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友？損友？得一知己，不易

文 /張敬波

四大名著中，最容易誤讀的是西遊，裡面滿坑滿谷的妖魔鬼怪、神佛觀音，天上地下，熱鬧非凡，拍成影視作品後最受小孩子喜歡。但西遊記說的其實不是打妖怪、鬧天宮，而是心靈和信仰。

中國人向來不喜歡沉思，不關心儒釋道的內涵，只關心現世的生活。魯迅說，「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國大半。」為什麼？阿城的解釋是：「說穿了，道教是全心全意為人民，也就是全心全意為世俗生活服務的。」

西遊一部大書，寫了各式各樣的妖怪，其實都是心魔。西遊的主題就是戰勝「心猿意馬」的心路歷程。孫悟空七十二變，豬八戒好色貪吃，代表的是胡思亂想和七情六慾，沙僧擔子里挑的不是其它，是業障。戰勝這些心魔，需要經歷磨難，需要棄惡從善，才能得道成佛。如來最先給他們白紙佛經，有「無字真經」的意思，但世人不理解，痛恨佛的世界也有偽詐，其實不然。

說遠了。唐僧五人取經團隊，獸占其三，猴豬馬。沙僧身份可疑。只有唐僧是堂堂正正的人身。五個人獸抱團取經，雖然其中有反叛、爭吵、猜忌，但終於還是「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唐僧是帶頭大哥，一心求善，但最無用。猴頭能耐大，卻禁不住大哥念緊箍咒。這樣一支亦師亦友亦敵的隊伍，成功取得真經，證明了「誠意、正心、修身」的力量。

一部談「心」的書最後變成斗妖的劇，很有意思。每每想到經典電視劇中的畫面：唐僧騎著高頭大馬，衣袂飄飄，昂然前行，三個奇形怪狀的妖徒緊隨左右，身前身後是風沙漫天，就給人一種悲愴的崇高感。在西遊驅魔的過程中，五人獸結下的深厚友情，曾在我當時幼小的心靈中產生漣漪。

小學時我就喜歡交朋友，班裡同學不多，男同學幾乎每家都去過，有的甚至還住上一夜。後來到了初中，也是這樣。喜歡朋友，似乎是從父親那裡遺傳來的因子。父親是個篾匠，文化不高，坦誠厚道，認識的人不少，由此也結交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位單身漢叔叔，第一次帶我到縣城遊玩，差點在鬧市區失散。那時，我大約十歲左右。他還帶我看了一部印度電影《愛的火山》，前不久專門又找來看了一遍，好像從來就沒有看過的樣子。如今，他們都已做了古人。

中國人重情義，自古皆然。過去結拜兄弟，都要歃血為盟，大哥小弟論長幼尊卑。唐僧三個徒弟，以拜師先後為序。水滸108將，排座次是劇中大戲。劉關張桃園結義，劉備是主，關張只能按劍侍立左右。趙馬黃包括諸葛亮連兄弟都撈不上。大學時宿舍八人，沒那麼多講究，只能序年齒、論排行，在下忝列老七。如今難得一見，每見必痛飲，飲過輒醉。早年想匡濟天下、澄清宇內，結果一併被澄清了。

臭味相投，才可結交；歷經考驗，方成知己。朋友既有君子之交、刎頸之交、莫逆之交、忘年之交，也有損友、基友，呵呵。兩千多年前的荊軻和燕太子丹，當然是朋友。在刺秦的征程起點，高漸離擊築，荊軻長嘯，唱出這句令人怒髮衝冠的歌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荊軻用生命踐履了朋友的重託。雖敗猶榮。

關於朋友的篇章，充斥在晚近的武俠小說里。從感性的角度而言，我比較喜歡古龍的文筆。《歡樂英雄》是他寫友誼的一流小說。古龍在1975年1月25日的「樽前燈下人間」寫了一段文字，我覺得是寫友情、愛情的好文字，摘抄如左：

「多年的朋友，患難與共，到後來一定會有愛——絕不是同性戀那種愛，而是一種互相了解、永恆不渝的愛。

多年的情人，結成夫妻，到後來一定會有友情——一種互相信任、互相依賴、至死不離的友情。

在百花競放的春天，在寒冷寂寞的冬天，在你大醉初醒，在你從溫柔甜蜜的夢中醒來時，你可以看見睡在你枕畔的就是你多年以來患難相共，始終廝守在你身旁的妻子。

那是種多麼偉大的幸福？

那時你能不能分得清你與你妻子之間的情感，是友情，還是愛情？」

我不知道，也無法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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