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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吉的茂林情結

原標題:洪亮吉的茂林情結


《宣城歷史文化研究》微信版第289期

  • 洪亮吉的茂林情結

葉彩霞 吳小元

涇縣茂林,歷史深厚,人文蘊藉,明清兩代吸引了眾多的文人雅士青睞。丹徒張玉書、無為吳元桂、蘇州吳大徵、狀元吳魯都有讚美的詩文,清嘉慶時期的洪亮吉也是其中的一位。


清嘉慶年間,朝廷上下編志成風,各地都相繼成立志局,外聘或請當地有名望的飽學之士擔任主編。嘉慶十年(1805)三月,涇縣縣令李德淦慕名聘請陽湖人洪亮吉修撰《涇縣誌》。洪亮吉在對縣誌局上報的各人詳細考察的基礎上,一一進行分工:賜進士出身寧國府涇縣知縣李德淦、前署寧國府涇縣知縣周鶴立為主修,自己作為賜進士及第原任翰林院編修貴州學政為總修,涇縣教諭黃崇蘭、訓導郭士桂任校閱,涇縣當地的名士陳寶泉、吳台、左暄、趙學鏗、查敦倫、張履元、朱煐、朱鍾等17人任分纂,同時聘請張光鍔、趙奉、左瀛、左廷桂等專人赴東、西、南、北四路實地採訪,詳查地形,搜集史料,趙紹祖擔司理出納一職。洪亮吉本人因任總修,除校對修改各人的初稿外,同時還有到縣誌中提及的各地走訪,一為核實志稿、二為交友,順及欣賞涇縣的秀麗山水。



茂林的菉竹山房,清時所築。按《吳氏宗譜》所記: 「吳葆蓀,號竹坪,福建候補通判,築菉竹山房課讀子孫。」吳台為吳葆蓀次子,長沙府通判,在被聘為《涇縣誌》校正後,1805年農曆7月,吳台邀涇縣誌主編洪亮吉來茂林住「菉竹山房」。洪亮吉和吳台通判相見恨晚,把臂言歡,微熏之餘,洪亮吉作有《十一夜宿菉竹山房》:「一亭千琅玕,一砌萬蟋蟀。琅玕影已重,蟋蟀聲不絕。忽然孤枕畔,飛上半圭月。秋夢甫欲成,蠨蛸一亭千琅玕,一砌萬蟋蟀。琅玕影已重,蟋蟀聲不絕。忽然孤枕畔,飛上半圭月。秋夢甫欲成,蠨蛸帳中出。」

酒後的洪亮吉又至茂林有名的十里長堤以遣雅興。此石堤是南宋嘉泰二年(1202)由進士、朝議公吳時顯提議修建,諸公躬任其役,歷時二年建成。建成後的石堤除具備水利灌溉功能、提供動力之外,還因堤面平整寬闊,成為村人遊玩休閑之所,「新埂納涼」更是當年的茂林的一景。月光如練、蟲聲唧唧,洪亮吉至四更才興盡而返,故又留有《吳通判招飲於菉竹山房酒後復至沙岸步月四鼓乃返》:「千竿綠竹裹一房,竹外十里飛天光,天水盡處云為鄉。白雲英英時入抱,不住窺人竹中鳥,座上玉山齊欲倒。圓日乍落半月生,更向竹外飛千觥,竹影攔客何縱橫。三更出門四更返,遠向長隄陟危阪,白鷺笑人歸太晚。山房一枕忘曉昏,蟲響塞砌風填門,涼月影浸詩人魂。」


十二日作《浣花亭聽雨》:「一亭四面山,潭水出其側。清晨來聽雨,醉醒到日夕。猶欣松竹外,沙鳥如素識。客正喜看山,潛鱗出窺客。」


當日日暮又作《十二日自茂林至古溪潘村登文昌閣晚晴後村人招飲景范堂》:「古溪溪水何灣環,一閣正面齊雲山。齊雲山頂雲尺許,散作千家萬家雨。雨絲迎客到茂林,雲朵導我來幽尋。秋林百尺秋聲早,一閣三層出林杪。承流山外雨腳收,閣上夕陽紅不了。栽松作柱柏作榱,柱裂一線穿春雷。(三月中,有雷從閣下起,裂東北一柱乃出)頗疑閣底怪龍伏,雷斧劈處山為開。春雷輟響秋雷起,宴客仍從雨聲裹。東溪菱栗西溪藕,更煮溪流作春酒。主人愛客客亦豪,百罰深杯亦何有。二更月出酒半酣,約客散步來溪潭。君不見籃輿睡足客夢甘,溪月從我歸溪南。」



詩中的文昌閣位於茂林潘村的西北角,系潘氏二十五世潘之球倡議修建。景范堂為茂林潘村的著名堂號。清雍正間,署縣事的寶仁為潘尚倫家族署額「景范」,以後遂相沿於後世。齊雲山位於茂林村南,海拔750米,為茂林最高峰。有古溪河源出齊雲山,自末橋沿茂林西山由山河村莊匯入濂水,至溪口注入青弋江。

十三日有《雨中宴含暉閣》:「十里灘聲四面山,好花多處掩層關。青天窺客竹床上,白鳥結鄰沙岸間。復性書從愁里著,間情句向夢中刪。沉沉夜色蕭蕭雨,不到三更客不還。(主人喜著書)」



此番接待後,洪亮吉深感其意。在另一首唱和詩前註明為:「正欲游水東,適吳別駕台至。先為言山水之勝,並約便道過菉竹山房,因率成長句投之,兼酬枉贈之作。吳曾官湖南通判乞假歸:


我游水西憶水東,苦乏地主難追從。今晨始復值判府, 告我家在藍山中。門前一水曲折通,窗外萬竹何玲瓏。藏書手校五千卷,鑿牖四面通疏風。山經地誌嗜成癖, 早有萬古蟠心胸。時時得蹈古人隙,腕底傾寫如長虹。羨君綠髮青雙瞳,眼光透紙已數重。班生酈生蹤跡苦未到,目驗得不輸吳儂。篋中聞制《涇水考》,與我所見將無同。大藍山當官道沖,興到竟欲馳表驄,瀏覽勝跡追仙蹤。我慚衰謝已非昔,足力尚足欺巃嵷。山靈待我亦已久,留住一頃荷花紅。荷筒香可作酒筒,一飲已過三千鍾。翩然飛下丹頂鶴,為我侍立之青童。游山奇福一歲得,再逢(春半游天台山)即此可傲天寶大曆諸名公。我游欲借雙茅龍,世人不相知,謂我白日跨雨工。昔時南江流過此,乃挾涇與桐。東流到海忽已竭,遂使懸溜之處飛枯蓬。中江水涸由台濛,不知南江之塞昔日誰加功。搔首我欲咨蒼穹,新涼日昨墜短蓬。秋燕不語鳴秋蛩,芙蕖花好不來醉,江上待放秋芙蓉。坐君竹屋飲君酒,碧月正好光簾櫳。臥遊三日苦未醒,山頂下,辰時鐘,欲別徑爾攜孤筇。花徑十里不遣蒼苔封,意所欲到思騰空。君不見,蒼梧九嶷連祝融,八百里水磨青銅。洞庭君山龍所宮,君昔宦此何雍容。 歸興忽爾如雲濃,驅浪萬斛浮艨艟。東江時有北渚鴻,鼓翼昨下南高峰。遠寄一札何怔忪,綠袍金簡,促爾覲南嶽,切莫青弋江,上久作垂綸翁。


宴飲之餘,有一位青年才俊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即為吳台季子吳裕垂。洪亮吉在他書信中記載:一個醉卧初醒、月浸孤枕的晚間,忽見吳台季子以燕(吳裕垂字)侍側,煮茗以進,供奉惟謹。洪因問其來歷,兼與論及上下古人,其對答語語均未經人道、卓異不群;詢其有無著作,出《史論》卅一篇,篇末各附樂府一章。洪亮吉通宵達旦讀後,對這個後生評價很高,始知「以燕渾身都是膽也,膽生於識,識生於讀書而得其間。」正因為其人「心細如髮,故讀破萬卷,眼高於頂,膽大於身,」所以他對史事所評數語「如老吏斷案無所不適,判府可謂後繼有人。」洪因聯想自己弱冠時,曾著歷朝史評兩卷,唐宋小樂府百篇,隨便擱置拐角棄之不顧。到四十餘年後的某一日,忽然於志館舊書箱中撿出《樂府》一冊,已半為蟲蝕,但尚能逐首補充,勉強能付之於剞劂刊印,但其中內容之一的史評則全不知其所在。因此洪勉勵吳裕垂若得佳構產生,理當完稿後便刊印,毋貽遺憾。

出於對吳台父子文學水平的欣賞,在其回復吳台的書信內有如下議論:


別及十旬,殊切馳溯,正肅椷之問吟壇近狀,掌冢八行,下逮復示:《南江》《銅山》二篇典博精核之至,貴邑志中得此,弟可籍以無過矣。(吳台提供的《南江》、《銅山》二篇是縣誌山水篇的基礎)大作歌行一篇,暨柳下孝惠所惠長篇,皆磊落俊奕,三複不厭,可雲近來海內為長句此矣。今似以燕史論王篇,俱見經濟學向。其議奇創而確,置之東坡志林集中幾不可辨,魯子山太守暨江寧太守清公見之,西賞為走文。弟此時游廬山而來,於冬孟二十七日已抵志館,有新詩舊著並已攜來,急盼就正大雅。於出月初三日敬到,屈吾兄暨賢竹林入城快談數日,仲仲切切。偶得友人所寄數箋,色頗淡雅,因撰句章贈,並以游山近作正之。昨飲甚暢,今親左司馬薦弟致謝,即向問安不備。


洪亮吉在信中對吳台所負責編撰的《涇縣誌》中《南江》、《銅山》兩篇給予了相當的肯定,認為它們「典博精核之至,」「磊落俊奕」,是組成志書山水篇書的基礎,其實也是到最終成稿時洪亮吉基本上原文沒動就寫入了志書。信中還對吳台之子吳裕垂給予了相當的肯定。他在信中說:吳裕垂的《史論》,「俱見經濟學向。其議奇創而確,置之東坡志林集中幾不可辨,魯子山太守暨江寧太守清公見之,西賞為走文。」洪亮吉之後也確實利用自己的名人效應,為吳裕垂的《史案》作序奔走呼籲。在序中他讚譽「漁秋長於史,著《史案》,融會諸儒之說,折衷玉當,以成一家言。」


由於洪亮吉的推薦,《史案》很快再版,並更名為《歷朝史案》,由洪亮吉編,吳裕垂著,清一代學冠朝野、名極一時的大儒紀曉嵐、孫星衍、法式善、潘世恩等為其書作序或題詞。潘世恩謂「引伸諸儒說,下筆奔洪濤。」孫星衍題贈「書以詩事理,史以鏡得失。」「之子延陵彥,弱冠富典籍。不泥章句間,洵為人中傑。」法式善評為「洪公服其膽,膽大心更細。片言成鐵案,燕堂真老兄。」因諸君博覽群書,精研經史,又通小學,尤悉方輿地誌,長於著述,在社會上有相當的影響力,有他們的引薦和肯定,最終,《歷朝史案》名揚天下。所以作為一本作於民間的文史作品能受大家賞識,進而影響深遠,載之官方史冊,不僅是吳裕垂個人,也是涇縣茂林吳氏家庭的一大幸事。



洪亮吉與菉竹山房信札


吳裕垂之外,茂林另一秀才吳昌言也得洪亮吉垂青,他在茂林期間曾作詩數首為贊。


其一為《吳生行為昌言文學作》:「我來涇川已三月,儒流幸有趙左陳(謂紹組訓導及明經煊、孝廉寶泉)。問誰健筆最凌厲,近得吳子真畸人。吟壇有爾一夔足,遠軼萬巨兼汪倫。開元天寶好風日, 可惜二子無遺文。我疑謫仙縱游日,二子僅足撰杖兼攜尊。遂令謫仙人,揮灑秋與春,目空四海無等倫。若使豪唫痛飲,縱不及謫仙,酒亦可半斗,詩可五十篇。青蓮先生有畏友,白日不敢吟成顛。桃花潭上花光妍,一唱一和三千年。汪倫萬巨拍手笑,放爾高歌作同調。我游台泉山,苦憶李供奉,日午山房惜無夢。回頭視吳生,詩已過十紙,我與青蓮生恐皆不如爾。我為吳生行,兼寄陳左趙,才人學士一時少。君不見,山中猿鶴何足道,送爾高飛出天表。」


其二為《吳茂才昌言枉贈詩數首》:「自著漁蓑輟荷戈,一句連日醉岩阿。銜杯李白愁何少,伏鑕張蒼幸已多。梗斷總疑身泛海,瀾翻仍覺口懸河。諸君貺酒兼貽句,一字須傾一叵羅。少年意氣劇縱橫,百事如今寡一成。東海客從西海返,出山泉抵在山清。看甲子逢初度,轉向庚寅憶始生。檢點年華要行樂,秋風昨夜到江城。」


吳文炳,字虎臣,號柳門。涇縣茂林人,嘉慶辛酉舉人。曾任蒙城縣訓導,後來隱居茂林不仕,以讀書、吟詩、躬耕、課子為業。他與洪亮吉均擔任地旌德毓文書院的山長。築有《香雪小庄》藏書樓,藏書萬冊,以收藏古錢、研究泉學著稱,著有《香雪山莊詩集》。此人與洪亮吉也有交集。洪在《吳孝廉文炳屬題友人所贈詩畫長卷》中雲 :英夢蟾,前身畫師今必傳。張問陶,飲中仙人詩亦豪。吳錫麒、法式善,南北詩人一時選。久別吳嵩梁,近見伊秉綬。一一讀君詩,一一思我友。君來乘竹輿,君去攜竹杖。一路到門溪水漲,明晨擬欲趁早涼。墨妙來看成親王。


吳林吳氏以紫荊作為其家族的象徵。北宗熙寧間,家住東庄灣(今喬吳)的吳安國娶了河西的宋氏女為妻,便搬到宋家坦與宋氏「聯居」,熙寧乙卯年(1075)建成一座住屋名「延陵新宅」,並在屋後栽下三棵紫荊樹,吳氏便以此沿。到清時,紫荊樹漸至中空,可容四五人,但是老樹新花,春來仍是恣意汪洋的一片,隨風而散,香飄全境。洪亮吉由物及人,對位於村頭茂林吳氏宗祠的紫荊為題材作文《吳家宗祠太平興國二年梓樹歌》:


一枝老乾八百年,譆譆出出壽轉延。(前歲樹出火自燒,燼其一枝)根株雖老葉仍嫩,四齣勁枝如布陣。年深力厚色益蒼,花色紅白占雨晹。(花紅即旱,白即多雨。土人以此占歲。)有時一歲兩舒萼,土俗競傳花吉祥。(吳氏科名盛日,樹成一歲二花)五株青蔥一株槁,槁木猶驚黑龍爪。排空欲攫五色雲,裂穴尚生三瑞草。稜稜四月花無數,誤認田家紫荊樹。(土人誤呼為紫荊樹)呼名既使巢鶴驚,復恐南山特牛怒。老夫曾讀種樹經,細辨干葉分根莖。太平興國二年植,可匹萬歲通天琴。君不見,南遊歙嶺東涇水,植物靈奇孰逾此。欲繪南方草木圖,程家紅豆吳家梓。



洪亮吉認為這種紫荊樹很神奇,同時又犯了考證癖,對這樣的樹種提出了質疑和否定,他認為此紫荊當為梓樹之誤,並作《吳家宗詞梓樹歌》以記之,並載入自己所編的清嘉慶《涇縣誌》。


可以說,茂林因其人文地理的靈異,引發了洪亮吉對茂林的好感,其人、其物、其景都一一入詩,成為洪亮吉在鄉村遊歷考證時的美好記憶。其實在深入茂林之餘,洪亮吉的足跡還涉及到涇縣的桃花潭、黃田,但是後兩地題詠的對象範圍與用情程度均不及茂林。因洪亮吉在茂林的吟詠甚多,所以他生前所留的的詩文書畫成為研究洪亮吉本人和涇縣茂林一地文化歷史的珍貴材料。


(作者葉彩霞涇縣檔案局副局長,吳小元涇縣政協文史委委員,均系宣城市歷史文化研究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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