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之變的真相：一場綿延三百年的盛世悲歌
原標題：玄武門之變的真相：一場綿延三百年的盛世悲歌
引子：突如其來的驚天陰謀
唐高祖武德九年（公元626年）6月2日，在秦王李世民的府邸，正發生一場激烈的爭辯。
此前，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早已結為一黨，與功高天下、兵多將勇的李世民勢同水火。為將李世民置於死地，李建成、李元吉挖牆腳、使陰招、進讒言、下毒藥，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恰在此時，突厥將領郁射率數萬騎兵駐屯黃河以南，大舉入塞，邊關重鎮烏城情勢危急。太子李建成向高祖推薦齊王李元吉代替李世民率軍北征。高祖同意其請，李元吉乘機要求秦王府帳下尉遲敬德、程知節（程咬金）、段志玄、秦叔寶等將領隨軍出征。這正是他們剪除李世民羽翼，削弱其實力的具體步驟。
然而真正的圖謀卻遠比這陰險。就在太子齊王的建議得到高祖首肯之時，擔任太子府率更丞，實際是李世民埋設的「暗樁」王晊跑來密報李世民，太子和齊王準備趁為齊王餞行之機將李世民殺死，並將尉遲敬德等秦王黨羽盡數坑殺！
手段之毒辣、行事之果決，簡直是把即將爆發的玄武門之變完整預演了一遍，只不過，殺人者和被殺者對調了一下位置而已。
人已為刀俎，我將為魚肉，焉能潛身術手、任人宰割？李世民迅速將情況通報給心腹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等一干僚屬，商議對策。
爭論：秦王僚屬的「勸進表演」
接下來，便是這場爭辯。
爭辯的一方，是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等秦王心腹僚屬，作為李世民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有「房謀杜斷」之稱的房玄齡、杜如晦沒能加入，這是因為此時二人已經被太子齊王以讒言遠調外任。如果他們在場，也會毫不猶豫支持長孫、尉遲等人建議。另一方，則是李世民自己。辯論的焦點，就是面對即將舉起屠刀揮向秦王府上下人等的太子齊王該怎麼辦。
據《資治通鑒?唐紀》的記載，與誅暴平亂、定鼎天下時的英明神武、當機立斷截然相反，此時的李世民變成了絮絮叨叨、哭哭啼啼的唐僧，面對眾位屬下先發制人的建議，一味感嘆「骨肉相殘乃古今第一大罪」，非要等禍事發生再舉義旗。尉遲敬德、長孫無忌反覆奏陳，趁太子齊王陰謀未發，以雷霆手段將其誅滅，才是真正安宗廟、定社稷、為百姓之舉。尉遲敬德的進言更加直接：由於自己拒絕了太子齊王的拉攏誘惑，早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如果秦王遇害，自己定然死無葬身之地。如果大王遲遲不定計，自己只能竄身草澤，遠離京城是非之地。長孫無忌也在一邊幫腔：尉遲敬德走了，鄙人也不便久留。眼看麾下人才濟濟的李世民就要變成孤家寡人了。
陳述最後，尉遲敬德當面數落李世民猶豫不決是為不智，臨難不決是為不勇，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怨憤。末了，他還貌不驚人地稍微露了露牙齒：「大王平時畜養的八百多名勇士，凡是在外面的，都已經進入宮中，他們已經全副武裝，等待號令了，現在起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王你就看著辦吧。」時至於此，李世民還是扭扭捏捏、久拖不決，還要徵求大家的意見。沒想到你言無語之間，一個由齊王李元吉謀劃的更大陰謀浮出水面。
一個僚屬爆料，李元吉曾和屬下謀劃，等除掉了李世民，奪取太子李建成的東宮之位就易如反掌了。由此可見，如果毫無作為、束手就擒，只會生出更多不可控的變數，最終讓陰謀家得逞，彼時必然天下土崩，大唐剛剛建立不久的統一基業也將毀於一旦。從這個角度來看，李世民此時奮起，不但不是殺兄屠弟、逼父遜位的惡徒，反而是拯救社稷、保國安民的正義之舉了。
有了這個高度，長孫無忌、尉遲敬德，以及秦王府的一干僚屬便勸諫李世民不必過於拘泥禮法，而應以江山社稷為重，從速定計。王府上下，群情洶洶。但即使是在這樣一邊倒的輿論氛圍中，李世民雖然心有所動，卻依然要求神問卜、預測吉凶。
此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
就在李世民命人拿出卜卦用的龜殼時，同為李世民幕僚，後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張公謹闖將進來，一把奪過龜殼摔在地上，朗聲說道：「占卜是用來決疑的，如今事情並無疑難，還佔卜什麼呢？如果占卜不吉，難道還能中途停止么？」這下，李世民才最終下定了行動決心。
真相：處心積慮的爭位準備
隨後的事情，便是著名的玄武門之變。六月初四，李世民通過早已收買的玄武門守將常何，將尉遲敬德、長孫無忌等心腹和死士率先埋伏於宮城之內，一舉將李建成、李元吉殺死，並逼迫李淵交出權力，取得了玄武門之變的勝利。
不難看出，玄武門之變關鍵節點，即是事變前兩天，秦王府發生的那場爭論。
在這場爭論中，面對眾幕僚一而再、再而三的陳請，李世民就是遲遲不能下定魚死網破的行動決心。在反反覆復的爭論和辯駁中，形勢分析、利弊權衡、道德感召、重大爆料被一層層鋪排出來。一個對最高權力素有野心有資格攫取，卻礙於道德禮法的藩王心中想說而不能說、不敢說、不便說的話被自己的親信幕僚們全部都說了出來，讓人很難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過程。
李世民真的安於藩王之位，不願與兄弟刀兵相向么？不是的。兩唐書杜如晦傳都有記載，秦王府幕僚多有外遷任職，杜如晦一度被任命為陝州總管府長史。房玄齡向李世民進諫，杜如晦是王佐之才，大王如果安守藩王之位，那任由杜如晦外放為官便是。如果大王有經營四方之志，沒有杜如晦就無以成功。李世民聽罷，隨即上表將杜如晦留任府中。
據資治通鑒載，進入武德九年，李世民和李建成、李元吉集團的矛盾已經發展到白熱化程度。為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李世民利用自己在平滅王世充、竇建德兩大勢力之後，囊括洛陽等大片土地的時機，派遣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鎮守洛陽，同時以金箔錢財暗中結納兩河山東豪傑。準備一旦京城權力鬥爭失敗，自己便趕赴洛陽，「另立中央」，與長安的唐王朝中央政權對抗。所幸玄武門之變成功，不然，剛剛統一不久的唐王朝必將重新陷入連綿內戰的泥沼中。
由此我們完全可以判斷，這段層層遞進、扣人心弦、高潮迭起的爭論情節完全是李世民登上皇位之後捏造出來的。在玄武門之變前，他就已經在思想、人員、組織和策略上做了充足的準備。尉遲敬德為首，八百人「敢死隊武裝」，李世民埋在東宮的暗樁王晊、收買的玄武門守將常何，都明白無誤的證明了這一點。
從這個意義上說，秦王府的這場爭辯，與其說是李世民與屬下的分歧，不如說是王莽篡位到大唐開朝，已經反覆上演多遍的一次翻版「勸進」，是李世民在行大事、殺兄弟、奪皇位之前，對屬下的最後試探和動員。有沒有這次爭論，「玄武門之變」都註定要發生。甚至可以說，即使李世民自己不願意，太子齊王集團也會對李世民，齊王李元吉也會對奪權成功的李建成發動一場「玄武門之變」。
禍患：綿延百年的盛世悲歌
由此可見，不論高祖李淵如何痛心，這場兄弟相屠、手足相殘的玄武門之變看起來都是不可避免的。何者？蓋因隋唐兩朝在結束魏晉以來數百年分裂，再造一統之時，並沒有解決權力合法繼承的制度和機制問題，這就為隋朝的短命和終唐一朝政變不斷的局面埋下了伏筆。
隋文帝楊堅篡位北周，根基不深、皇權不固，不得已而倚重子嗣，遂以稍具才略的次子——晉王楊廣為帥，統領五十萬大軍南下滅陳。在統一宇內的同時，也埋下了楊廣居功自傲、窺測神器的隱患，在一定程度上最終導致楊堅廢太子楊勇而立楊廣，隋朝二世而亡的惡果。
上陣父子兵，唐高祖李淵晉陽起兵之初，也將自己的三個兒子——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引為股肱，在建立唐朝、平定天下的同時分別讓他們建立了功勛，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們圍繞皇位繼承而彼此爭奪殺戮的歷史動因。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除了三位虎子，李淵還有一個女兒平陽公主，同樣才智出眾、膽識過人。李淵起兵之初，平陽公主就變賣家財，招兵買馬，隻身拉起了一支十多萬人的武裝，為李淵打下了關中一大片土地，後與李世民會攻長安，為唐王朝開國立下了莫大功勛。可以設想，如果平陽公主不是女流之輩，那麼李唐皇位將出現第四位強有力的爭奪者。太宗即位後，深恐兒子們效仿自己，再來一場「玄武門之變」，遂將鬥爭激烈的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同時廢黜，立性格懦弱的晉王李治為太子。哪知李治太過懦弱，江山最終被自己的皇后武則天搶奪。
武則天死後，天下又重回李唐之手，但王朝夢魘並沒有結束。安史之亂爆發，曾時刻擔心被父皇廢黜的太子李亨趁著唐玄宗西逃，於靈武即位為唐肅宗，遙尊入蜀的唐玄宗為太上皇。從此，「靈武故事」成了太子搶班奪權的代名詞而為此後歷代所忌諱。李亨不信任各地武將，遂以兩個兒子，廣平王李俶和建寧王李倓為將，主持平定叛亂。李倓作戰勇敢，又嫉惡如仇，得罪了權宦李輔國、肅宗皇后張良娣，二人遂向肅宗誣告李倓意圖謀害太子（即之前的廣平王李俶）篡位，肅宗聽信讒言，將李倓賜死，致使朝臣一片嘩然。安史之亂平定後，唐王朝鑒於綿延百多年的皇子爭奪導致的朝政動蕩，鮮有派皇子出征的事例。但同時，皇室衰微，唐王朝又陷入了朝廷黨爭、宦官專權、藩鎮割據的泥淖之中，直到滅亡。
掩卷長嘆，可以說，玄武門之變，造就了一代明君唐太宗，卻預示著一場綿延三百年的盛世悲歌。（作者 田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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