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貴為皇妃,看似榮華不盡,然而心中的哀怨又有幾人知
《紅樓夢》第十八回,賈元春回家省親,在與賈母、賈政、王夫人等長輩一番敘懷傷感後,開始游大觀園,並各處景緻題匾題詩。隨後,演戲開始,小說寫元春點了四齣戲: 《豪宴》、《乞巧》、《仙緣》、《離魂》。
脂批曾對元春點的這四齣戲逐一點評,認為《豪宴》「《一捧雪》中伏賈家之敗」,《乞巧》「《長生殿》中伏元妃之死」,《仙緣》「《邯鄲夢》中伏甄寶玉送玉」,《離魂》「牡丹亭中伏黛玉死」。這四齣戲是整部《紅樓夢》的 「大關鍵」,四齣戲的劇情及意義分別預示了賈家的運勢以及元春、寶玉、黛玉等人物的命運和結局。
然而,如果逐一探求這四齣戲的內容與《紅樓夢》中人物情節的關聯,會發現並不是都能直接對應。除脂批對這四齣戲有過評語外,張新之也有相關論述: 「《豪宴》,本回傳; 《乞巧》,寶釵傳; 《仙緣》,寶玉結果; 《離魂》,黛玉傳。」
之後的洪秋蕃對張評的說法做了進一步細化和完善:「第一出《豪宴》,本地風光; 第二出《乞巧》,謂寶釵巧於奪婚; 第三出《離魂》,謂黛玉因奪婚而歿,寶玉因痛黛而亡; 第四齣《仙緣》,謂寶玉、黛玉卒成仙眷,關合全傳,非泛泛之文。」
這些評語與脂評有不小的差異。就《乞巧》而言,脂評所言寓元春之死,變成了寓寶釵巧奪婚,顯然後者想像的成分太大。《乞巧》出自《長生殿》第二十二出《密誓》,寫的是李隆基和楊貴妃二人盟誓的故事。這部戲如何 「伏元妃之死」 呢?大概只能《長生殿》整部戲的劇情而言,《密誓》中李楊二人的誓願在現實中沒能實現,突發的安史之亂,使楊玉環在風華正茂之年縊死馬嵬坡。
元春在《紅樓夢》中出場很少,多數情況下,像是高懸在賈府幕後的一道華麗的光輝,遠遠地映襯著賈府的榮華富貴。元妃省親就像在精心搭建的豪華舞台上演的一場戲,只不過這場戲看似歡喜實則悲傷。元春省親時面對祖母和父母時含淚說的那番話,是如此觸動人心並引人深思,在她心中,皇宮只是個 「不得見人的去處」,顯出無比的孤獨和無奈。
所以,僅省親一次出場,元妃的悲情形象已經定型。她最終因病而亡,屬自然而終,似乎比楊玉環幸運。但可以想見,皇宮中數十年鬱悶的生活足以致病,又先於祖母、父母歿於壯年,沒有盡天年,沒能為家族利益更持久地助力,其悲劇亦很沉痛。從這一點說,她點《乞巧》,讓人聯想她早逝的結局並不奇怪。
《豪宴》寫嚴世藩宴請莫懷古,劇中沒有正面寫酒宴豪奢,而是寫酒宴前嚴世蕃展示其非同尋常的古董收藏,奢侈之極。《豪宴》描寫的嚴府的豪奢之氣與元妃省親時的奢華排場有相近之處,張新之評此回言《豪宴》喻省親盛景,確是合情理的。脂評言其寓賈家之敗,則需聯繫《一捧雪》整部傳奇的結局——嚴嵩、嚴世蕃父子最終勢敗。
《仙緣》是《邯鄲記》的末出,寫八仙度盧生。盧生在夢境中盡享功名富貴,終於黃粱夢醒,出世成仙。這齣戲在省親時演,從其熱鬧好看的角度說,可謂情景相合。《仙緣》列在第三出,不合常規,而且《仙緣》的主旨是將人世的功名榮華歸於虛無,從這兩點看,小說著者應是有所寄寓。洪秋蕃評曰《仙緣》寓 「寶玉、黛玉卒成仙眷」,無可厚非。
《離魂》寫杜麗娘中秋時節一病而亡,基調悲傷,在省親的喜慶氣氛中演,情調不相合。點這齣戲應是與賈元春個人的欣賞趣味相關。從演戲之寓意的角度看,小說中的林黛玉和《離魂》中的杜麗娘,都因情因病亡於妙齡,所以,脂評言演《離魂》寓黛玉之死,亦合乎情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