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這些年也許你從未讀懂姜文
從公子兔 到林鯉間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2018年7月13日，姜文的新片「邪不壓正」在全國各大影院上映。經歷了《太陽照常升起》、《讓子彈飛》、《一步之遙》的追捧與冷落之後，大家似乎對於這部新片更是充滿了好奇。
姜文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導演，其實他早在做演員的時候，可以說就是一個相當有想法的演員了。
當年陳凱歌導演在拍攝《霸王別姬》之前，想找成龍飾演段小樓一角。因為成龍學過京劇、形象和演技也都在線，是非常理想的人選。但是，由於成龍大哥片酬太高，最後只能作罷。
接著，劇組把目光鎖定在了「硬漢」姜文的身上，想讓姜文出演「段小樓」一角。姜文的回答讓我喜出望外，突然想起來知乎有一道題目，叫做：
你親眼看著什麼東西「向奇怪的地方發展過去了」？
姜文說：「我想演程蝶衣，演霸王就沒什麼挑戰了。」這句話一出，不禁讓人們想到了這樣的場面：
這是來自一個有想法的演員不斷挑戰自己的要求與覺悟啊！這樣的好演員怎麼能不給他機會呢！於是，循著姜文的強烈意願，劇組給了他一個程蝶衣的試鏡機會。
當時的試鏡照片被保存了下來，作為這部影片珍貴的背後故事，刊進雜誌和一些書中。而姜文富有創造力的想法並沒有被這次試鏡打擊到，反而成為了一個奇異的開始。
文| CICI 公子兔
編輯| 公子兔
1987年
1987年，一個年僅24歲的小夥子憑藉電影《芙蓉鎮》站在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男主角的位置。
大眾電影百花獎是由周恩來總理髮起的電影大獎，極具含金量。這幾乎意味著小夥子在當時中國的人氣不亞於現在少女們對小鮮肉的痴迷。
這個24歲的小夥子，就是姜文。
1988年，中國影片《紅高粱》獲得第38屆西柏林金熊獎，作為男主角的姜文，那年25歲。次年，姜文憑藉《春桃》再次獲得了百花獎最佳男主角。
姜文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憑藉個人演技收穫了三個極具影響力的獎項，年少成名。但是年少成名從未給姜文帶來煩惱，就像他自己在訪談節目《十三邀》所說：「名氣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影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表達自己。」
姜文是個對生活很真誠的人，他淡泊名利，同時對生活的某些部分具有極強的掌控力。
80年代，剛上大學三年級的姜文與大牌女星潘虹共同出演了電影《末代皇帝》。性格強烈的他為了掌控好溥儀這個矛盾隱忍的角色，查找了很多溥儀的歷史資料，還去拜訪溥儀的弟弟溥傑。有影評認為：「這片子有了姜文才有了質感，當時大牌潘虹才是主角，但看片子的時候總覺得裡面的人物只有姜文演的溥儀才最完整。大銀幕處女作，就被姜文把配角演成了絕對主角。」
同時，姜文還是個富有主見的演員。在出演張藝謀導演的《紅高粱》時，有記載因為角色塑造的問題，姜文和張藝謀幾乎從頭吵到尾。
據說《尋槍》時期的陸川也飽受其苦，差點沒被他問崩潰。姜文的意見太多了，這個地方為什麼要這麼演，那個地方道具不應該那麼放，全片場就他「為什麼」最多，還愛提反對意見。
姜文的中國戲劇學院的同學史航認為，姜文的慾望不可能滿足於單純做演員，因為演員對全局沒有掌控力。如果成為導演，姜文則可以控制全局，掌控每一個細節。
正是掌控欲，使得姜文註定要走上導演這條道路。
台灣著名影評家焦雄屏曾採訪姜文：「中國這麼多導演，哪個優秀？」
姜文回答：「現在沒有，以後會有。」
「誰呀。」
「我！」
那時的姜文28歲，離自己拍的第一部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上映還有兩年時間。他的導演生涯才初露鋒芒，就被一件事折了稜角。國家宣布他「五年不能當導演拍電影」。
2000年
「五年內不能擔任導演」這樣一個行政處罰的原因，是姜文拿著當時還未在國內通過審核的《鬼子來了》，去參加2000年五月的戛納國際電影節。
憑藉著這部影片，姜文斬獲戛納國際電影節陪審團大獎、夏威夷電影節Netpac獎、甚至是日本每日電影獎最佳外語片等多個國際獎項。
雖然這部電影至今仍被封殺，單單從它獲得的國際榮譽來看，我們也能隱約感受到它被封殺的原因，絕不是因為其獨創性和震撼力出了問題，只是因為影片的價值觀和立意，與當時國內電影的主旋律不符。
從藝術上來看，姜文並沒有犯規。
雖然五年內不能夠當導演拍電影，姜文卻沒有顯得消沉，相反他靠自己優秀的演技，成功的詮釋了許多個角色。從《尋槍》裡面的「馬山」到《天地英雄》當中的「李校尉」，從《綠茶》當中的「陳明亮」，再到《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裡面的「徐先生」。在不能當導演的日子裡，姜文便在表演的過程中細心感知和學習。現在回過頭去看那時候的五年，不能拍電影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與其痛思時運不濟，不如起而磨礪禿筆，已臻卓越。（《故事》）
2005年，當姜文終於可以再次拍電影時，他並沒有顯現出生疏和膽怯。相反，他在這一年拍攝的電影《太陽照常升起》，又一次幫他贏得了諸多國際的榮譽。
作為一個藝術家，姜文是非常沉穩的藝術家。他並不是因為某個靈光閃現就去奮不顧身的人，只有當這個故事一點一點的長出來，直到以一個完整的形象展現在他的腦海當中時，他才會著手去做。所以姜文要拍一部片子時，動輒要花上幾年的時間去創作，就是這個原因。
姜文說，他從一個演員過渡到一個導演，其實是非常自然的過程。
他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不止一次提到：「我其實不特別清楚它意味著什麼，你想我去中央戲劇學院的時候，很偶然，因為我不愛看那個時候的電影。到某個時期，我覺得我必須要選擇做導演，為什麼要做？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每到關鍵時候會從內心裡爆發出某種主動性，這種主動性怎麼來的，不是很清楚。」
總有一些人是帶著某種使命來到這個世界的，也許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個使命究竟是什麼，但是當他開始生活，他總是會覺得缺少些什麼，這樣的感覺讓他坐立不安。於是他開始尋找，他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心，那種強烈的東西，那種能夠讓他爆發某種主動性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2009年
也許正是那種主動性，《讓子彈飛》這樣天真浪漫、天馬行空又一本正經的故事就被姜文拍出來了。有人說，《讓子彈飛》就是一鍋東北大亂燉，大魚大肉、葷菜素菜，都放在一起，以外的烹出了讓人酣暢淋漓的味道。
這部電影充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隱喻。
首先，姜文選擇的劇本就非常好，原作者馬識圖是一位經歷了抗日戰爭、新中國成立和文-革的人，他的非凡經歷為電影打下了良好的內容基礎。
據訪談介紹，姜文在改編電影時對編劇的要求非常嚴格。他會選擇十個編劇同時改寫劇本，然後不同的改寫風格中挑選自己的最喜歡的內容，加以精修。每一個編劇都要經曆數十次的文字修改，才能寫出一部符合姜文要求的劇本。這為電影的精良做出了保障。
姜文在電影中說：「我要站著把錢掙了。」確實，他做到了，2010年的《讓子彈飛》收穫了6.37億的票房，刷新了國產電影票房紀錄。《讓子彈飛》是一部成功的「姜文式電影」，他使全國人民看到了「姜文奇蹟」。
2014年
這一年對於姜文來說，是從往日輝煌走向黯淡無光的一年。
12月17日，電影《一步之遙》公映，與往日的大獲好評不同，公映結束以後的幾個小時內，大量的負面評論湧出。
面對這種從未出現過的失控，姜文前所未有的開啟了解釋模式。原定十幾分鐘的採訪延長到了一個多小時，他的嘴角結了一塊痂，桌子上的煙灰缸里盛滿雪茄煙蒂，面對記者提出「看不懂電影」的疑問，他的回應卻只是簡短的「再看一遍」。從種種跡象來看，我們很明顯能夠感受到他的焦慮和不滿。
看見這種場面，與姜文幾次合作的編劇郭俊立說「真的少啊，少見。」
不久前，許知遠問姜文：你覺得困難在哪裡？
姜文說：「理論上沒什麼困難，但是你具體做的時候，技術性的東西，它會讓什麼東西都是實的。（想要）實的（東西），美術會問你，攝影師會問你。因為所有的東西，不同人腦子裡想像的是不一樣的，它會有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充滿著困難和歧途。」
《一步之遙》真的如大眾評價的那般不好嗎？未必，也許真的只是讀不懂而已。每個人腦子裡的想像是不一樣的，當觀眾的想像無法觸及影片的層面時，火花便不會迸發。
2018年
《邪不壓正》上映，票房與爭議齊飛。一部分人抨擊電影的晦澀，一部分人讚美姜文熟練的隱喻技巧和豐富的內涵。
之於我，《邪不壓正》最令我著迷的是影片中姜文對生活和觀眾的真誠，對自我內心的追尋和表達。
熟悉姜文的人都知道，歷史對他來說從來都是個殼兒，他擅長藉助歷史的擠壓展示生活和自己的內心世界。姜文認為：「電影，就是給生活起個外號。哈姆雷特也是個外號，各種劇作家只不過給生活起了個外號，然後運用他們自己的認識和想像，把細節和聯想放到裡頭。做創作時，是表達自己的一種方式，你只能表達自己。」
同理，《邪不壓正》是一部姜文的成長史，李天然就是他自己。
電影的末尾，姜文飾演的藍峰青對彭于晏飾演的李天然說：「你現在要去找自己的兒子。」這句話，同樣是要對自己說的。姜文已經完成了「少年時迷茫的跟著他人的步伐前進——實踐中遇到挫折時的膽怯——找到了勇氣和自我」的成長曆程。
有人說這是個「少年找爹」的故事。不，這應該是一個少年成為爹的故事。李天然一步一步從精神上離開了「父親」，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結局中，關巧紅的離開，更是升華了主題，最後一個扶持他的人也離開了，以後的路只能完全靠自己走。
姜文接受採訪時表示，這是給他兒子拍的電影。他把自己從男孩到男人的成長經歷展示給自己的孩子，告訴他，以後你也要像一個男子漢一樣從肉體和精神上雙獨立，獲取自己的自由。
其中那句：「你要去找自己的兒子了。」是一個輪迴，也是男孩成為成熟男人的最好讚賞。
我愛姜文的真誠。從演員到導演，姜文從來放棄過對自己內心的表達述求。對他來說，電影是找尋自我的工具，將自己的內心表達給觀眾看是他的本意。借著歷史的殼兒也好，對時間某些場景的重現也罷，都是他真誠表達自己的一種手段。每一次的表達，姜文都能更接近自己真實的想法。
找不找得到自己是一回事，但是只有表達，才能更接近自我本身。因為找到自我是一個宏大的命題。姜文不停的在嘗試，從演員到導演，從最初的《太陽照常升起》到拿掉俠字的《邪不壓正》。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具現化。
作為家喻戶曉的名演員和名導演，圍繞姜文的爭議一直不少。但是，這麼真誠表露的自己內心的導演在中國電影界仍是是寥寥無幾的。這就是即使他飽受非議，仍然備受寵愛的原因。
當局者迷。連姜文這樣有天賦的人都很難了解自己的真實想法，更何況我們自己呢？
我們自身才是那個最看不清自己內心的人。我打算聽姜文的一句勸：「你找著了，就活該倒霉找著了。找不著就找不著。」想要找著自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表達自己。「因為你只能表達自己，每個人都在表達自己。」
人生充滿了誤讀，他人的觀點就是一個羅生門。你很難從別人的言語碎片中找到自我，也很難用解構他人話語的方式了解什麼是自己想要的東西。
因此，為了真正理解自己，你只能不斷的表達自我，不停的收集自我表達時一瞬即逝的靈感閃光。這種收集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必須經過長時間的耐心和激情的累積，抽絲剝繭般的熬制美味的湯藥，從中沉澱出最精華的味道。
像姜文一樣，做個對生活、對自己真誠的人。
—— END ——
TAG:林鯉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