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佳年關於李朝暮的九件事

南風

- 光影佳年故事系列《關於李朝暮的九件事》

丁小川去街口買早餐的時候，前面排隊的是兩個穿著校服的女生。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嬌嫩卻也聒噪。

女生A說：「聽我媽說，咱們青松街要拆遷了你知道嗎？」

女生B回答：「當然知道了，反正我是希望拆的，那樣我們就是拆二代啊哈哈哈。」

女生A附和：「我也希望拆遷啊，我們青松街哦，現在真是太落後了，街道也太窄了吧，還有你看街邊這些油膩膩的小商鋪，我都不好意思跟同學說我是青松街的。」

女生B壓低聲音：「可是哦，竟然有兩家不同意拆遷呢，一家是李叔叔家你知道吧，丟了女兒的那家。」

女生A配合著小聲道：「知道知道，是想拿更多的拆遷款吧，女兒丟了是挺可憐的，但不要連累我們好吧。」

丁小川想到昨天被自己第十八次趕出門的拆遷辦的人，覺得前面兩個女生在指桑罵槐。沒錯，他是另外一家不同意拆遷的。於是他伸手拍了前面女生的肩膀，有點語氣不善地說：「小姑娘，你們快要遲到了吧，還有這樣在背後討論人家顯得很三八。」

兩個女生瞪著眼睛準備發火，回頭見是眉目清朗的青年男人，便倏地紅了臉頰，早餐也不排了，拉著手羞澀地跑遠。

晨霧中兩個姑娘飛奔而去的背影令丁小川不由得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那些事，都是關於李朝暮，也就是兩個女生口中的李叔叔家丟了的女兒。

【001】

關於李朝暮的第一件事：李朝暮很怕死。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如果這話準確，那李朝暮註定是個貪生怕死的主兒。

遙記多年前，大概是小學二年級的某一天，寒風凜冽的清早，丁小川和王深林在李朝暮家門口跺了半小時腳，才等到李鶴慢悠悠打開大門，再慢悠悠說一句：「今天你們倆就先上學去吧，去了跟老師說一聲，我家朝暮不念了。」

丁小川和王深林掛著凍鼻涕的臉上兩臉擔憂，幾乎異口同聲地問，「叔叔，朝暮是不是生病了？」

「沒啊，我家朝暮說，你們學校三年級有個女孩出車禍死了，人生無常啊，還是及時行樂的好。」

二年級的李朝暮，因為在學校聽聞三年級死掉一個女生，便決定輟學回家及時行樂。此舉非但沒有遭到家長反對還被如此理所當然的支持。

丁小川和王深林哆嗦著往學校走的時候，冒著凍嘴皮子凍門牙的風險，在寒風中對李朝暮輟學這件事情進行了簡短的討論。

「李朝暮是不是瘋了？竟然因為這個輟學，哈哈哈哈哈哈」

「對呀，我看她爸也瘋了，哈哈哈哈哈」

「嗯，我媽就說了，光從他的名字就能聽出來不正常，還李鶴，他咋不叫李鴨、李雞呢？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這樣在寒風中強顏歡笑的二人，心中有同一個想法，他們想折回去給瘋子李鶴做兒子。

李朝暮最終當然沒有輟學，天氣回暖一些，她又回學校了，但好歹，是躲過了最冷的那幾天。這讓丁小川又羨慕又嫉妒，甚至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生氣，所以下課鈴響之後，他一把拉起王深林就往外跑，想故意撇下李朝暮。只是九歲那年的李朝暮個子比他倆高出小半頭，腿自然也是比他們二人長不少的。

李朝暮稍稍加快雙腿邁動的頻率，不費吹灰之力就趕上了他們，她揪著他們的衣領，比教導主任還語重心長：「跑個鬼啊你們，三年級的沈依依就是因為跑太快才被車撞死的你們不知道嗎？」

你看，李朝暮從小就是如此貪生怕死之人，不僅自己貪生怕死，還要時刻勸告身邊的人小心謹慎。

【002】

關於李朝暮的第二件事：李朝暮是「兄弟」。

李朝暮、丁小川、王深林是青松街上的鐵三角。李朝暮雖然在生死大事上顯得畏縮，但總體來說，性格很算得上爽朗。丁小川和王深林學著武俠電視劇里滴血喝水拜把子的時候，負責拿針給他們扎手指滴血的李朝暮滿臉潮紅、激動難耐，感覺比容嬤嬤扎紫薇的時候都迫不及待。丁小川和王深林誰也不想第一個被扎，於是李朝暮先給自己扎了一針，從此變成了他們的「三弟」。其實她是想做大哥來著，可生日擺在那裡，王深林比她大倆月，丁小川比她大五天。

由於三家都在青松街上，且住的比較近，三人每天都結伴上學。王深林頗有做大哥的模樣，每天都按時起床，先去叫丁小川，再和丁小川一起去叫李朝暮。

寒來暑往，三個小小的人在青松街來來去去，落在地上的影子變得越來越長，他們從小學部升入初中部。李朝暮站在他們二人中間，從一個「凸」字變成了「凹」。李朝暮個子比他們變矮了不少，頭髮卻比他們長了許多，在腦袋後面紮起了柔軟的小刷子。

王深林在放學後給李朝暮一個有著櫻桃飾物的皮筋，她迅速系在了頭髮上，然後笑眯眯地對王深林作了個揖：「大哥有心了。」

丁小川在一旁摸著腦袋抗議：「大哥你怎麼光給她買東西不給我買？」

「因為今天是朝暮的生日呀。」

「……」丁小川看著李朝暮腦袋後面那個紅紅的塑料櫻桃，啞然。良久，他上前一步搭上李朝暮的肩膀，：「我說三弟啊，二哥最近剛充了遊戲卡，沒多餘的錢給你買禮物，但是你要相信，二哥絕對不是忘了你的生日。」

「是嗎？那前幾年你也都是充遊戲卡了嗎？」李朝暮冷笑。

丁小川震驚地看著王深林，難道他前幾年一直在送李朝暮禮物？

王深林不好意思地咳嗽一聲，說：「前幾年我送的是賀卡，我一直以為你知道朝暮的生日。」

這一年，他們初二，大哥王深林成績優異，心思細膩，送了李朝暮一根可愛的發繩做生日禮物，二哥丁小川沉迷網路遊戲，心眼粗過下水道，在李朝暮的嘲諷下把剛買的還沒刮開賬號密碼的遊戲卡送給了她，以證明自己真的身無分文。

【003】

關於李朝暮的第三件事：李朝暮曾經是丁小川的同桌。

到了高中，他們三人依舊在同一個學校，只不過王深林在火箭班，丁小川和李朝暮在平行班。

其實以李朝暮的成績，是可以躋身火箭班的，但她發揚高尚品德，把名額讓給了一個要死要活非火箭班不上的女同學。當然，事後她這樣跟丁小川說：「上火箭班太危險，壓力太大，聽說上幾屆就有個不勝壓力跳樓自殺的。」

看吧，丁小川就知道，說白了李朝暮還是因為怕死。

王森林獨自在火箭班裡跟一群尖子生埋頭廝殺一爭高下，李朝暮和丁小川在平行班裡得過且過、風平浪靜。課間，他們倆趴在課桌上，有一句沒一句懶洋洋的聊著天。

「三弟，你說大哥現在在幹嗎呢？」

「還能幹嗎？做卷子唄，火箭班每星期都要模考。」

「三弟，大哥將來要是能考上清華，你我是不是就雞犬升天了？」

「你說誰是雞呢？」李朝暮伸長胳膊給了丁小川一拳。

「我是雞我是雞行了吧，您是犬。」丁小川揉著胳膊，委屈巴巴的，自從他倆同班又同桌之後，老是被李朝暮拳腳伺候。

那個時候，他們都太年輕了，「將來」或「未來」這些詞語，雖然偶爾在腦海里浮現，偶爾在閑談中提起，但到底還是太遙遠了，沒人太在意，沒人去規劃。

所以後來的某一天，當丁小川認真和他們說起「以後」的時候，李朝暮著實驚訝了一會兒。

丁小川的將來里，包含著那個剛轉學過來的女孩子蘇溪，她轉來一個星期收到的情書比李朝暮兩年多收到的都多，說不嫉妒也是太虛偽。但令她沒想到的是，蘇溪把那些情書都扔進了垃圾桶，當著全班給她告白過的男生的面，坦蕩地指向丁小川「我喜歡他。」

當時是課間，丁小川正趴在課桌上睡覺，被李朝暮搖醒的時候，臉上還有口水印子，蘇溪含情脈脈的走向迷迷瞪瞪的丁小川，柔聲問了句「放學我請你吃肯德基好不好？。」

其實在睡夢中丁小川就很餓，突然被叫醒，更是餓到眩暈，一聽有人要請他吃飯，自然是點頭同意。

後來人人都知道，蘇溪用一頓肯德基追到了丁小川。

不過，不管當初誰追誰，用什麼方法追，也沒什麼好糾結的了。就算是蘇溪先追的丁小川，丁小川還不是美滋滋地計劃著他和蘇溪的以後，「我覺得我需要好好學習了，得讓我媽給我請幾個家教，專門補習一下，不然以後我和蘇溪考不到一所大學，將來還得異地戀。」

李朝暮在一旁嗤笑兩聲，「就你家蘇溪那點成績，你不用請家教，上課少睡幾覺就能趕上她。」

王深林也笑，「我同意朝暮的觀點。」

「太看不起人了，我要跟你們絕交。」丁小川咋咋呼呼的，做出一副受傷的模樣。

傍晚落日的餘暉灑在年輕生動的少年少女身上，世界像一副油畫般溫柔又模糊。

【004】

關於李朝暮的第四件事：王深林好像喜歡李朝暮。

高三那年，人心惶惶的，王深林自是不用說，是火箭班裡的戰鬥箭，是要衝擊北大清華給學校爭光的好苗子，李朝暮雖然比不上王深林，但底子不錯，跟著老師一輪輪的複習計劃，考個二本應該不是難事。相比之下，丁小川和蘇溪就顯得雞飛狗跳，每天對著試卷唉聲嘆氣。

李朝暮發揚高尚品德，時常幫他們講解知識點，末了，看著他們二人醍醐灌頂般的神情，說上一句：「不錯不錯，現在看來，你們雙雙考上藍翔，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日子指日可待。」

其實，自從丁小川和蘇溪在一起之後，他們三人一起回家的日子就變得少之又少。大部分時間，丁小川要先送蘇溪回家，青松街上被落日拉長的背影就變成一高一矮兩個。只是少了嘰嘰喳喳的丁小川，只有王深林跟李朝暮的時候，路途中不免有些冷清。

有一輛車子從身邊呼嘯而過，王森林伸手將李朝暮扯到自己右邊，動作貼心又自然。李朝暮拍著胸脯喘氣，「嚇死我了，還是大哥可靠，要是丁小川，還得我保護他。」

王深林笑了一下，拍拍她的頭頂，當真一副兄長的模樣。

李朝暮看著王深林的側臉，在心裡感慨，為什麼明明是一起穿開襠褲一起吸溜鼻涕長大的小夥伴，王深林就變成儒雅又俊朗的模樣，而丁小川，雖然臉蛋也能算得上好看，但日常表現卻仍舊毛毛躁躁如同個智障兒童。

這樣想著入神的時候，王深林的聲音傳過來：「朝暮，不然你也報考S大吧。」

「啊？」李朝暮楞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急忙擺擺手，「我不行的了，S大分數線那麼高，離家還遠，我還是就在本市好了。」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少年毫無預兆的說出這句意味不明的話，李朝暮像吃了一記悶棍，沉默良久，只能拘束地回了一句：「就算上了大學，寒暑假還是會見面的不是嗎？」

氣氛就這樣沉默下來，尷尬不已。還好丁小川鬼一樣無聲無息從背後突然跳出來將二人嚇一大跳，他哈哈哈狂笑幾聲，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欠揍模樣。

李朝暮掄起書包砸向丁小川：「要死啊你，詛咒你連藍翔也考不上。」

「做人不要這麼惡毒嘛，我只是看你們死氣沉沉調節一下氣氛嘍。」丁小川學著TVB電視劇裡面的粵語口音怪腔怪調地講話，李朝暮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小心翼翼回頭看了一眼王深林，見他嘴角也噙著笑意，才在心底舒了一口氣。

【005】

關於李朝暮的第五件事：丁小川和李朝暮讀了同一所大學。

王深林去S大報到那天，丁小川和李朝暮一起去送他，王深林在丁小川胸前來了一拳：「真沒想到你沒考上藍翔。」

丁小川嘿嘿笑兩聲，賤兮兮的說：「沒辦法，腦子太聰明，只是稍稍那麼一努力，沒想到竟然能跟三弟考到同一所學校。」

然後王深林又扭頭對李朝暮說：「他要是欺負你，就給大哥打電話。」

李朝暮又抱了抱拳：「大哥莫擔心，我會直接揍他的。」

王深林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來，也不知道是悲傷還是不舍。

大學生活並沒有高中老師說的那般玄幻，除了沒課的時候可以睡懶覺之外，李朝暮並沒有太爽的感覺，反倒是好像由於壓力驟減，記性都漸漸變得不如從前，經常丟三落四，連期末老師勾畫的重點都要背很久才能勉強記得。

她在餐廳吃飯的時候，丁小川騰地坐在她面前，一副氣呼呼的樣子：「李朝暮，我們不是說好今天一起出去玩的嗎？我和蘇溪在廣場上等了你一上午，你竟然還在學校。」

當初蘇溪沒能像丁小川一樣超常發揮，當然也沒能和他們讀一所學校，丁小川終究沒能逃脫異地戀，但蘇溪也只是在鄰市，離的並不遠，她經常來找丁小川玩。而丁小川，每次都會帶上單身狗李朝暮。

李朝暮愣了一陣，拿出手機查看備忘錄，再然後，漠然地回了一句：「哦，不好意思，忘記了。」

丁小川扶著腦袋無奈地說：「三弟啊，你最近是怎麼了，得健忘症了？我看我得給你買些核桃補補腦子了，再這樣下去，你得忘了我是誰吧。」

李朝暮放下筷子，抬頭看丁小川：「二哥你放心，我就算忘了青松街在哪兒，也忘不了你。」

丁小川被李朝暮突然真摯的眼神嚇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然後下一秒，李朝暮咬著後牙說，「上次你為了和蘇溪約會借我的五百塊打算什麼時候還？」

「不要這麼見外嘛，大家都是自己人啦。錢我一定會還你的啦。」丁小川每次說起蹩腳的粵語，李朝暮都像被點了笑穴一般，她邊笑邊拿勺子敲丁小川，兩人吵鬧玩笑的模樣，任誰看都像一對校園裡的普通情侶。

【006】

關於李朝暮的第六件事：李朝暮是個預言家。

其實從小到大，李朝暮經常會羨慕丁小川，丁小川闖禍的時候，上課睡覺的時候，打遊戲的時候，他總是上躥下跳的，總是活力滿滿的，總是不知愁滋味的。李朝暮羨慕他這樣象徵著生命力的模樣。

可是這樣活潑好動的丁小川，突然就休學了，突然就住院了，突然就被告知得尿毒症了。李朝暮和王深林去醫院看他的時候，丁小川剛做完透析，看起來狀態還不錯，要不是身上的病號服，還以為他是看護病人的家屬。他看到他們二人，像招呼到家中作客的客人一樣：「大哥、三弟來來來，快坐，等我給你們削水果啊。」

丁小川聲音中氣十足，看起來並沒有生病的樣子，李朝暮卻依然在一旁哼哼唧唧哭起來。丁小川手足無措，拿紙巾給她：「三弟啊，你這樣讓二哥有點尷尬啊，二哥只是腎上出了點問題，也沒到要死的地步啊。」

李朝暮還是哭得停不下來。王深林咳嗽一聲，宣布了一件事情「我也退學了。」

李朝暮終於停下來，和丁小川一起睜大眼睛看王深林。

「我參加了一個選秀比賽，唱歌的，因為時間實在調不過來，曠了很多課，被開除了。我從小到大一直規規矩矩的，但近來覺得很沒意思，想做一點自己喜歡做的事，而且，我突然有一點小感悟，覺得喜歡的東西得趁早爭取，不然很容易留下遺憾。」

王深林簡短地說完事情的起因結果。

丁小川朝他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哥，有性格。」

李朝暮檫乾眼淚，對丁小川說：「你趕緊好起來，以後開個酒吧，萬一大哥火不了，還能到你的酒吧駐唱。」

丁小川痛快地說了好。王深林在旁邊一頭黑線：「你們不能想著我好一點嗎？」

三人哈哈笑起來，就像當初每天放學後一起回家的時光。

只是沒人想到，李朝暮說的這些玩笑話，到後來，竟然是樣樣成了真。她就像一個預言者，丁小川換了腎，出了院，恢復活蹦亂跳的狀態；王深林雖然參加了比賽，卻真的沒火起來，丁小川也當真開了酒吧，請王深林駐唱。

可是預言這些的李朝暮，卻不知所蹤。

【007】

關於李朝暮的第七件事：李朝暮的父親給丁小川介紹了姑娘。

丁小川的酒吧就開在青松街的街角，生意冷清到隨時可能關門大吉。王深林在他這兒除了賺不到錢，有時還會從自己做音樂老師的工資里貼補酒吧。

丁小川年紀不小了，這幾年家裡人陸陸續續給他介紹了不少姑娘，剛開始他冷著一張臉誰也不見，搞得大家都很不愉快。後來他看開了一些，每個姑娘都見一面，見面就告訴人家自己有腎病，這回不用他再說什麼，姑娘們自動消失。

那天丁小川又要去相親，他罕見的穿了正裝，因為相親對象是李鶴介紹的。

這幾年李鶴也老了不少，偶爾丁小川會想起小時候，雖然大人們都說李鶴不靠譜，溺愛李朝暮，但不可否認，那時候的李鶴，單從外觀看起來是清清朗朗的，山中松柏一樣。而這幾年，他頭髮白了不少，本就消瘦的身體也乾癟了不少，他依然修長，卻滿是滄桑。這樣的李鶴給丁小川介紹對象，丁小川不能不見。

只是沒想到那天晚上見的相親對象是個熟人，老熟人，蘇溪。

他跟蘇溪，是在李朝暮失蹤之後分手的。他記得那是他出院半年之後的某一天，他接到李鶴的電話說李朝暮走丟了，便慌忙換鞋出門，一直以來蘇溪都善解人意，但那天卻擋在門口，死活不讓丁小川出門，還一定要問清楚自己和李朝暮到底誰比較重要。丁小川一氣之下將她推倒在地，獨自出門，等晚上回來，蘇溪已經收拾行李離開，從那之後，倆人再也沒有見過面，算是默認分手。

蘇溪坐在他對面朝他笑，像多年前在教室里一樣溫柔可人，他卻依然像多年前一樣，無法動心。

多年不見，丁小川有些尷尬，他抬手摸了摸後腦勺，說：「蘇溪你看起來可真年輕，跟18似的。」

蘇溪也笑，：「年輕有什麼用，你還不是不喜歡。」

蘇溪這樣一說，丁小川更尷尬了，空氣冷卻幾秒鐘之後，蘇溪轉了話題：「你的身體還好吧？」

「挺好的，吃嘛嘛香，跑個馬拉松都沒問題。」

丁小川這樣回答完，蘇溪卻冷不丁挨了過來，伸手環住他的脊背，迅速上下來回確認了下位置，「這應該就是你換腎的地方吧？」

丁小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臉上稍有慍色。

蘇溪笑著抽回手，「丁小川，犯得著這麼害怕嗎？我們早就分手了我知道，我沒那麼不要臉，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你聽完了說不定還得感謝我呢。」

【008】

關於李朝暮的第八件事：李朝暮給了丁小川一顆腎。

和蘇溪見完面之後，丁小川去了李鶴家。李鶴一開門，看見滿臉淚水的丁小川，嚇了一跳，趕緊讓他進門。

「叔，你為什麼讓我去和蘇溪見面呢？」

「怎麼了？不喜歡嗎？不喜歡就不喜歡唄，人家姑娘怎麼你了，咋還委屈哭了。」李鶴邊給他拿紙巾邊安慰著。

「叔，我給你做女婿不好嗎？您為什麼想把我介紹給別人呢？」丁小川還是抽抽搭搭的。李鶴被丁小川搞得頭疼。他又不是媒婆，要不是那個什麼蘇溪來求他，他才懶得管年輕人戀愛這些事。

「好好好，給我做女婿，你別哭了成嗎？一個大老爺們兒這像回事嗎？」

「叔，您這話當真嗎？你可別敷衍我。」丁小川還掛著眼淚，可憐巴巴又認真嚴肅地看著李鶴。

李鶴沒有馬上回答，他點燃一支煙，長長的抽了一口，而後，算是承諾，「……當真吧，如果我家朝暮還能回來的話。」

得到回答的丁小川，嘴巴一撇，又要準備哭起來，李鶴眼疾手快，將抽了幾口的煙塞進他嘴裡。順便起身將丁小川推出門口，「要哭出去哭。」

丁小川噙著半支煙出門，他試著憋了一會兒，發現憋不住，索性蹲下身，在路邊嗚嗚哭出聲來，他邊哭，邊回想蘇溪給他說的話。

蘇溪說：「我們在一起的那幾年，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吧？」

蘇溪說：「你從一開始，就喜歡李朝暮吧？李朝暮，真的是比我重要的吧。」

蘇溪說：「這麼多年，不止你難受，我也挺難受的，可能是年齡越來越大吧，到現在我才對你不喜歡我這件事釋懷，所以才能來告訴你，你體內那顆換過的腎臟，是李朝暮捐給你的。也能告訴你，以你的情商，肯定看不出來李朝暮喜歡你。」

蘇溪說：「其實仔細想想，我大概並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喜歡你，起碼是沒有李朝暮那麼喜歡，當初李朝暮決定捐腎給你的時候，眼睛眨都沒眨一下。而我，雖然也為你做過配對，但當時的確祈禱過上蒼，不要配對成功。」

想到這裡，丁小川又趕忙起身扶住了自己的後腰，那裡是李朝暮的腎臟啊。他有多久沒見到李朝暮了呢？他做過很多次有關李朝暮的夢，醒來都是一場空歡喜，沒想到她的腎臟竟然一直在他的身體里，李朝暮那麼怕死的人，做手術的時候該多害怕啊。

李鶴站在窗口，看外面的丁小川。看他蹲在地上顫抖的背影，看他猛然起身扶住後腰的雙手，看得自己有點眼眶發熱了，他仰起頭眨了眨眼睛。丁小川這小子，從小調皮搗蛋，看著沒個正經，沒想到對他家朝暮這麼上心，也算是沒辜負朝暮對他的一片心思，只是，只是他的朝暮，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009】

關於李朝暮的第九件事：李朝暮生病了。

丁小川後來常想，是不是因為李朝暮太怕死，所以老天爺才安排她得那樣奇怪的病，安排她忘記危險，忘記謹慎，卻也不小心讓她忘記了回家的路。

他還記得，確切知道李朝暮生病的時間，是他出院後不久，李朝暮當著他的面對身邊抽煙的王深林說：「丁小川你想死嗎？把煙滅掉。」

丁小川以為李朝暮不小心叫錯名字了，還哈哈哈嘲笑了一番，可是李朝暮並沒有就此罷休，她認真的看著王深林，再次強調：「丁小川你要知道你剛剛出院，不能這麼為所欲為，吃喝拉撒言行舉止都要小心。」

然後，丁小川和王深林就楞在了喋喋不休的李朝暮面前。

怎麼可能呢？李朝暮那麼年輕，怎麼可能得阿爾茨海默病呢？這個病的俗稱可是叫老年痴呆症啊，自己好不容易才出了院，怎麼李朝暮就接著痴呆了呢？電視劇也不能這麼演啊。

丁小川想質問蒼天的時候，李鶴看起來倒是一派平靜。他甚至能在李朝暮把他喚作丁小川的時候，應上一聲「哎」。

李鶴說他還要謝謝丁小川，要不是丁小川，李朝暮估計忘的更快。

大概是為了讓住院期間的丁小川安心，李朝暮在去醫院看望他的若干次里，一次也沒有說錯話，沒有認錯人，卻在捐給他腎臟，等他出院之後，迅速忘記了生命中的大部分事情。

丁小川想起大學期間，李朝暮開玩笑講過的話：「二哥你放心，我就算忘了青松街在哪兒，也忘不了你。」

是他誤解了吧，李朝暮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向他認真承諾吧。

是他神經太大條吧，那個時候李朝暮不是健忘，是已經生病了吧。

李朝暮還真是講信用的人，她沒有忘記丁小川，王深林是丁小川，李鶴是丁小川，醫生是丁小川，她是真的沒有忘記丁小川。那麼，她是忘記青松街了嗎？

可是，就算這樣，就算她忘記了，丁小川依然是不能輕易同意從青松街搬走的。萬一呢？萬一李朝暮回來了呢？萬一她想起來了呢？他知道，不同意拆遷的李鶴和他想的一樣。

【010】

關於丁小川的，無人曾知曉的事。

李鶴跟丁小川同意簽合同那天，拆遷辦的人恨不得點一掛鞭炮慶祝。而李鶴，替他們實現了心中所想。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李朝暮伸手捂住了丁小川的雙耳，她說「丁小川，你剛出院，受不得刺激，我幫你捂著。」面前的李朝暮眼角有了一點細紋，但笑起來仍然是宛若少女的模樣。

這是李朝暮被警察送回來的第二天，警察開玩笑說叫丁小川的可真不少，他們一個個排查了好久才找到這裡。丁小川並沒有繼續詢問關於李朝暮這幾年的行蹤。年齡越大，淚點越低，他知道，任何答案都可能讓他淚崩，所以他不問，他覺得哭唧唧的男人有點娘，他不希望李朝暮看見這樣的自己。

丁小川從口袋翻出一根看起來嶄新卻款式老舊的頭繩，上面還有兩個幼稚的塑料櫻桃。他的手有些顫抖，他說：「李朝暮，你的生日快到了，提前送給你。」

這是丁小川十幾年前就想做的事情。

直男的審美驚人的一致，他和王深林看上過同一根頭繩，只不過比對方遲了一步送出去。

在那個青春期心理作怪的少年時代，他並不是沒心沒肺的傻瓜。只是他喜歡的女生是他的「三弟」，而他的「大哥」也喜歡她。

他只能慌亂地將那根一模一樣的發繩塞進褲兜，只能在忍不住心臟瘋狂為李朝暮跳動的時候答應和別的女生去吃肯德基，卻又在聽到王深林慫恿李朝暮報考S大時，急忙跳出來打斷二人的談話。後來他無數次慶幸李朝暮沒有報考S大，因為僅僅只是為了和李朝暮考上同一所本市的大學，就差點要了他的命，每個熬到半夜兩點做題的時刻，他都想直接打電話給李朝暮：「我喜歡你，我們一起報藍翔吧。」

他卑鄙的利用了蘇溪的情感，也浪費了李朝暮的時間。

丁小川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喜歡什麼人或事那麼久，他對李朝暮的耐心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也超出了王深林。那天王深林來酒吧的時候，帶來一個女孩子，他介紹說只是自己學生的時候，臉頰微紅，眼神閃躲。丁小川一邊故意發出嘖嘖聲調侃，一邊在心裡悄悄放下一塊石頭。

那就讓他一個人，獨自來慢慢等待李朝暮吧。

不過還好，他等到了。李朝暮回來了，正活生生地、笑靨如花地站在他面前，不管她認不認得他，她認得「丁小川」就好。她接過他手上那根發繩，鄭重其事地扎在了頭上。

李朝暮曾經給他一顆腎，他想還她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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