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之死，和20世紀最持久的「謠言」

1913年，聖彼得堡舉行了一場隆重的紀念慶典，現任沙皇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家族親友們一起，慶祝羅曼諾夫王朝誕辰300周年。在盛大的閱兵式上，沙皇的子民們第一次見到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背後，幾乎從未露面的、神秘的皇室家庭——德裔皇后亞歷山德拉和皇儲阿列克謝，還有更讓人們驚艷的，四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們是沙皇的四個女兒，奧爾加、塔季揚娜、瑪利亞和安娜斯塔西婭。其中最大的女兒奧爾加，這年剛好18歲。

享受著民眾朝拜的、不明真相的公主王子們，可能根本意識不到危機的臨近。此時的俄國，用詩人亞歷山大·波洛克的話來形容，「如同居住在火山邊上」。國內革命的呼聲風起雲湧，各地罷工不斷。而就在這場慶典結束的半年後，1914年7月19日，德皇對俄國宣戰。

1.

四位公主的出生，一開始並沒有想像中受民眾歡迎，尤其是在還沒找到接班人，卻一連生的四個孩子都是女孩的時候。當時一份著名的雜誌《旁觀者》評論道，「有四個女孩，她們活潑陽光，聰明睿智，但除了她們的父母以外，整個俄國沒有人願意要她們。」

尼古拉二世和他的皇后亞歷山德拉，在面對自己的四個女兒時的確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事實上，從他們結婚之日起，就顯示出了對私人家庭生活的重視，為了滿足不愛社交的皇后的心愿，沙皇把自己的家從冬宮搬到了距聖彼得堡幾十公里外的亞歷山大宮。

在這座幽靜的宮殿里，他們迎來了自己的四個女兒，也度過了一段美好寧靜的時光。

皇后亞歷山德拉是德國和英國皇室聯姻的後代，儘管生活在皇家，卻因為從小失去了母親和姐姐，經歷過一段拮据、困窘的日子。嫁到俄國來以後，皇后依然延續著她簡樸的作風，比如她的傢具，如果不是因為曾被皇室使用過，放在現代絕對夠不上是什麼高級奢侈的藝術品，還比如她堅持用母乳餵養自己的孩子，這一舉動在當時的俄國皇室看來卻荒誕不已。

四位公主從出生開始，也因此繼承了她們的母親謙遜、簡樸的生活方式。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樣，她們從小就被教育清掃自己的房間，整理自己的床鋪，必須早睡，吃簡單的幼兒食物，早晨洗冷水浴。她們要將自己的舊衣留下來，姐姐的舊衣留給下一個妹妹，連連衣裙和短裙的尺寸修改都留有記錄。

跟普通人家的小孩不一樣的是，公主們所能活動的範圍，就只有偌大的亞歷山大宮，以及宮殿後的花園。儘管如此，她們依然享受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公主們養了小狗和貓咪，她們互相給對方取綽號，老二塔季揚娜被戲稱為「女總督」，因為她很有責任感，做事條理清晰，因此顯得有些霸道，老三瑪利亞則被姐姐們叫做「小肥狗」。

塔季揚娜和奧爾加

尼古拉二世把幾乎所有的時間用來陪伴自己的家人，他們在花園裡玩耍，拍照。女孩們年齡相差不大，在無數張流傳至今的照片里，亞歷山德拉總愛讓她們穿著相同的白裙白帽。

2.

轉折開始於1904年，沙皇的第一個兒子阿列克謝出生。

夫妻倆還沒來得及為皇儲的誕生慶祝，就被告知一個噩耗，阿列克謝患有血友病。那是令整個歐洲皇室痛苦的不治之症，一旦患者受傷就會流血不止直至死亡。為了免受非議保證皇室的穩定，沙皇選擇保守這個秘密。

緊接著，阿列克謝出生的第二年，1月9日，星期天，一群人從聖彼得堡沖至冬宮，抗議勞民傷財的日俄戰爭下糟糕的勞工制度，抗議者們希望能將他們的請願聲傳至沙皇耳邊。可惜等來的卻是宮殿外的軍隊向他們開火鎮壓。這場對抗議工人、婦女和兒童們大屠殺，被稱為血色星期天，後來也被視為沙俄帝國覆滅的開始。

王子的秘密，加上宮殿外的緊張局勢，讓皇后日益擔心自己的丈夫和兒女們遭到暗殺。她對公主們的控制越來越嚴密，她們極少出門，沒有朋友，不得見親戚，對宮外的世界一無所知。公主們後來甚至很難見到自己的母親，因為生了孩子以後越來越嚴重的坐骨神經痛，以及極度緊繃的精神狀態，皇后開始整日將自己鎖在房間里，亞歷山大宮的生活變得越發拘束壓抑。

唯一的一次全家旅行，在1909年。那年夏天，公主們趁著考斯帆船賽之際，跟隨父親去英國拜訪了愛德華七世和一些其他的皇室親屬。她們在考斯鎮西部逛街購物，進店裡買了明信片，在上面畫自己父母的畫像。這次外出為她們帶來了短暫的歡樂和自由，如同步入一個全新的的世界，她們後來將這段經歷稱為「外面的生活」。

沙皇夫妻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對於奧爾加和塔季揚娜來說，這次「離家出逃」有多麼激動且印象深刻，儘管她們只是在警衛的跟隨下，第一次自己買了渡船的票。

他們可能更不會知道，自己大女兒的初戀也發生在這年的冬天，14歲的奧爾加有了第一個暗戀的人，她難以向自己生病的母親開口，只好寫信給弟弟的「家庭醫生」巫師拉斯普京，傾訴她的少女心事，那應該是皇家護衛隊里的一位軍官，她在信里寫「我只需去聖索菲亞大教堂便能見到他，只消遠遠一瞥，我便欣喜若狂，激動不已。」

3.

封閉、壓抑的家庭生活一直持續到那場300周年羅曼諾夫王朝的慶典，公主們第一次以作為沙俄皇室的象徵，優雅高貴地出現在民眾的面前。

第二年，俄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

戰爭前五天，就有7萬俄國士兵傷亡，皇后與兩位長公主自願加入了紅十字隊的隊伍，儘管皇室其實是想以此作為宣傳的目的。

公主們在皇村醫院的特殊病房工作，照顧護理受傷的軍官們，像普通護士一樣，幫病人換衣服，整理床鋪，煮絲，縫紉衣服，準備藥籤，只有下午會有休息時間，她們會回家吃完午飯後，再回到醫院。

儘管醫院離亞歷山大宮不過幾個車站的距離，對公主們來說，這卻是一個與十幾年來的人生截然不同的，新鮮、新奇的世界。有一個可愛的笑話是，據說有一天姐妹倆回家前，偷偷溜去逛街，到了商店卻不知道怎麼買東西，只好在下午回到醫院時請教一起工作的護士們。

在皇村醫院裡，姐妹倆度過了一段相對自由的時光，第一次離開父母的控制，也第一次接觸到血腥與殺戮。奧爾加還在這裡擁有過一段真正的戀愛。1915年5月，一位受傷的喬治亞軍官迪米特里·沙格巴戈夫被送入醫院，奧爾加很快和他兩情相悅，她稱他為Mitya（米卡）。

可惜這段愛情無法結果，傷愈的軍官要赴戰場，高貴的公主也不可能下嫁給他，迪米特里終於在1916年初離開了醫院。除了幾張照片，和公主的日記里仔細地記載著兩人相處的細節，直到生命終結，奧爾加後來也再沒見過他。

4.

戰爭持續到1917年，2月，除了瑪利亞，其他的公主們得了麻疹，她們的父親陪在身邊，卻不顧彼得格勒因為飢餓發起的暴動，甚至他想再次以武裝鎮壓這場暴動，然而軍人們這次選擇叛變站在人民一邊。

命運從一場麻疹病開始，終於將公主們拖入災難的深淵。

革命者們最終衝進了皇宮，沙皇一家人被軟禁在亞歷山大宮中的一處，面對著公園，公園中的一座橋成為公主們最遠能到達的地方。諷刺的是，被俘虜的他們變成了一處旅遊景點，數以百計的圍觀者們湧入公園，渴望看一下他們沒落的皇室。

如果「運氣好」，他們或許還能看到園子里的光頭少女。因為麻疹太過嚴重，公主們不得不剃掉頭髮，唯一的弟弟為表示團結，也跟姐姐們一樣剃成了光頭。而因為孩子們的病重，尼古拉二世一家最終錯過了自己表兄的援救，英國的喬治五世在孩子們快痊癒的時候撤銷了引渡提議。

1917年8月1日，5個月的軟禁後，這個家庭永遠地離開了亞歷山大宮，他們登上東行的火車，火車最終把他們帶到了遙遠的西伯利亞，一個叫做托博爾斯克的小鎮，那裡離西伯利亞鐵路好幾百公里，一到冬天，就成為隔絕的、無人問津的村落。

一年後的5月23日，公主和父母們又被分成兩批前後轉移到葉卡捷琳堡的伊帕切夫別墅（現已在原址上建造教堂）。

1918年，7月17晨早，四位公主和她們的家人在別墅里被近距離槍殺，隨後屍體被丟棄在附近小樹林的一個礦井。

這一年，奧爾加22歲，塔季揚娜21歲，瑪利亞19歲，安娜斯塔西婭17歲。

在她們死後，從葉卡捷琳堡，從遙遠的西伯利亞開始，到聖彼得堡，到莫斯科，開始流傳一個倖存女孩的故事，成為20世紀最持久的「謠言」：一位執刑的士兵愛上了其中一位公主，他在開槍前悄悄放走了她。有人說，公主可能逃到了國外，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也有人說，她可能逃到了烏拉山上，做了一位遠離戰爭和塵世的修女。

參考：BBC《末代沙皇的公主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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