她笑了,說:「爸,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我會很幸福很幸福。你不相信我嗎?不信我你也要信你自己,你一定會讓我和媽媽都幸福的,對不對?」

「傻囡啊。不過,或許你是對的,我也不想你委屈地當人家後媽。」說完他咳了兩聲,呼吸沉重。復又說:「那桐家那孩子也還行啊,你不考慮下?」

「爸呀......」她晃著身子撒嬌,他虛弱地笑了,拍拍她的背。

母親從裡屋端了中藥出來,他擺擺手:「不想喝。」

母親無奈地放下藥,在松子旁邊坐下來,拿起籮筐里的毛衣來織。父親說:「別織啦,我又穿不上。」

母親嘟囔:「你不穿我給咱女兒穿。」 松子瞄了他們一眼,笑。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鞭炮聲,有煙花沖向天空,在與雪的撞擊中綻放。

父親第二天昏迷,被送進了醫院。

接下來就是一系列松子不想回憶的片段。預知它必然發生,卻不願相信它已然發生。

所有關於父親的記憶被沉澱被封存,像一枚琥珀,凝結於松子的心上。松子想,父親的病終於好了,他不再疼痛,亦不再悲傷。

Chapter8

辦完父親的後事,松子走了。

安頓好母親,她去了離家五十公里的省城,有朋友做了一個網上商城,約她一起創業。

三十歲又怎樣?她不應該急著嫁人,不應該急於在倉促之間交付自己的婚姻。既然不知如何選擇,那不如不選。現在父親走了,她得努力賺錢,創造更好的生活。她不希望以後母親有事的時候,也同父親一樣,為了不給家人增加負擔,為了不給女兒留下債務,而選擇最保守最心酸的方式,走完最後那一程。

松子要用一個女人的肩膀,扛起另一個女人的晚年。

桐家生來送她,在小鎮的路邊,他遞給她還在熱乎的豆沙松子包。她和他擁抱,拍拍他的後背,說:「找個適合你的女孩子,我永遠是你姐。」

他笑:「還好不是輸給那個男人,我還不至於太絕望。」

松子揮揮手,拖著行李走進車站。旅途中的人群熙來攘往,她走在喪父之後的天空下,覺得未來還是廣闊且充滿希望的。

那一天松子穿著母親織就的灰色毛衣,穿著這件本來屬於父親的毛衣,坐上了去省城的客車。

螳螂鎮的春天來了,藍霧樹發了新芽,沉寂了很久的枯木逢了春。客車駛離小鎮,拖在車尾的筆架山呈現青灰色,綿延地懸在天際,河水開始破冰,所有的事物,都有了生機。

文:風蕭藍黛 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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