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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教父與他的江湖家族

1978-2018,風雲四十年。四十年中,青雲之上,明星企業起起落落;聚光燈下,風雲人物幾度沉浮。他們中有些人留在了史冊上,有些人留在了人們的心裡。

「風雲四十年」系列

在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格隆匯精心選擇了過去四十年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批經濟人物,來分析他們的偶然與必然,分析中國、中國經濟之所以有今天的偶然與必然。這一系列中的每篇文章既不幽默,也不八卦,讀來甚至有沉重的壓抑感,但恰恰是這種專業且深刻的反思,才是我們這個民族當下所需要的,能令我們趔趄前行的疼痛的清醒。

不要說不可能,沒有什麼不可能。

——維克多·唐·克萊昂

阿瑪爾菲三人沙發,海馬形的扶手雕花,洛可可時期的傢具風格,細膩柔媚,莊重中又凸顯貴族氣質。在並不明亮的辦公室里,馬龍·白蘭度抱著那隻科波拉在片場中偶然邂逅的流浪貓,用低沉的義大利口音詢問來訪者:

「你愛你的家人嗎?」

在西方的黑幫影視作品中,《教父》的地位至今無法撼動,上映幾十年來依然經久不衰,好評如潮,人們甚至並不在意克萊昂家族所操之業是遊走在陰影之中的黑色產業,這是為什麼呢?原作者馬里奧·普佐在1996年接受美聯社採訪時說,《教父》是「一個非常浪漫化的神話」,但智慧、冷酷甚至殘忍的克萊昂先生一生對命運、友誼和家族保持了最大的忠誠。或許,正是這樣一個複雜多面的教父形象,才讓科波拉在電影史上獲得了如此崇高的地位。

然而在看到上一周的「風雲四十年」系列作品《柳傳志:夾縫中的中國企業教父》一文時,我感慨的是:四十年來,柳傳志的確一直是個在夾縫中謀求生存的企業家,然而將「中國企業教父」的名號授予這樣的一個人物,這件事本身令人唏噓不已。

四十年來柳教父與他身邊的人有過怎樣的恩怨糾葛?他又是怎麼去構建自己的企業家族的呢?這是本文想討論的問題。

1

柳傳志先生的創業史這裡就不再贅述了,筆者並不想把上周的文章再重複一次,但我認為上周那篇文章中關於「柳倪之爭」的問題談得過於簡略,這裡有必要再聊一聊,畢竟倪光南曾經是聯想的元老之一,他是柳傳志身邊第一個重量級人物。

倪光南

1983年,倪光南放棄在加拿大國家研究院(NRC)的優厚薪酬選擇回國,那時候他十分渴望為中國做自己的晶元和操作系統,而彼時的中國正在大力發展第四代計算機,但又缺乏超大規模集成電路晶元的支持,如果倪光南當時成功了,那麼他理所當然地會成為中國科技領域最耀眼的人物。然而倪光南加入中科院計算所(聯想集團前身)擔任總工程師,這個看似不錯的開局其實已經種下了敗因。

1984年的聯想確實沒有實力走「技工貿」路線,這一點沒什麼可爭論的,但在1994年聯想上市之後,聯想完全有實力在科技研發領域給一些投入,可是柳傳志並沒有這麼做,他和李勤都在這件事上對倪光南說了「不」。1994年前後,倪光南已經在上海、香港等地輾轉奔波,廣攬人才,甚至連「聯海微電子設計中心」都已經成立了,「中國芯」工程都已經箭在弦上,但在就這樣的時刻,柳傳志釜底抽薪滅了「中國芯」項目,這是為什麼?

柳傳志是一個商業敏銳度非常強的人,否則也不會在2001年就堅持去做VC行業;他也不是一個完全不懂技術的企業家,事實上他自己也是中科院計算所的研究員出身,那麼他為什麼堅決否掉了倪光南的「中國芯」計劃?真的是聯想出不起這筆錢?當時聯想剛剛上市融資成功,大把資金在手,如果說是缺錢導致「中國芯」計劃無法推進,這個理由怎麼看都有點牽強。

柳倪曾經有長達十年的合作,一度被外界譽為「聯想的雙子星」,但此後二人關係迅速惡化,最終走向了決裂。柳傳志認為倪光南胡攪蠻纏,倪光南則不斷向上級控告柳傳志作風霸道且有嚴重的經濟問題,這一場口水戰一直持續到1999年倪光南從聯想掃地出門。

倪光南的出局並不意外,聯想至今都有強烈的體制色彩,可想而知90年代這種氛圍會更加濃厚。體制內的人都明白,在那裡,做人永遠比做事更重要,脾氣火爆性格剛烈只能成為自己的墓志銘,才能再高都難逃雪藏的命運。

柳傳志否掉倪光南的計劃,原因其實也不難理解。柳傳志本身並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企業家,他一直就是個代理人,他的性格本就謹小慎微,絕不冒險,讓他在研發上下重注確實不太可能。彼時聯想賣電腦已經很賺錢了,從企業經營的角度來說,他也沒必要去冒這個險。

今年6月30日,倪光南院士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再次被人問到了當年的「柳倪之爭」,倪院士對媒體說:

「聯想曾經有過很多機遇,當年IT領域還是算領頭的,有優勢在。但是,有的歷史性交匯期也可能擦肩而過,它擦肩而過的可不少,那過了你就沒有辦法再回來了。當時聯想的程式控制交換機和華為的程式控制交換機,兩家都拿到入網證了,聯想稍微早一點。中南海招標就是聯想,當時不僅是政府,用戶面對同等性價比肯定也會選聯想。

這些都是機遇,但聯想不做,要去賣電腦,交換機是高利潤,賣電腦賺的錢和交換機的錢是沒法比的。所以聯想自己喪失了機遇,在歷史交匯期擦肩而過,那就沒辦法挽回了。」

站在2018年的時間點上回頭看,那一次柳倪之爭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這一個「不」字直接導致了聯想在「貿工技」路線上一去不回頭,再也沒有機會走上「技工貿」路線,至於此後華為的崛起、聯想的沉淪都是必然的結果。另外一個更加嚴重的後果是,「中國芯」失去了最關鍵的一次時間節點,此後中國晶元產業又連遭方舟事件、漢芯騙局,一錯再錯,終於在2018年釀出中興慘劇。

草灰蛇線,伏筆千里,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大體如此。

2

在當年柳傳志身邊的後輩中,孫宏斌是一個特殊的人。柳孫二人現在當然早已握手言和,甚至孫宏斌的東山再起離不開柳傳志的助力,但當初孫宏斌入獄的故事本身依然是有些意味的。

山西人孫宏斌於1988年加入聯想,比後來的聯想少帥楊元慶還要早。那時候柳傳志在聯想內部曾經反覆強調:「聯想從現在開始不僅要大量招聘年輕人,而且要大膽提拔年輕人,提拔錯了不是錯,但是不提拔、不培養是大錯。」1988年到1990年前後,楊元慶、郭為、孫宏斌先後成為了聯想的「娃娃官」。

1990年孫宏斌成為聯想企業發展部經理,主管18家分公司,這18家分公司的管理人員都是由他任命,因此孫宏斌在這些分公司有極高的話語權。然而年輕的孫宏斌未能協調好與集團各個部門的關係,集團管理層發現對分公司指揮失靈,開始向柳傳志報告情況。柳傳志得到孫宏斌權力太大、結黨營私、分裂聯想的指控之後才從香港回到北京,並組織了一期幹部培訓班。

分公司的人由孫宏斌獨立選任,財務不受集團控制,這些都是中科院計算所出身的聯想的企業文化所不能兼容的,孫宏斌稜角銳利,江湖氣重,已經不能接受柳傳志的管控,這是柳傳志當時沒有想到的。孫宏斌拒絕了柳傳志,第二天企業部還在北大勺園餐廳開會,喝高了激動之下說了一些過分的話,導致下屬有人公開主張鬧獨立,並轉移貨款。此事很快被柳傳志得知,他讓孫宏斌到科學院南路老聯想辦公室來一趟。

企業部的辦公地點在中關村大街,與四通在同一棟樓,以往有什麼事都是柳傳志到企業部,但這一次則例外。那一天雙方都有準備,只是都不知道對方做了準備。辦公室里只有柳傳志一個人,孫宏斌進來時陽光從他身後瞬間射入,但門隨之關閉,陽光都屬於外面的世界。

柳傳志直言不諱地告訴孫宏斌,勺園餐廳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孫宏斌坦然承認,但表示這不是他的想法。柳傳志讓他單幹,可以自選任意一個分公司,但孫宏斌說:「不必了,我走。」

4月7日下午,柳傳志出手開除了企業部勺園事件中的兩個人,封存企業部下屬分公司賬號,請公安入場保衛公司安全,並親自任企業部經理,而孫宏斌則立刻去業務部報道。第二天柳傳志再得密報,企業部有人打算「攜款潛逃」。企業部掌握著1700萬元資金,如果真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將是重大丑聞,柳傳志向中科院保衛局報告了情況,並向公安局和檢察院報案,當晚又派了20多個親信星夜兼程分赴各地查封分公司賬目,與此同時還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夥子在自己身邊不離寸步。

此時的孫宏斌已經被安排在西苑賓館,隨時有至少兩個人看著,他能吃能睡,看守都並非完全開玩笑地說:「你真是個人物,還吃嘛嘛香,呼呼大睡。」孫宏斌說:「我是累的,天天都累,難得清閑。」

幾天後,孫宏斌的幾個人得到消息,居然還手持傢伙到這裡和看守者對峙,直到被孫宏斌厲聲呵斥才默默離去。

這一段簡直有點離奇的故事被寧肯寫在他的紀實文學作品《中關村筆記》里,該書於2017年4月出版。2018年4月23日,該書入選「2017中國好書」書目。在柳傳志的故事裡,唯有這一段,倒是和科波拉的《教父》有點神似。

之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柳傳志把孫宏斌送入牢獄,在那裡,孫宏斌完成了屬於自己的「肖申克的救贖」。站在2018年的時間點上往回看,當年聯想「娃娃官」中成就最大的人非孫宏斌莫屬,楊元慶、朱立南、郭為,誰都不能與孫宏斌的成就相提並論。

3

2017年5月16日,楊元慶發表內部信,召回劉軍,讓其擔任聯想集團執行副總裁兼中國區總裁,領導中國平台及中國區個人電腦及智能設備集團(PCSD)業務。

就在兩年前,楊元慶在內部講話中還以「拿著榔頭也敲不醒」的話來批評劉軍帶領的移動團隊。可是兩年後劉軍重返聯想,不僅依然負責原有的智能手機業務,而且還開始操盤聯想中國區的PC業務,職權大大增加。

隨著劉軍的回歸,聯想集團高級副總裁陳旭東宣布離開聯想集團,而在2015年3月劉軍離開時,正是陳旭東接替劉軍任移動業務負責人。2016年11月,聯想集團高層再度動蕩,陳旭東離開移動業務,轉負責聯想全球服務業務,聯想全球人力資源負責人喬健則接替陳旭東負責移動業務集團。

這些都是外界看不懂的人事安排。看不懂很正常,因為楊元慶才是聯想里那個「拿著榔頭也敲不醒」的人。

作為中國第一批高科技企業,聯想本應該像美國的IBM、惠普,像日本的索尼、松下,像德國的大眾、西門子,像韓國的三星、LG一樣,承擔起振興本國科技產業的光榮歷史使命,但實際上聯想並沒有做到。

自楊元慶主政聯想以來,昔日的「18棵青松、54棵白楊」要麼隨柳傳志去了聯想控股,要麼則離職自行去闖蕩江湖,曾經人才濟濟的聯想早已不復存在,無奈之下才會有劉軍、陳旭東、喬健們奇怪的人事更迭。

楊元慶的戰略能力更是糟糕,他對聯想的內生增長並無興趣,倒是全力主導了一系列的大規模併購,而其收購的眼光也實在是乏善可陳,於是聯想很不幸地成為了全球知名的「廢品收購站」。除了收購的全面失敗之外,聯想在智能電視、智能手機方面也讓外界大跌眼鏡,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費了半天勁,到頭來顆粒無收。

為什麼柳傳志當初會選擇楊元慶?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很疑惑。在某期的《老友記》訪談里,俞敏洪也對柳傳志提出了這個問題,對此,柳傳志的回答是:

第一,楊元慶是個真性情人,不會掩飾自己的在工作中的情緒,有什麼說什麼。我也和楊元慶有過激烈的碰撞,為此楊元慶還大哭過;

第二,楊元慶對電腦行業的洞察力很高。什麼產品、價格,如何做,楊元慶很有感覺,但有時候脾氣很倔強,這時候我就會找他溝通;

第三,楊元慶的學習能力很強,再給他點時間,他會慢慢做起來。站在2018年的時間點上回頭看,楊元慶是否真性情不好說,但其洞察力和學習能力恐怕並不值得教父如此看重。不過,柳傳志於2004年卸任聯想董事長職務,又於2009年重新復出擔任董事長,再於2011年二度卸任,如此來去自如離不開楊元慶的全力配合,與柳傳志口中的楊元慶三大優點相比,倒是「楊元慶最聽話」這一點給外界留下了深刻印象。

4

2011年11月2日,柳傳志功成身退之時,馬雲、雷軍在他的謝幕會上表示,柳傳志是他們的「教父」,從此後「中國企業教父」之名傳遍天下。其實,馬雲的成就早已在柳傳志之上,但二人畢竟是前輩後輩的名分之分,這些應酬場合的恭維還是免不了要有的。不過除此之外,「教父」之語可能和泰山會有關。

泰山會可以說是中國企業界的半壁江山。泰山會成員有:會長柳傳志,理事長段永基;會員馮侖、盧志強、郭廣昌、張躍、林榮強、史玉柱、李彥宏、段永平、陳慶振、鄭躍文、汪思遠、徐文榮、吳力、王中軍;顧問吳敬璉、胡德平。

泰山會是中國最知名、最神秘的大型商會之一。據說泰山會聚談時不錄音、不記錄、不邀請當地領導、不對外宣傳。據說,教父柳傳志在泰山會上定了幾條規矩:在會上不談任何企業經營和行業情況,只談國家大形勢;「泰山會」定期聚會,不能到的,需要請假,一次罰款20萬。江湖傳言,馬雲被罰最多。

泰山會的最近一次公開的活動,可能就是今年5月中旬集體聲援柳教父的公開信了,甚至當時忙著在美國造車的賈躍亭都不忘在大洋彼岸聲援柳傳志,以致於有網友忍不住吐槽說:你們就是去鴻茅藥酒事件的微博底下表個態,也算是推動社會進步,聲援這個算什麼意思?

然而在大佬們看來,鴻茅藥酒的事情是極小極小的事情,至少它遠不如在教父這裡站個隊的意義重大,畢竟在2015年7月的聯想控股上市慶功宴上,就連王首富都當眾叫過他一聲「老大哥」。

5

結語

在義大利人克萊昂看來,一個真正的教父必須建立起牢固的家族勢力,並一生對命運、友誼、家族保持最大的忠誠。背井離鄉來到美國的義大利移民誰不是生活在夾縫之中呢?但身為教父,就應當有所擔當。克萊昂認為自己有責任去幫助來自西西里島的鄉親們去生存,而事實上他就是這麼做的,儘管其做法本身是理當擯棄的,但他身上人性的光芒幾十年依然打動著無數影迷。

而我們的中國教父柳傳志卻是一個奇怪的人。他有著敏銳的商業眼光,也遠比克萊昂更有力量,但他卻沒有任何擴大生存夾縫的想法,他所做的事情都能讓我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精明,但卻沒有什麼打動人心的力量,或許這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想過要打動誰。

今天的柳傳志無疑是聚光燈下的成功人士:曾經的雙子星倪光南早已與聯想形同陌路,曾經桀驁不馴的孫宏斌也已經低下了頭,那個最聽話的楊元慶依然替他掌握著聯想,他的女兒柳青掌管著滴滴打車,他的泰山會足以讓中國企業界隨時地動山搖。

然而,這裡沒有任何打動人心的故事,人類失去聯想,世界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上周「鋼鐵俠」馬斯克來華引發媒體熱議,據說上海臨港的房價都漲了,不過馬斯克對於炒樓不會有什麼興緻,他更在意的是什麼時候能讓人類真正實現火星移民。馬斯克的商業理想就從頭至尾有著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商業教父本是一個崇高的頭銜,它應該賜給那些引領了人類文明進步的商業領袖,像比爾·蓋茨、馬斯克都可以說是美國商業的旗幟人物,然而很可惜,中國沒有這樣的人物。

中國只有柳傳志,一個令人唏噓的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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