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吃土雞子
一個出門走人家吃了中飯就準備往回趕路的客人，東家老闆一般都會說「您是著什麼急撒，吃夜飯噠走也不遲，還怕我這裡沒的火把給您打回去。您就是掛到屋裡的雞子豬子狗子噠。」客人和東家客套了幾句拉扯了幾下，還是要往回趕的。
屋裡的豬子雞子狗子，不僅是重要經濟來源，更是一戶農家精神圖騰。一個農戶里連幾個雞子都不養，那還叫什麼人戶。有的人戶還養的有一頭牛幾隻鵝十幾隻山羊子。小時候，爺爺和父母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到牛欄和豬欄里看牛和豬的情況。在農忙季節，半夜起來還要跟牛加一把夜草。
如今，在城裡我常看到一些人牽著幾條寵物狗散步，心想喂這麼幾條洋不啦唧的狗子還不如喂幾個雞子。每每於此，覺得自己身上還是有土腥氣的。
哪個伢子小時候不好吃，尤其是物質匱乏的年頭。一年到頭期待殺年豬，但一年僅有一回。平日就期待殺雞子，只有家裡來了貴客或者家人生病才有希望。一戶並不殷實的農家，一年上頭並沒有多少貴客來，更不希望有家人生病。吃雞子的機會也很少，有個念想罷了。
那時候都是自家母雞孵小雞子，不用花錢買雞苗，還能撿雞蛋買補貼家用。來客了打一碗雞蛋給人家吃就是蠻把人當人噠。
大家也就越養越多，道場上抬腳就會踩到雞屎。雖然如此，天氣晴朗時，雞媽媽帶著小雞四處招搖，老太太坐在門口時不時望一下天上有沒有老鷹在盤旋。老爺爺把去年用過的誘捕黃鼠狼的木籠子修補了一下，放在牆根上希望能抓到常來晃悠的黃鼠狼。在屋裡歇涼的大人一聽到大公雞咯咯叫就立馬跑出門來看是不是老鷹或者黃鼠狼來了。
散養的雞子到處跑的是滴，坡上坎下，還跑到菜園子和地里吃糧食。到自家吃幾哈，伢子們看到了肯定要拿根竹竿子趕走，回家了還要報告父母。下雨天不出工，父親就要到坡里坎幾根竹子回來劃篾條，等天晴了去修補籬笆牆。如果雞子跑到人家田地里去了，大度點跟您趕走就算了。有的人拿起竹竿子一掃過來，要麼雞子腿斷了要麼翅膀子折了，兩家就要吵架，搞得凶就打起來了，結下怨氣以後常為一些事情起紛爭。
後來經濟條件好點了，家家戶戶都把土道場搞成了水泥道場，雞屎在平整乾淨的水泥道場上太礙眼了，左領右舍也為了不搞些意見，慢慢的把雞子圈養起來了。場地寬整的，修一個像模像樣的雞籠屋；地方窄的，砍幾根木樁扯幾尺圍網弄幾塊石棉瓦在牆頭屋角搭一個簡陋的。散養的雞子一關進去，沒幾天就殃下來了，沒了那股野勁，下的蛋也不好吃了。
農戶屋裡圈養的雞子再不好吃，至少早晚還是放出來活動了一下，也沒用飼料喂，比養雞場里喂的雞子還是好些。
養雞場的雞子動不動就是一個多月出欄，飼料喂的多。這麼多雞子擠在一起，得病頻率高，抗生素用的重，長出一些畸形雞子在所難免。新聞里養雞場里雞子的生長樣子，令我至今在外面吃雞子用筷子夾起來往嘴巴送的時候都還有心理陰影。
這讓農村的土雞成了市場上緊俏貨。每到年關，農戶最重要就是防強盜偷臘肉和雞子。我老家處在宜都、松滋、五峰、湖南澧縣交界之處，地理位置有利於強盜得手後逃跑，不曉得被偷走了多少雞子。偷雞子的事，也成了那個小地方風俗畫里的一個剪影。
有戶人家兩個老人在屋裡，伢子們還在廣州打工沒回來。幾個強盜從後山撬了窗戶摸進來，把雞子全部捉完了不說，還在人家豬欄屋裡不慌不急的抽了幾根煙才走。每次經過這戶人戶門口時，我就想起這件事和「盜亦有道」的老話，偷兩老辛辛苦苦餵了一年雞子，做強盜也蠻差火。
還有一次，強盜偷雞子被發覺了，農戶出門一聲大喊「趕強盜啊！」那個灣子里農戶都起來幫到趕，拿銅鑼呼喊的，拿電筒照亮的，拿鋤頭準備搞人的，那場面我聽他們講啊就像上山趕野物。一個強盜跑的快逃脫了，另一個強盜慌不擇路掉到坎下去了。失主正準備動手搞幾鋤頭時，她連忙求饒「您們不打我啊，我是跟前的人啦。」電筒一照，真是跟前的人，還是個女的，原來他們是偷雞子的夫妻檔。
農戶們把村治保主任喊來，問怎麼搞。治保主任到現場一看，拿起電話就跟她老公打電話，「你今天晚上沒被搞黑的吧。趕快跟老子回來，你老婆被他們捉到噠。你曉不曉得偷的什麼地方，這個灣子里七八戶都姓什麼你曉不曉得。半個小時你不回到原地，老子就用村委會大喇叭喊你的名字，讓他們罵你祖宗十八代。」那男的果然乖乖回到現場。大家問治保主任怎麼處置，他說這是爹媽沒教好的，但是他爹媽過世多年了。我們把他們倆送到他哥哥屋裡去問怎麼搞。他哥哥在村裡是有名望的人，一見到這個場景，罵了一句，「跟老子滾出去，丟人現眼。您們送派出所去。」啪的一聲進屋就把大門關了。沒過久，這對夫妻拖家帶口遷居異地了。
有人處心積慮偷雞子，農戶們就想方設法防強盜。
白天凡是有陌生人在房前屋後轉悠的，你一定要警惕。尤其是陌生人說到廁所里上個廁所的，絕對不行。他進廁所就是觀察雞籠在什麼位置，大概有幾隻雞子，窗戶子鋼筋齒有好粗，門栓子是怎麼搞起的。等他看清白了，晚上深更半夜就會來搞雞子的事。
小時候，我在家裡對這兩種人是嚴防死守的。雖然也來過強盜想偷我家雞子，至今還沒被偷走過。有一年下大雪，後半夜我媽聽到門口有人走動的聲響，起來站在窗戶子一看發現了強盜身影。這個強盜以為地上積雪走路不響，哪曉得還是踩在結冰的地方有了響動。我媽對著窗戶口子大聲說，「你前幾天就來豬欄屋旁邊轉了一趟，就曉得你想偷我的雞子。我也看到你是跟前的人，趕快走，不然我就喊你的名字了。」那人悻悻地在草垛子後面躲了一會就走了。
有的農戶家裡準備的有自製的標槍和好幾個電筒。標槍就掛在床頭，隨時準備起來搞強盜的人。例如，我大舅舅床頭就有兩根標槍，因為他家裡不僅有雞子還有幾隻羊子和一頭黃牛。
更有人在設計豬欄屋門時就費了心思。不僅有橫栓，每扇門都有插栓，每次關門還用鋤頭把緊緊頂住門。也有更絕的，每天晚上檢查門窗後就在門後和窗戶上各放一個「鐵貓子」，誰偷偷摸摸進來就把他這雙賊腳夾斷。
冒風險因為有比種田來的快的回報。正宗土雞一般不用在市場上流通，都是餐館直接收走了，偷雞子不愁沒銷路。菜市場里那些賣雞子老闆總喜歡把圈養雞當成土雞子推薦給顧客，總有不識貨的人拿高價買回去。
我們從小是看著雞子長大了，也很早就會殺雞子，對它們的生長習性和身體構造比較了解。我判斷是不是土雞子，首先看大小肥瘦，高大肥碩的雞子要麼品種是「九斤黃」要麼就是飼料喂大的。其次，土雞子到處跑，腳很細基本上沒有肉，腳底一摸蠻粗糙。餵養時間長的雞子，雞腳後面會長出一個爪爪，雞齡越長，爪爪越長。雞子餵養一年了才會長爪爪，那些沒有長爪爪的雞子就弄來吃真是搞泡撒噠。再看雞子爪尖，土雞子到處翻撿東西，石頭縫裡，樹根里，爪尖磨損的比較尖。也還會看雞子嘴，土雞子嘴巴比較尖，帶勾，小時候我們都有過被雞子啄流血的經歷。它時不時在樹上叮一下，在石頭縫裡啄幾下，雞嘴也有磨損。另外，土雞的雞毛非常的密，很緊湊。讀小學時為了做雞毛毽子，常把雞子按在地上扯毛還不好扯下來。現在你去菜市場買雞子想通過扯雞毛判斷是不是土雞子，估計要挨罵。我們只要把雞毛撥開看雞皮，毛孔比較細比較緊湊，皮膚呈黃色的就是土雞。再順帶摸一下雞胗，雞胗土話就是雞子的胃，土雞一般吃小蟲子、粗糙的雜糧、小石頭等等，雞胗摸起來是硬的。
土雞子做好了端上桌子時，雞湯比較清，雞油浮在水面亮晶晶的，聞起有股香味。現在也有些偷奸耍滑的廚師，在把非土雞湯做好上桌子前點幾滴豬油，加兩勺子正宗土雞湯，也能以次充好買個好價。
要在宜昌城區找個正宗土雞館，比較難。有些好吃佬開起車子往長陽興山五峰跑，到了縣城還不行還要往山裡面竄，找當地農戶買了土雞子現殺用土法燉了吃。
前段時間，聽說點軍牛扎坪村2隊有個叫「鼎鍋飯」的農家樂吃土雞子蠻正宗。地方雖然偏僻了一點，但朋友反覆強調味蠻正，近日去了一趟。
大廚師覃巍是長陽都鎮灣人，在學校食堂和賓館都搞過多年主廚，後到牛扎坪租了民房搞起了農家樂，主打做土雞子。雞子都是從都鎮灣農村收購而來再放養在後山上，客人隨到隨殺。稀廣椒、大蒜、花椒、山胡椒、辣椒等佐料也從都鎮灣老家弄來，既節約了一定成本也保證了原滋原味。
老闆也曉得大家這麼遠從城區彎到這裡來，就是想吃個正味。所以選用的雞子都是長出了長爪爪雞齡稍微長一點的，這樣吃的時候才有個拉拉勁。做雞子時，也沒在裡面放味精雞精。鍋里墊的是從山上挖來竹筍，它的鮮味和開胃健脾的功效就蠻好與雞湯融合。
當我在這個地形和老家極其相似的山坳坳裡面對一鍋正宗土雞大快朵頤時，就想到了老家觀音橋，想到了那些和雞子聯繫在一起的人和事。（撰文┃姚雙）
姚雙，是一個讀點閑書寫點小文字的人，是一位小學語文老師,是一名叫六六的小姑娘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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