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之十五
原標題：《琉璃》之十五
《琉璃》之十五
張弛
36.迷
拋開這個怪夢不說，歷史總有它的不合理之處，這三次越國伐吳所用時間加起來共九年，如果西施在吳國待了十年，那麼這九年她應該都在，但史料中卻沒有任何記述，就別提那些春秋筆法了。
疑問是明顯的，從頭一次越國趁夫差去黃池開會，勾踐率大軍攻破吳國城池，連吳國的太子都被殺了，為什麼不把西施救回來呢。原因只能有兩個，一個是西施對越國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二是西施留在吳國有更重要的任務。可惜後者我們沒能看到。不管怎麼說，越國頭一次攻打吳國便取得了大勝，西施沒跟著回去就算了。那麼第二次越國把吳國打得幾乎無還手之力，西施仍然留在吳國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難道是為了讓夫差繼續沉湎於酒色嗎？我對此深表懷疑，我們不妨換一個思路，江山社稷面臨著生死存亡之際，即便夫差再好色，也應該能夠看到美人所起的勵志作用。
第三次越國伐吳，雙方打得雞飛狗跳，狼沖本土，一切即將灰飛煙沒，再說什麼也已經多餘了。這正是我喜歡春秋這段歷史的地方，這時候的人雖然沒什麼教養，但個個血氣方剛。偶爾設計對方，但也僅限停留在術的層面上，而且首先把自己折磨的夠嗆，不是嘗膽，就是送木頭送美女，也不想萬一被人識破了不就賠了嘛。像勾踐這種人更是奇葩，為了復仇，餘下的都可以拋諸腦後，殊不知是自己先對不起人家。但這也不能怪他們，此時儒家學說還沒大行其道（主要是孔子的弟子們還沒把老師說過的話整理好），老子的學說也只是到了天人感應這步，因此少不了要裝神弄鬼，范蠡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再有就是西施的下落，老鄒的戲裡是被越國王后殺了，其實這不太可能。勾踐跟夫人感情甚篤，跟吳國打仗戰事失利飾他本來準備殺妻，然後跟吳國決一死戰。可見勾踐對妻子還是非常鍾愛，不願意讓她落到吳人手裡。因此，西施對王后的地位不構成任何威脅，也看不出任何勾踐想立西施為妻為妾的意思。其二，夫人即便歹毒，還不至於到明目張胆殺人的地步。因此，所謂夫人殺西施之說不成立，更不應該把文種牽扯進去。
另外還有沉江之說，最早是墨子在他的《墨經》中提出這種看法。但至於究竟是誰把西施投入揚子江中的，就眾說紛紜了，其中包括自沉說，為什麼一個人的生命非要結束在別人手裡呢？據《東坡異物志》載：「揚子江中有美人魚，又稱西施魚，一日數易其色，肉細味美，婦人食之，可增媚態，據云系西施沉江後幻化而成。」相傳《東坡異物志》為管仲所著，但是找遍大街小巷遍尋不到這本書，看到的都是一些隻言片語。有人懷疑管子的說法，認為管仲系春秋初期人（公元前719-公元前645），比勾踐早生了200多年，難道他也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至於西施沉入的是揚子江倒是有可能的，揚子江流經太倉和常熟，這兩地都離姑蘇城不遠。而且太湖的支流遍布周邊地區，有幾條最終通往揚子江也是有可能的。
老實說，西施挺無辜的，去吳國的時候，沒人告訴她負有什麼使命。但反過來想，勾踐美人計的目的也算達到了，雖然沒把夫差的身子骨搞垮，但使其終日沉迷酒色，大興土木。最關鍵的是，把伍子胥殺了。因此，不少吳人對西施恨之入骨，最後吳人把西施殺了也是有可能的。但最終殺害西施的人就是勾踐，因為在他看來，西施是越過的恥辱。
最後，要說一下姑胥台的那把大火同樣令人困惑，它在越軍攻入之前就燒起來了。沒人下命令，而當時夫差就在姑胥台，這把火總不會是吳軍自己放的，我推測，很有可能太陽照在西施凹面銅鏡上，從而點燃了帷幔而引發的。
37.兒語
最普遍的說法，是西施和范蠡泛舟五湖後，倆人隱居了。這種說法最早見於東漢袁康的《絕越書》。裡面說，「吳亡後，西施復歸范蠡，同泛五湖而去。」清末畫家董天野畫過一幀《范蠡西施泛五湖而去》的木版插圖。另外，我還看過程十發畫的一幅國畫，畫面也是范蠡和西施在一條小船上，不同之處是船上沒有艄公，只有范蠡和西施兩個。當然，美術作品不能替代史實。
西子隨陶朱公去，不知所終說，並沒有太多的證據。山東《肥城志》云：「西施洞在牛山蝙蝠洞西，昔陶朱同西子登此山隱焉。（山共有三十六洞）。予謂東坡詩『載去西施豈無意，恐教傾國再迷君』。殊寓鍾愛之忱，而猶有未盡者，蓋朱公知勾踐長頸鳥啄，難與久居，身既見己而作，恐西子他日華落愛渝，貽團扇秋風之嘆，不如攜手同行，如神龍莫見其尾耳。」
清王維德的《蘇石小記》中石室一條是這麼說的，石室舊稱西施洞，今改名觀音洞，在百步階南下。
《吳越春秋》云：「吳王夫差拘勾踐、范蠡於此。」互見梵宇門。
顧炎武《西施洞詩》：「館娃遺迹草迷離，古洞千秋尚姓施。大可功成隱岩穴，又何一舸逐鴟夷。」汪琬《西施洞詩》：「竹葦異柔韌，河濟殊清渾。貞淫各有性，孰能究其根。越女既妖冶，肯顧吳宮恩。單舸逐鴟夷，此事奚足言。不見千載後，猶然魅王軒。」
如果事情果然如此，所謂西施洞跟石室說的是同一個地兒，本應闢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卻成了小兩口的愛巢，覺悟低得實在是不能再低了。但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天知道。
我個人比較傾向西施自己投江。看回越國無望，在吳國呆這麼多年的經歷，自己都說不清楚，唯有一死了之。西施先是跑到穹窿山鼎上唱歌（當然是越國的歌，但腔調已經變了），然後縱身躍入江水之中。
越滅吳後，范蠡遍尋不見西施。
范蠡回到苕溪村，這次他幾乎沒認出東施，因為她已經變得跟別的村姑幾乎沒什麼兩樣。東施很快認出他，並且糯軟甜脆的吳語，而且是地道的太湖片熱情地招呼他時，范蠡真的無語了。他萬分惆悵地來到江邊，回憶起當年跟西施泛舟時的情景，范蠡不禁感慨萬千。
他唱道：野有蔓草，寒露潦兮；有美一人，清樣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皆臧。唱罷，范蠡掏出那粒琉璃，正準備把它擲進太湖水中，正好看見西施像奧菲利亞一樣順流而下，便把她救上岸。本來西施已經不行了，看到琉璃很快就緩過來了，西施見了范蠡正抱著自己，西施也沒太難為情，也沒問為什麼要救我之類的廢話，兩個人就私奔了。
《吳地記》載：「（嘉興）縣南一百里有兒語亭，勾踐令范蠡取西施以獻夫差，西施於路與范蠡潛通，三年始達於吳，遂生一子。至此亭，其子一歲能言，因名兒語亭。」讓人驚訝的不是生孩子，而是吳國越國都城相距不過三百公里出頭，這段路他們居然走了三年，足夠繞地球半圈。
38.太一
范蠡頭一次看到太一，是跟西施坐摩天輪的時候，當時他驚訝的說不出話來，而且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跟之前他看到的星象不同，既像一個眾神之王，又像是浩瀚宇宙中唯一的洞口。在此之前，不但在天上看不到太一，而且它從禮器上也消失了，沒有任何徵兆范蠡不知道，太一突然出現意味著什麼。
中國的古人認為，太一是神，《史記·封禪記》說：「天神貴者太一」。索隱再說：「天一，太一。北極神之別名。」《史記·天官書》又說，「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離北極星不遠，是著名的北斗星宿，它一年裡正好圍著北極星轉一圈，斗柄分別在春夏秋冬指著四個方向。中國古代天象認為北斗星宿是天極神的車，載著它巡視四方。現代天文學告訴我們，地軸並不是穩定不變的，它的指向會有微小的變化，就是所謂歲差。同時，所有的星也會有變化，在長達數千年的天體運行的過程中，天龍座α，天琴座α都成為過北極星，到公元4000年後，仙王座星γ將成為北極星，但只有小熊座α才是真正的北極星。地球自轉軸擺動一圈的時間，大約是兩萬六千年。大約在公元28000年，北天極又會指向小熊座α星了。（見阿城《洛書河圖》）
所以，因為連日勞累外加眼花，范蠡看到的那顆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北極星。對現在的天文愛好者來說，觀測北極星似乎並不太難，從大熊座被鬥鬥口的兩顆天樞（大熊座α星）和天璇（大熊座β星）向北引一條直線，延長到距離它們五倍遠的對方，有一顆不很亮的星，這就是著名的北極星。另外，從仙后座也可以找到北極星：先找出仙后座ε星（閣道二）與γ星（策）的中點，在接仙后座δ星（道格三）和這個中點，一直向北延伸，同樣可以找到北極星。
西施看范蠡的樣子，覺得怪怪的。
西施和鄭旦臨離開越國前去見勾踐，是文種帶著去的，范蠡當時並不在場。因為那天早晨起來，范蠡發現他的臉上長了一些小包，再仔細一看，竟然是呈勾陳一（即北辰）的形狀，就是我們說的小熊座（Ursa minor） 。范蠡當時嚇壞了，他知道這是距北天極最近的星座，其中最亮的有七顆，排列成斗形，看上去頗似北斗七星，有著像熊一樣的四方身體和一條長長的尾巴。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天人感應，范蠡為此寢食不安，連西施也顧不得了。奇怪的是，這些神秘的小包第二天就從范蠡的臉上消失了。
利維坦在《我們生活在一個設計好的宇宙中嗎？》引用愛因斯坦的話說，關於宇宙最難理解的事情是，它居然可以理解。利維坦自己的結論是，世界的創造者更接近人類，而不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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