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電熨斗、廠服……在他們筆下變得生動

深讀 文化視點

日前，在佛山市禪城區季華西路的一家陶瓷公司展廳里，舉行了一場小型的「打工文學」頒獎典禮。發起者葉光榮鄭重地把獎盃頒給獲獎詩人，在座的「親友團」有的是功成名就的作家，有的是像葉光榮一樣的青年產業工人作家，還有的是文學愛好者。他們此行的共同目的是：為「打工文學」和青工作家「吶喊助威」。

廣東目前約有3000萬農民工，其中大多數是新生代青年產業工人。近年來，在粵務工的青年中湧現出一批充滿理想、富有才華、熱愛文學的青工作家，如鄔霞、葉光榮、彤子、陳才鋒等。他們有的通過文學之路改變了「命運」，有的生活艱難但仍堅持文學理想。

廣東青工作家的生存現狀如何？他們的作品表達了怎樣的思想情感？「打工文學」還能走多遠？帶著這些問題，記者走訪了一些青工作家、知名作家、文學評論家。

南方日報記者 王聰 通訊員 岳青

「第一筆稿費差不多

夠交1個月房租」

「來晚了，對不起哦……」在「葉光榮詩歌獎」頒獎禮上，身著一襲紅裙的鄔霞姍姍來遲。一起來的，還有她年幼的小女兒。

2015年，紀錄片《我的詩篇》獲第18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深圳「打工詩人」鄔霞便是主角之一。然而，在經歷了一年的高頻率曝光後，她並沒有就此踏上順風順水的文學之路，生活又回歸平淡。「我的理想是找一份文字工作，以寫作為生。」鄔霞說。

談及寫作初衷，一些受訪青工作家所給第一答案都與鄔霞相似。不僅如此，就連「打工作家」代表人物王十月也曾透露，起初走上寫作之路，是為了找一份工作養家糊口。

「還記得第一筆稿費差不多夠交1個月房租，當時很開心！」10多年前，青工作家彤子結束在安徽的打工生活，回到廣東，為維持生計，她拿起了扔下多年的筆。2008年，她的第一篇反映女工生活的小說《梅姨的夢》在《江門文藝》發表。

李海瓊於2003年來到佛山南海，先後在製鞋廠、燈飾廠、建材廠工作，現在的工資每月3000多元。「稿費、比賽獎金是一項重要的收入來源，一定程度上減輕了生活的壓力。」她坦言道。

維持生計的方式有很多，為什麼會選擇寫作這條路？「其實還是源於對寫作的熱愛。」第一代「打工作家」代表人物、省青年產業工人作家協會主席周崇賢說，「社會給這些有文學理想的工人打開了一扇窗，讓他們看到了希望的星光」。

不少打工者通過寫作，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例如，王十月、鄭小瓊、彤子等人早已成為知名的作家、詩人，還有一些青工帶著作品踏進文學圈，成長為職業作家或文藝界從業者。周崇賢認為，這些較為成功的「打工作家」成為很多青工的榜樣，吸引、激勵後者在文學的道路上前行。

然而，對於鄔霞等青工來說，從事文字工作並非易事。「我已投了無數個簡歷，但是因為沒有學歷和經驗，它們就像水滴進了海。」鄔霞說。她在14歲時就隨父母來廣東打工，曾在深圳一家制衣廠做女工。

與鄔霞不同，另一名青工作家程鵬只把文學當作業餘愛好。「搞裝修已經足夠養活自己，而寫作是為了追求精神上的富足。」他說。

在文學這條孤獨的路上，有人踽踽獨行，有人中途放棄。「當寫作不能支撐他們的精神世界，或者生活壓力過大時，一些人就會扔下手中的筆。」佛山市南海區丹灶鎮青工作協會長張喜洋說。

也有人製造「相遇」。2015年，葉光榮與佛山市青年產業工人作家協會簽訂協議，每月工資不到4000元的他每年拿出5000元注入「葉光榮詩歌獎」，獎勵一名年度打工詩人或一首詩歌，共持續20年。在爭議聲中，這個獎項已經開展了3年。

「廣東有很多打工詩人，他們都熱愛詩歌，心懷美好的事物。」葉光榮說，我們需要鼓勵彼此：既埋頭苦幹，也不忘仰望星空。

描述真實的打工經歷

「鄉愁」也是永恆的話題

「弔帶裙 它將被裝箱運出車間

走向某個市場 某個時尚的店面

在某個下午或晚上

等待唯一的你

陌生的姑娘

我愛你」

……

這首《弔帶裙》，曾讓很多人認識了「川妹子」鄔霞。「『陌生的姑娘』，可以指別人，也可以說就是我自己。」鄔霞說，寫作讓她覺得自己與周圍的人不一樣。

喚醒打工者內心「憂傷」的，到底是什麼？

「廣東很多青工作家後來走上專業作家的道路，這與城市開放包容的環境分不開。」省作協主席、文學批評家蔣述卓認為，城市為打工者提供了文化土壤，使得他們敢於夢想、勇於嘗試。

關於這個問題，周崇賢則認為，一些青工本身就有表達的慾望，他們從創作中獲得滿足感，因此，即使沒有來到城市，他們依然會開始寫作。

來自湖北的青工陳才鋒曾在深圳多個工廠打過工。「之前的工作強度很大，每天聽著機器轟鳴，干著似乎永遠也干不完的活。」陳才鋒說，當時沒有網路和手機，書攤上的文學雜誌是他喜愛的讀物。在那些雜誌之中，也有一些工人發表的詩歌，正是這些詩歌點燃了他創作的慾望。

由於家境清寒，葉光榮在初二就輟學，從老家韶關來到珠三角地區打工，賣過早餐，做過服務員。「讀初一的時候，我的一首詩被縣城的報刊發表，拿到了人生第一筆稿費，雖然只有5塊錢，但我感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葉光榮說，寫詩10多年來，陸陸續續發表詩歌作品200餘首，出版過2本詩集。

對於青工作家來說，生活是寫作的源泉之一，他們用細膩的文字，描述真實的打工經歷和體驗。2014年，著名財經作家吳曉波在《讀書》雜誌的一篇文章中讀到了鄔霞的詩，並被這些詩句所吸引。他後來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包裝車間、電熨斗、廠服、市場店面……這些詞在鄔霞筆下變得如此生動。

「鄉愁」是打工者永恆的話題。「每一個寫作者，都肯定有他的原生故鄉和精神故鄉。」彤子說，任何一個寫作者，他的寫作要是脫離了其原生故鄉，寫出來的東西再花團錦簇都是經不住考驗的。由於曾離鄉多年，彤子對故土十分眷戀，在她的成名小說《陳家祠》《玉蘭賦》中，都表達了濃烈的鄉土情懷。

「青工作家並非只能寫打工題材，像王十月、彤子等人，他們其他題材的作品水平也很高。」蔣述卓認為，文學的天地很廣闊，青工作家除了寫自己的生活之外，也可以在其他題材領域有更多的嘗試和探索。

跳出「打工者」身份

擁有更宏大的視角

1985年，文學評論家楊宏海第一次提出了「打工文學」的概念。在楊宏海看來，安子的《青春驛站——深圳打工妹寫真》、周崇賢的《打工妹詠嘆調》等是第一代「打工文學」代表作，王十月的打工散文等則是第二代代表作。

如今，新一代青工作家的水平如何？能否接過前輩的接力棒？

「現在這批青工作家當中的一部分人，已經接近或達到專業作家的水平，像彤子、鄭小瓊等特別優秀的，還加入了中國作協。」蔣述卓說，寫作需要天分和積累，只要真正熱愛寫作，堅定文學的理想，敢於嘗試，相信青工群體中還會湧現出更多優秀的作家，創作出更多高質量和高水平的作品。

曾在東莞打工的鄭小瓊，後憑藉《女工記》等作品，與韓寒、邢榮勤、春樹等一同登上「中國80後作家實力榜」；彤子關注鄉土題材，作品《陳家祠》曾獲廣東省第十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曾在深圳寶安區福永街道打工十多年的徐建英專攻小小說寫作，2015年，她與馮驥才等名家一起被評為該年度「中國小小說十大熱點人物」……她們已經成為或正在成長為廣東新一代「打工作家」代表人物。

2011年，廣東省青年產業工人作家協會成立，目前會員有近400人，另外還有市、縣（區）、鎮（街）級青工作協。周崇賢認為，現在青工作家身邊的文學氛圍比以前要好，機會和選擇也比之前多。「一些有文學天賦的人被從工廠一線挖掘出來，有了更廣闊的文學天地。」

「我們會通過一些評獎來激勵他們，只要報送的作品好，就有機會評獎。當他們的創作達到一定水平，就可以進入省作協甚至中國作協。」蔣述卓說，省作協會定期組織開展一些培訓，產業工人們都可以報名參加，還會結合一些文學活動，讓他們在互動交流中實現共同提高。

文學創作需要良好的文字功底，文化底子薄弱曾是青工的短板。但有的青工善於自學，有的則利用進修機會提升自己。「我參加了深圳市文聯的很多文學活動，並且曾被推薦參加在廣州舉辦的作家培訓班。」鄔霞說，這些都發生在她寫出《弔帶裙》之前。

關於青工作家的未來發展，蔣述卓認為，如今，網路的發展為青工作家開闢了更為廣闊的天地，提供了更加多元的選擇，他們現在要做的，是跳出「打工者」這個身份，從而擁有更宏大的視角。「在未來的20年中，『打工文學』的水平比之前會有較大的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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