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天賜大恨，是個好苗子
期待了好久，終於可以抱著拆快遞般的欣喜去看姜文電影《邪不壓正》。希望姜導給我一個驚喜！
結果看完之後，我只想說一句《讓子彈飛》里的張麻子的台詞：「哦！原來這他媽就是驚喜啊！」
大家都知道姜文電影里一貫會出現政治隱喻，一貫地台詞密度大，而且他追求的就是，不那麼實，不那麼容易抓撓。
所以，看他的電影會發現，不太懂，但竟還會覺得有點好看。哪怕是姜導電影中敘事最完整、最有商業氣息的《讓子彈飛》，各人的理解也各有不同。
看他的電影你要有個好心臟和好腦子。
「咚」一聲就磕了一個響頭，「啪」就是一聲槍響，「哇」地又哭了起來，或者突然冒出一句比罵人還狠的「大哥大嫂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
還有完全沒意義的台詞：「你給我他媽的翻譯一下他媽的到底什麼是他媽的驚喜，你給我他媽的翻譯一下他媽的到底什麼是他媽的驚喜？」
重點不在故事，或者說他想講的不是他講的故事，而是他沒講的故事。
看他電影的只會有兩種人，一種是沒看懂的人，一種是用自己的觀念解讀的人。
比如，有人認為《邪不壓正》是在講「報仇」，有人認為是在講「成長」，有人認為這是在講「勇氣」，有人認為在講「政治」。
其實怎麼說，都可以。
反正我們的理解，也只是在誤讀之上。
我不是影評人，也無意去解讀這部片子。不過，就算這是姜文的平庸之作，也並不是乏善可陳。
至少，選擇改編《俠隱》這樣一個「復仇」的故事，就足夠打動人。 因為大部分人都不敢報仇。
有仇不敢報，或者說懶得報。然後，用「惡人自有天收」這樣的精神勝利法安慰自己。
結果是，惡人成王成霸，善人被當作一條狗，跪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歷史從來都是如此。只有勝利的人，可以掌握話語權。沒有善惡之分，只有強弱之分。
李天然十三歲那年親眼看到師傅一家被師兄朱潛龍和日本人根本一郎所殺，自己僥倖被亨德勒大夫救下，去美國接受各種訓練。
十幾年後回來，想報仇卻一直不敢。想燒了鴉片房也一直沒有燒。
直到遇到關巧紅，關大娘和他一樣有著深仇大恨。為報殺父之仇，她放開小腳，練習武術。找了個丈夫，希望丈夫能幫她報仇。丈夫對她說，壞人自有天收。她說：滾。
從那時起，她就知道，復仇這件事，只能靠自己。
她對李天然說：復仇這件事，不需要別人相信。你一直在為自己的膽小找理由！
兩個復仇的拖延症患者，終於互相幫助互相鼓勵，踏上了復仇之路。
姜文說，他想要的是，李小龍闖入了卡薩布蘭卡。
但是很可惜。看完電影緊張氣氛不足，笑點卻垮掉不少。去掉過分解讀，平庸不平庸，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斷。
其實早在電影上映之前，我就看過張北海的原著，這個被很多導演製片人搶著買版權拍攝的小說。結果發現更有意思。
你說這是江湖復仇，這也一定是一個「非典型性江湖」。
「典型江湖」是，20集電視劇，恨不得19集都在殺人。
「典型江湖人士」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睡在大街上，穿得破破爛爛，每天至少有一次要咬牙切齒著說：我要殺了你！
但是張北海的《俠隱》還真不是這樣，這是另一片「江湖」。
上個世紀30年代，北平城裡華洋兼具，美國人、日本人、名媛、闊少、各方勢力交錯，戰爭一觸即發。
百姓的眼中日子平靜，卻不知道將會發生的戰爭。
李天然回到北京城，住在帶露天小院的宅子里，坐在露天的院子里喝著加冰的威士忌，喝著咖啡，每天混跡於衚衕里，吃吃喝喝。
書里這樣寫李天然：
「餓了就找個小館，叫上幾十個羊肉餃子，要不就豬肉包子，韭菜盒子，饞了就再找個地兒來碗豆汁，牛骨髓油茶。碰見路攤兒上有賣脆棗兒、驢打滾兒、豌豆黃兒、半空兒的，也買來吃吃。都是幾年沒見著的好玩意兒。」
這氣氛，是要去報仇的嗎？
作為一個武俠小說，看得人有點著急！快去殺人啊！你不是要報仇嗎？
他不著急，也急不得。得抻著。得找衚衕里的寡婦做幾件衣裳，謀個編輯的差事……先把偽裝工作做好，還要留意周圍的閑雜人等。
畢竟，你不找仇人，仇人也會盯上你。
5年的仇，很可能就是這樣，看起來風平浪靜，似乎已經忘了，但是沒有忘，也不可能忘。
於是才會隱藏起來，深入北平的衚衕巷子，見識了日本特務、親日分子、豪門舊戶、黑幫老大……
李天然是這個社會的最後一批俠客，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肆意恩仇，也沒辦法指望著善惡終有報。因為江湖已不是那個江湖。
《俠隱》
張北海 | 著
世紀文景 2017年5月出品
本來，李天然為師父報仇這件事，在江湖中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可是正如藍青峰所說：「我明白，報仇是你們的江湖規矩，可是在我們社會，這是法律的事。」
馬大夫也對李天然說：「就算你報了這個仇，那之後呢？就演算法律沒找到你，也是一樣，那之後呢？這個年代，你一身武藝又上哪兒去實戰？現在連你們的鏢行都沒有了，你還能幹什麼？天橋賣技？去給遺老做護院？給新貴做打手？……這個世界很大，大過你們武林，大過你們中國……去看看，這不也是你們老說的跑江湖嗎？」
但是，說了也沒用。就算李天然再怎麼隱藏自己的俠客身份，他也是江湖中人。他們的江湖是有規矩的，他們俠是講道義的。他有一套奉行的規則和倫理。他必須報仇。
姜文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過：這部電影講的是，能不能變成自覺的人，能不能具有自主性。
自覺就是一個人要選擇什麼，選擇渾渾噩噩地活著，還是去直面仇恨。殘忍而痛苦地去復仇。
這是一種強者哲學。
如果你也天賜大恨，那你放心，你也將是個好苗子。
編輯 = 洋野
圖片 = 《讓子彈飛》《邪不壓正》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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