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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閑讀:「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在我們的普遍印象中,李白是一個洒脫不羈的人,他既可以「天子呼來不上船」,也可以「五嶽尋仙不辭遠」,他把所有的時光都付給了詩、月、酒,他是詩「仙」,他「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他是一位見識過人間極致繁華的人,於是他說「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他可以把萬事都看輕說「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有時,他在酒里也找不到安慰時,他甚至自我勸慰說:「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他是一個真的要雲做神仙的人,讀李白的詩,你大致都會感覺到一股仙氣在縱橫馳騁,連同時代的大詩人賀知章也說他不是凡人,簡直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叫他「謫仙」。但唯有一首詩,細細讀來,你會感覺到李白也是一個有著濃重人間煙火氣的凡人,這首詩就是《寄東魯二稚子》,全詩如下:

唐詩閑讀:「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小楷書法《寄東魯二稚子》)

吳地桑葉綠,吳蠶已三眠。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春事已不及,江行復茫然。南風吹歸心,飛墮酒樓前。樓東一株桃,枝葉拂青煙。此樹我所種,別來向三年。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裂素寫遠意,因之汶陽川。

天寶三年,也就是744年,在皇帝身邊做了三年翰林的李白終於不能適應權力漩渦的勾心鬥角,被權貴們排擠,落了個「賜金放還」的結局,於是,李白懷著極度的抑鬱不平從長安離開,這一去,意味著李白又要開始他的第二次漫遊,所不同的是,之前的第一次漫遊,李白人生目的清楚,他是要「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 」的,而這一次,他已經走近過皇帝身邊,有過身處權力中心而失敗的經歷,他已經進身無門了。因此,李白這次的漫遊,基本是在失望之中開始的,後來我們知道,這次的漫遊,歷時11年,他以開封(那時候叫梁園)、東魯為中心,在大江南北的許多地方都留下了足跡,這其實是一邊散心,一邊期待重新被喚回的。

唐詩閑讀:「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桑葉)

在無數個漫遊的日子裡,在長期的無助漫遊之中,在南京(詩中注「在金陵作」)遊玩的某一天,他看到吳地綠綠的桑葉,由此他忽然想起了家中的一雙兒女,於是寫了這首情深意切的寄懷詩。

「吳地桑葉綠,吳蠶已三眠。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這裡的桑葉已經一片碧綠,春蠶就快要結繭了。(蠶在蛻皮時卧而不食稱眠,蠶一般休眠四次就會老熟結繭。)觸景生情,詩人想到了自己東魯家中春天的農事,想想浪跡江湖的自己游身在外,那龜山北面自家的田園由誰來耕種呢?所謂的龜陰田,指龜山北邊的田地。《左傳·哀公十年》:齊國歸還魯國龜陰田。杜預註:「泰山博縣北有龜山,陰田在其北也。」這裡藉此指詩人在東魯的田地。東魯(就是現在的山東濟寧)的家,是李白的新家。740年,李白在第一任妻子許氏死後無法在安陸繼續安身,他是上門女婿,妻子一死,他沒理由繼續待在女家,於是,他來到了東魯,李白此時帶著一雙兒女,他在這裡遇到了劉氏,沒有媒妁之言,沒有父母之命,兩人就在一起了,這個沒有名分的妻子,非常不喜歡李白前妻所生的兒女。李白對於這種情況是無奈的,好在後來,他應詔進京,劉氏的態度終於有所改觀。

唐詩閑讀:「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李白吟詩圖)

現在,自己已經出京閒遊,他不得不想到家鄉的情景。「春事已不及,江行復茫然。南風吹我心,飛墮酒樓前。」趕回去春耕肯定是趕不上了,是否能乘船江行返鄉也不確定,但是詩人的心卻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飛到了東魯他常常飲酒的酒樓樓前邊。「樓東一株桃,枝葉拂青煙。此樹我所種,別來向三年。」酒樓東邊有一棵枝葉茂盛的桃樹,桃樹的枝條高聳,被一片青煙籠罩著。這棵桃樹是我種的,想想,現在已經有三年時間沒有見到它了。

「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三年的時間,桃樹該長得跟樓一般高了吧,可是時光飛逝,我依然還在外邊奔走,沒有歸來。我的女兒平陽,這會兒肯定就在桃樹下折桃花,一邊折桃花,一邊倚著桃樹尋找我的身影。「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平陽折花歸折花,但是肯定看不到我啊,能折下父親種的桃花卻不見父親的面,她一定是眼淚嘩嘩如同泉水一般流淌吧。我的小兒名叫伯禽,個頭應當與姐姐一樣高了吧。「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他們倆並肩行走在桃樹之下,沒有親人在身邊(他們的繼母那麼不待見他們),又有誰能撫背憐愛他倆呢?想到這裡,詩人心中七上八下不能平復,肝腸在憂愁中日日熬煎,日甚一日。這一大段詩文,全寫詩人的幻想,在幻想中,兒女們的體態、容貌、動作、神情,甚至連兒女們的心理,李白都加以描摹,真真是思念深切,遠人入夢了。

唐詩閑讀:「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醉酒的李白)

肝腸日憂煎之後,詩人的具體行為是什麼呢?他用什麼方法來安慰自己,告慰遠人呢?他撕下一片素帛寫下遠別的心懷,藉此我彷彿也回到了漢陽之川。顯然,這種思念之情無法消解,詩人也無法馬上回去,他只能寫下自己的心情,似乎寫下來了,自己也就回去了,漢代《悲歌》詩說「遠望可以當歸」,李白在遠望之餘,記下了這些文字,藉以慰藉自己思念的心情。

唐詩閑讀:「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北平無戰事》中崔中石的伯禽與平陽)

電視劇《北平無戰事》中引用過這首詩,甚至崔中石的女兒和兒子的名字也是平陽和伯禽,他們家的情境化用了李白個人的情境,所不同的,是李白此時的情境是生離,而崔中石當時的情境是死別,但不管是生離還是死別,其中這份濃濃的骨肉親情是真實的,是熱切的。因此,當這首詩被方步亭念出來,親情深厚而不能相見的痛苦是明明白白,撕心扯肺的。如果認為李白是個神仙一樣的沒有凡人情感的人,是個不知人間冷暖,不顧親情的冷酷的遊子的話,這首詩可以改變我們的看法,他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詩人,進而才是「詩仙」。他神仙般的極端飄逸,來源於他對於人間的極度熱愛。優秀文學作品的創造者,他的血一定是熱的。

(【唐詩閑讀】之66,圖片源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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