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足球如此令人著迷

當你讀這個的時候你可能正在撓頭：什麼?為什麼足球如此令人著迷？它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是的，確實，它是。或者它看起來是這樣，或者更準確地說，直到2002年，對我來說它看起來是這樣。

2002？

是的，2002。

還記得在韓國和日本舉行的FIFA世界盃嗎?當時我10歲的兒子非常喜歡足球。因此我和他一起看了很多球賽，如果不是他拖著我去看球賽，我看不了這麼多的。一個晚上我有點兒累了，對比賽也不特別感興趣，一個奇特的想法穿過我的腦海。關於一個球越過兩門柱之間的那條線有什麼特別之處?為什麼如此多的人去看它，包括我，有時還伴隨著令人不可置信的緊張程度?確實，球越過了那條線意味著得分。但是長期以來為什麼歡呼和抱怨會伴隨著一個球越過一條慣例地被定義的線呢？

這是一個震驚世界的事件嗎？不，它不會比一片樹葉從某棵樹上落下重要。它也不是我們真正快樂和哀嘆事情中的一個，比如得到一份夢寐以求的工作、墜入愛河、發生了壞的意外事件、失去了愛的人、戰爭突然爆發或者結束，不管是勝利或者失敗。在以上情形中出現強烈的感情並不足特別神秘的，但是在球門之間出現強烈感情卻很神秘。這不可能僅僅足球越過了線：它肯定是更多的。

但是準確地說是什麼?

作為一名專業的哲學家，很長時間以來我認識到，這是一個真正的哲學經歷的稀有時刻。事情是這樣的：你對某一現象很熟悉，你了解它，你經歷它很多次，你與他人分享您的經驗，它僅僅是個平常的事情，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突然，這種想當然的現象失去了控制。突然，這種現象，至少它的一些方面，變得神秘起來。

這就是哲學經歷：一些原本不言而喻的事情失去了這種特性，變成了一個謎團。如果你要找出正在發生什麼事情，那麼，第一個步驟通常是探索這個謎團：這種過去不神秘、現在變得神秘的事情準確地說應該是什麼? 這種神秘氣息的來源是什麼?為什麼它以前並不神秘？在存試著去解決問題之前，您嘗試了解問題的許多方而，儘可能地了解。這很重要，否則你如果沒有意識到問題的規模和性質，你的答案往往會是膚淺的。在第二個步驟，我們的工作是要解決問題：那就是，在不言而喻的事情失去控制之前，我們需要去了解以前沒必要了解的。但重要的事情先來。

足球的普遍性

因此，讓我們更近地看一下足球魅令人費解的方面。

首先，關於觀眾。約150年之內，足球已經從英國大學的特殊運動變成一個真正的全球話題。在過去幾十年，亞洲也變成了世界足球團體的一部分，甚至在有許多普通的深受喜愛本土運動的美國，足球也不斷地獲得越來越多的追隨者，只有一個大陸上足球是相對不重要的，這就是南極洲——似許多其他重要的事情在南極洲也是不重要的!當然，這些地域上的差異與文化差異緊密相連，但是只要涉及足球，這些文化差異明顯變得越來越不重要。

然而，足球的普遍性是令人驚訝的，不僅僅是在地理和文化方面。每個社會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垂直構成的，根據收入、教育、社會地位、權力等。這種垂直結構(或者更準確地說，這套部分重疊的垂直結構)在社會生活的的許多方面是非常重要的。僅僅看看誰欣賞歌劇、誰享受乘遊艇度假、誰真正開豪車、誰喜歡賽馬、誰在吸煙酒吧享受啤酒、誰掌握權力等，你就一定會發現人們處在這個或那個社會階層中。但是，當涉及足球，這些社會階層上的差異則大大消失：在球迷之中，有複雜敏感的詩人，艱難的藍領工人，受過高等教育的哲學或醫學教授，連看報紙都困難更不用說讀書的職員，將一生奉獻給上帝的牧師，各種無神論者，有錢和有權的商人和管理人員，失業且生活貧困、視足球為生活的唯一樂趣(可能啤酒也是)的單身漢，有魅力的國王、公主或電影明星，湯姆、迪克和哈利等生活中的任何普通人。

另一種幾乎在所有其他情況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但對足球狂熱沒有作用的因素是：年齡(至少如果你超過4歲)。小孩子在其中可以獲得和老年人一樣的激情，當然居於兩者之中的青年人也一樣。

除了地理、文化、社會和年齡不影響足球的強烈魅力之外，甚至可以說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差異——性別，都失去了影響。當然，從傳統意義上來說，足球是男人的運動。「傳統」，當然意味著與今天的西方國家相比，男性更佔據著主導地位的社會。在社會中性別差異的重要性的減弱也帶來了女性對於足球(同樣地，抽煙)興趣的增長。今天的女性足球觀眾的比例在10％~20％之間。但是這個比例仍在增長。儘管男性和女性在其他行為上(如一個人洗澡還是和你最好的朋友一起洗澡)的差異並沒有改變，但對於足球，兩性在實質上相互接近。

因此，所有這些在其他方面非常重要的人類之間的差異——地理、文化、社會地位、年齡和性別——當涉及對足球的痴迷時，都是微不足道的。當然，也有很多其他事物是人類普遍感興趣的，如食品、飲料、住房、性、健康等。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們對於這些事物的興趣是基於共同的生理需求。然而，足球是一個非常特殊社會的獨特的文化產物中非常特殊和細小的部分，在一個非常特殊的地理位置，在一個非常特殊的歷史時期——存約150年間——成為普及的運動。這難道不驚人嗎？

足球的強烈情感

足球魅力的笫二個驚人的特點是情緒激動的程度及其公開展示，尤其是在男性身上。這涉及正面和負面的感情，如突來的喜悅和沮喪、悲傷的眼淚。想要捕捉這些事件中令人震驚的特點，我們來與其他具有強烈感情的突發事件作比較。用CEO的行為舉例來說，他穿著一身漂亮的對襟西裝，系著體面的領結，在股東會議時宣布50億的年盈利，或者說，50億的損失。對於他和他的聽眾來說，是重要的、引起情緒波動的信息。不過，實際上這種情緒表露是低強度的，他(是的，他，因為大多數首席執行官確實是男性)不可能在空中揮舞手臂，高喊「是的，是的」好幾遍，然後擁抱他的副總並且跳上跳下地大笑。或者，在負面的情況下，他也很不可能會踢他的講台幾次，用他的拳頭擊打空氣，他紅著的臉在憤怒中扭曲，最後轉身對著地面大罵，他的拳頭還躍躍欲試。但當你在觀察經理在重要(或不太重要的)比賽時，你能真實地看到一些東西。他可能穿著很像CEO，而他們中的一些人看起來就像CEO(而且，順便說一下，在頂級聯賽中他們賺的錢也像首席執行官一樣多!)，但是他仍然會表現出與CEO在做工作時的不同，球迷們表現出非常相似的情形。在重要的比賽結束後，看看在公開場合展示的歡樂或悲痛。你經常看到在公眾場合眼淚流至臉頰的50歲男人嗎?因此，強烈情感的存在和明顯公開表現的合理性是足球的另一個有趣的、讓人困惑的特性。

第三，考慮到導致這些情緒產生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平庸主題，使得這種強烈的情感的存在和潛在的足球魅力變得更為神秘。足球運動僅僅是一個重量約為430克、周長約為69厘米的球，是否完整地通過由任意放住一塊草坪上的門柱構成的平面。把它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登陸月球或柏林牆的倒塌來比較一下。人們對這些事件激動不已，因為有好的結果。例如，戰爭結束時，因為人們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取決於這樣的事件，所以它能喚起人們的情感，這並不令人驚訝。並且，這些都是非常罕見的甚至是獨特的事件。但是，一個球穿過一個虛構的24英尺寬1．8英尺高的表面?不論怎樣看。這件事都沒有內任價值。球被踢進球門，每個周末都會發生。

這裡有異議。還有其他事情是顯然丟失了其內在價值，但卻讓我們十分最視的，如轉讓上面印有一些東西的紙片(如美元)或將一個人的簽名簽在某些文字(如合同)的下面。同樣地，這些行動本身和包含的材料都是極為普通的。然而，這些行為代表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從廣義上來講，轉讓的是產權，合同是對行為的約束。

相比之下，在足球場上的得分不代表任何其他事情，它僅僅就是一個得分，它唯一的意義是對於最終比賽結果的貢獻。比賽結果的重要性又是對一些更大規模但相同性質事情的貢獻——各個聯盟都會考慮各位置合適的人選。在一個特定的聯盟中位置的重要性是什麼?這些位置決定，在下個賽季，你是否可以出現在同一個聯賽或者更好或者更差的聯賽。

因此，相比較資金轉移或簽訂合同，足球的結果有其重要性，這個重要性和構成足球自身行為具有同樣的屬性，因此沒有能力解釋足球到底是關於什麼!如果你不覺得這很容易接受，則請採取以下的類比。假如有人建議你們，要你們每隔5秒鐘舉手三次。你也許會問為什麼要你這麼做的。答案就是，一旦你完成了這個任務，你必須再一次每隔5秒鐘舉手三次。這不是什麼誘因，你不會明白整個過程的意義是什麼。這同樣適用於足球。在足球中成功或者失敗在這方面具有同樣的意義。因此為了理解成功或失敗的意義，你必須了解這些事件本身。而不是這些事件的後果。(我知道經濟意義對於各自俱樂部和球隊的重要性，但它們僅僅是第二重要的，下面我將具體闡述。)

第四，得分這件事本身不僅僅是非常普通的。最重要的是，得分的手段是人工的。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人類區別於其他動物的特性是他們的大腦和雙手，人的雙手由於人的直立行走而可以去做其他的事情，而不只用來保持移動。有人認為人類極好地享受使用他們的雙手，那樣設置比賽，他們的手(和大腦)會發揮一種優秀的作用。但是在足球比賽中我們不這樣做。相反，我們只能使用我們笨重的腳和不一定不笨重的頭(或其他笨重的身體部位)在比賽中去移動球(當然，除了守門員，還有擲界外球)。足球規則不允許我們使用雙手，而雙手可以用可控制的方式處理各種足球(更小的)尺寸的物體。為什麼我們人為地使自己殘疾呢？為什麼我們著迷於這些高度人工化的進程結果呢？我猜，其他動物看我們人類踢足球是深感惱火的：這些動物羨慕我們由大腦控制的極其精細的雙手(原則上是好的，在任何情況下)，我們竟然沒有真正在我們最珍視的遊戲中使用雙手?

在足球比賽中還有其他矯揉造作的因素。例如，越位規則。為什麼把漂亮的比賽複雜化，以至於很多人從來沒有理解這條規則(主要適用於女性，這是一個醜陋的偏見)，並且裁判需要兩個獨立的可移動的眼睛，以適用規則?當你想去獲得球時，你不能輕輕推對方有球的隊員；當對方惹惱你時你不許衝撞他：或者當裁判做出對你不利的錯誤時你不能對他大聲叫喊。這些都是完全自然的人類的行為特徵，但在足球場上，由於確立已久的運動員精神，這些行為都被禁止，彷彿它們是不人道的或其他!非常奇怪，確實如此。

重新界定生活的戲劇性

到目前為止，我試圖深化你對於現存的足球魅力的困惑。現在，我不得不去解決困惑，我會通過提出論題來解決困惑。但我現在應該告訴你，在哲學中一個好的論題從來都不是一個故事的結束。相反，在哲學中一個好的論題有如此多濃縮形式的內容，它需要被展開。僅僅知道論題只是一個開始，只有通過對論題的討論才能使它的真正含義清晰起來。好吧，下面的論題解釋了這項美麗的運動的魅力：足球重新制定生活的戲劇性。

為了真正明白論題，第一個我們將要討論的問題是，生活的戲劇性是由什麼組成的?我會告訴你一個故事。試想一下，你想烤蛋糕。你從貨架上拿你的食譜，你確定了合適的配方，你檢查這些成分，然後去雜貨店購買所需數量的這些成分，你回到家裡根據配方準備麵糊。你把麵糊放在平底鍋，放到45分鐘的預熱烤箱，那就大功告成了。

戲劇性在哪裡?在這個故事裡沒有戲劇性元素，因為一切都按計划進行。你有烤蛋糕的意圖，你有計劃來完成它，你進行了規劃，這就是它。這是一個每天都發生的事情，一切工作按計划進行，沒有什麼奇怪，平平淡淡，沒有什麼戲劇性(除非你從來不烤蛋糕，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危及你的生命)。你將永遠不會談論這個特殊的烘烤冒險經歷，除非你是出於烘烤教育的原因，但肯定不是通過分享你生活中令人興奮的事情去娛樂人群。

把這個平淡無奇的烘烤經歷與下面一個故事對比：你與你的兩個朋友去乘帆船航行，你去了海港，你的船在那裡，你帶著事先買好的四個厚紙板箱。陽光明媚，但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暴風雨到來，返回太晚了。突然，桅杆被打破。一個人到了船頭上，試圖回來但多次滑落到水中。這時，一條明顯可以來救你的船並沒有發現你的危險局勢，轉身走了，然後，它緩慢地、危險地變成一個小黑點。最要命的是，船上的電力耗盡了。你打不開燈。在最關鍵的時刻——你的朋友與你打起來，因為他認為他可以更好地掌舵——一條船駛過來，救出大家。這無疑是一個戲劇性的故事。但這個故事和烘烤蛋糕的枯燥故事之間的差異是什麼?

不同點在於，不是一切工作都按計划進行。有無數的可能性，事情不會根據我們的計劃發生。可能是由於我們自己的計算錯誤、愚蠢、無能、一廂情願，或者他人的干擾，或者所有其他各種意想不到的原因。我們知道，不是每一個試圖實現計劃的企圖都會成功的，因為有數不清的可能的障礙。因此，我們為了實現計劃，設計不同的戰術和態度，安排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去做：我們單獨做或和一個團隊一起，直接或間接地用強權或軟勸，用公平或不公平的方式。

通過努力或通過輝煌的靈感，大膽地或膽怯地，等等。但無論我們嘗試去做的是什麼，不管是申請一所大學、保持一段愉快的戀愛、養育子女、保持健康、成立一家公司、在事故中幫忙、移居或移民——不管我們試圖以何種方式來實現我們的目標。在這些更大的項目中，我們一直依賴於不處於我們控制的情況下。有時候有人做到了別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成功了。這可以說只是運氣好。有時候，我們為了任務精心準備，但一直失敗，可能是不公平的。這可以說是壞運氣。確實，這些事件存在。但是，從長遠(或統計學上)看，你變得更好了，你為你的任務具備了相關技能和能力。然而，在遇到生活中重要的事情時，不管你多麼精心準備，沒有人能保證你會成功。而且傻瓜也會有好的運氣，只能說有時候。所以，它是我們無法避免的自身能力和行動願望的混合物，還伴隨著或好或壞的運氣——一些與你的行動有關卻不受我們控制的事情，它是我們所做事情的最大的特點。這就是我指的「生活的戲劇性」。

遊戲和真正的生活

現在這英國是相當明顯的，足球包含了很多類似的元素。最根本的不同在於足球是一個遊戲：它不是真實的生活，僅僅是一個遊戲。什麼是現實生活和一個遊戲（如足球）的根本區別？看看我上面提到過的真正的人生目標；一份高薪的事業、一段令人愉快的戀愛、養育孩子、良好的健康、一個運轉良好的公司、一個成功的移居或移民等。有一些重要事情，這些事情在生活中有內在價值的。

然而，在一個遊戲中，遊戲的首要目標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內在價值：球越過了線或者進入了籃筐，聚集了更多籌碼，使木塊擺成特定的形式（如在國際象棋中），在比賽結束後比你的對手擁有更多可供娛樂的特定卡片等。這些事情從內在上來說是沒有價值的。它們的意義和價值僅僅在於贏得比賽，在這個特定的小宇宙中，遊戲創造了一個和生活的嚴肅完全對立的世界。相比起真正的生活，遊戲更加輕鬆。

熱愛遊戲的關鍵是它們包含了與真正生活相同的元素，但卻沒有生活的負擔。在遊戲里，我們展示生活；在特定的遊戲里，我們展示生活中特定的部分。足球遊戲在重新制定生活的戲劇性中的很多重要成分方面是十分富有的。為了看到這一點，我們只需要分析足球的規則對它們功能的闡釋。沒有必要解釋這些細節，就好像任何讀到這本書的人都是熟悉規則的。（如果你想要知道完整的版本，那麼到國際足聯官網上，你將看到17章「足球比賽規則」。）100多年來，這些公平規則相當穩定，更準確地說，是自1898年以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它們定義了足球比賽，就如同國際象棋的規則定義了國際象棋一樣。

轉自暴風驟雨（ID：Will-to-Power）

保羅·何尼根-徐能著，雷國樑，謝朝忠等譯

選自《足球與哲學：美麗的運動，激情的思辨》

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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