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這幅最具古典精神的素描，竟然讓達芬奇覺得膩味

繼續翻譯克拉克爵士的書《觀看繪畫》，達·芬奇《聖母子與聖安妮》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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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我進一步窺探達·芬奇的內心世界之前，我必須先仔細看看這幅畫，這一次從它的主題入手。我已經習慣了義大利繪畫的圖像志，知道這幅畫是要表現聖母瑪利亞、她母親聖安妮，還有基督聖嬰，但是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其他可能嗎？只要想想倫勃朗一幅同樣主題的素描：簡單、充滿家庭氣息、人情味兒的筆觸，我們可以明白，達·芬奇不想描繪出這個場景可能真實發生的樣子。當然，對於拉斐爾或是任何文藝復興盛期的古典畫家，都是如此；但是他們會轉換日常經驗，因為他們相信神聖的人物應該賦予不尋常的完美身體。達·芬奇的想法是形而上層面的。他的人物奇特，因為他們已經成為了象徵符號，為了深入解讀，我必須首先試著搞清楚，是什麼把這些人物放到了達·芬奇的心理，然後看看他們如何在他的思考壓力下發生轉變。

《聖家族素描》by 倫勃朗

《聖母與聖安妮》by 馬薩喬

在他之前，表現聖母與聖安妮最知名的畫作，是馬薩喬表情嚴肅、人物憔悴的作品，現位於佛羅倫薩烏菲奇美術館。畫面中的聖安妮，直接站在女兒背後，像個鬼魂。大約同一時期，還有一些該主題比較原初的作品，畫中的聖母體型微小，坐在聖安妮膝上，像腹語表演者的玩偶。這些畫作達·芬奇當然知道，我相信，這些被弱化表現的聖安妮，其中的不尋常之處紮根於他的想像力之中。他將聖安妮視為傳遞消息的神靈，彷彿某種分身，或是某種控制手段；實際上，在他的想法里，她非常接近天使。這個主題讓達·芬奇著迷，但是老舊僵化的圖像志在兩個層面上都是不能接受的：它缺少運動感，這可是佛羅倫薩藝術三十年來的主要目標；它也無法表達達·芬奇對於連綿不斷的母女之情的感受。為了實現這些想法，達·芬奇開始了自己整個生涯中最為持久而堅決的鬥爭，與排列造型的鬥爭。

《聖母子與聖安妮》素描

是罕見的好運氣，讓我們得見這個爭鬥第一階段的成果。那是一幅大型素描，掛在皇家美術學院的議事廳中【譯註：現存英國倫敦國立畫廊】。這樣的素描一般都是用來為油畫做全畫幅準備工作的，但是達·芬奇討厭畫畫帶來的手工勞作過程，他畫這些素描完全就是為了把它們作為獨立的作品。這幅又名「伯靈頓大宅素描」的畫簡直無與倫比，很多義大利藝術的愛好者更喜歡它，而不是盧浮宮裡的那幅畫。它畫於1497年前後，直接創作於《最後的晚餐》完成之後，讓我們能有些概念，知道《晚餐》里門徒們的大型人物像本來會是什麼樣子，而不是在時間和修復的磨難之後，變成牆上的斑駁痕迹，「孱弱如同秋葉之影」。達·芬奇所有作品中，這幅素描最具古典精神。我認為：畫中流動的衣裙，頗有古希臘雅典雕塑家菲迪亞斯般的華麗，靈感無疑來自古典浮雕。然而，出於某些原因，它無法讓達·芬奇滿意。我們會猜想：達·芬奇應該覺得，人物左手邊、在聖母肩膀的弧線下面，這個部分比較弱，而且很平；他也許一直擔心，兩個處於同一水平線的頭部，形成了兩個平等的視覺焦點。作品裡突出的古典主義，也許讓達·芬奇覺得膩味。它太寧靜了，缺少壓抑的力量。它當然很美，可我覺得這幅伯靈頓大宅素描不是他最核心的東西。達·芬奇把它留給畫家路易尼（Luini），讓他複製，自己就去做別的作品了。

《聖母子與聖安妮》素描局部

兩幅這樣的複製品完成於佛羅倫薩，一件是1500年秋天，一件是1501年春天。兩件都佚失了，不過，它們屬於達·芬奇最受推崇的作品，很多當時的細心記錄讓我們知道它們存在過。將這些記錄與素描和複製品聯繫在一起，我們就能大概知道這些素描是什麼樣子，可以了解達·芬奇對於運動的想法是多麼執著，他想讓兩個人物緊密交纏，合二為一，而聖安妮的頭要成為整個構圖的高潮。十年後，當他開始描繪盧浮宮裡那幅畫，這種想法幾乎已經變成他個人面對的難題了，就像某些數學定理的形成，只有幾個熟悉情況的人才能明白。難怪這些姿勢那麼彆扭，以至於如果這些人物離開所在的合體，我們碰到她們，就會看到她們扭曲得多麼難以忍受，這正是達·芬奇畫派某些畫中可以看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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