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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仁義:陪老母回娘家

作者簡介:盧仁義,大冶市實驗中學教師。小說《雪之戀》曾在2013年《花城》發表

陪老母回娘家

盧仁義

看著母親邁著沉重的腳步,撫摸著牆壁斑駁的土塊,撫摸著路邊滿是皺紋的大樹,踏上大青石的門檻,擁抱破舊的門框,然後,她把頭靠在破舊的大門上,久久不動。我分明看見,她的眼角噙著眼淚,她的手不住顫抖,她的心肯定在猛烈跳動,看著這一切,我眼角濕潤。是啊,母親,五十七年了,您第一次回到老家,第一次看到兒時見過的景物,第一次觸摸兒時住過的房子,您的心怎能不激動!我彷彿看見,您當初是怎樣一步三回首,戀戀不捨,又不得不離開生您養您的家,我感慨萬分,母親,七十六歲的母親,這次,我陪您回娘家,是對的!

母親是武漢市黃陂區蔡家榨鎮潘陶家田人,上世紀三十年代,母親一家人在襄陽做生意。1937年,日本全面侵華戰爭開始,不到一年時間,襄陽淪陷,一家人不得不離開襄陽,回到老家潘陶家田生活。由於戰亂,離開襄陽混亂匆忙,家產全部留在襄陽,回到老家時,一無所有,一家人過著艱難的生活。僅僅幾年時間,外公因積勞成疾,未到不惑之年便因病就去世,留下年輕的外婆及其九個孩子。九個孩子,如何生活?於是,她將最小的孩子送給別人家撫養,最大的女兒送給他人做小媳婦。剩下的幾個,外婆帶著他們離開自己的家,去武漢謀生,最終,由於武漢飽經戰亂,最終孩子紛紛逃散,不知所蹤。外婆只找到她的兒子,後來在武漢生活。我的母親在戰亂中和家人走失之後,實在無法生存,便跟著我村在武漢做生意的幾個人逃亂般來到了金牛鎮盧占文村,嫁給了我的爸爸,一晃五十七年了。

五十七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思念著家鄉,思念著親人,可是,她既沒有回家的時間,也沒有回家的經濟,更重要的是,她不認識回家的路。她只知道,她的老家叫什麼名字,她只知道,她家門口有一口池塘,她只知道,那裡有山,有河,然後,時間終於將她的記憶消磨,慢慢地,她終於什麼都不記得了,除了村子的名字。

年老了母親身體越來越差,於是特別想家,她說,多少個夜晚,她夢裡回到了老家,和親人團聚,醒來,竟滿枕眼淚!

可是,我也不知道母親的老家在哪裡!

前年春節,家裡突然來了一位從未見過的客人,原來,是母親的大姐的兒子來了。我叫他表哥。表哥說,他的母親去世的時候,拉著他的手,說她有個妹妹在大冶金牛,讓表哥一定想方法找到,否則,她死不瞑目。我不知道表哥花了多少時間,用了多少方法,竟然找到了我家。

娘家來親戚了,母親別提多高興了,我很少見她這麼高興,彷彿一會兒年輕了幾十歲。表哥跟她講老家,講老家的地名,當講到熟悉的地名,蔡家榨,桃園店,她會像個孩子般高興跳起來,「桃園店,我知道,有好多鋪子,熱鬧!」還講了老家的熟人,聽說那些熟悉的長輩一個個不在的時候,她有些傷感。終於,母親詢問她姐姐的情況,她說,給人家做小媳婦,日子不好過吧啊?當聽說姐姐只有四十多歲就患病離世,母親哭了,哭得表哥不敢說話。

表哥回去的時候,說「小姨,有空回家看看,跟我聯繫。」從那開始,母親想回老家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了,可是,母親患的是心臟病,而且經常住院,看著她越來越差的身體,我敢讓她回老家嗎?

前天,我照例回家看望母親。母親看著我回家了,分外高興,氣色不錯。看著坐在椅子上剝黃豆的樣子,我突發奇想,一來我放假了有時間,二來看到她身體情況不錯,更重要的是,我擔心,如果有一天,她心臟病突然發作,那麼回老家看看將成為她永遠的遺憾,於是我說「媽,今天我送你回老家好不好?」

她眼睛閃過一道驚喜的光,轉眼又暗淡下來,「我身體不好,再說,天氣這麼熱,恐怕不行吧?」

我說:「我開車送你去,車上有空調,不熱!」我好說歹說,母親終於同意了,我跟表哥聯繫之後,讓他發個定位給我,出發了。

我們先來到桃園店——表哥的家。表哥一家人早早在路邊候著。下車後,母親說:「我們到老街去看看。」

不多遠,便是老街。兩排低矮的房子夾道站立,沒有一個行人,沒有一家店鋪(店鋪都做到外面去了),顯得荒寂。她搖搖頭說:「老街變化真大啊!老街原來不是這樣的。這裡原來是一家賣油條的,現在沒有了;那邊有一家是賣布的,還有,前面還有一家麵館。」母親絮絮叨叨,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走到哪裡,都有幾分激動,都有一些古老的故事。

計劃明天去母親的老家——潘陶家田,母親激動得不能入睡。她說,老家有一位老哥,小時候很照顧她,不知道他在不在。她說,她要去老家的路走一走,還要去外公的墳頭看一看。總之,說一夜的話,直到後半夜才睡著。

第二天一大早,母親就喊我起來。匆忙準備後,就去潘陶家田。

潘陶家田離桃園店不遠,就幾分鐘路程。跨過一條河,轉過幾道彎,就到了。車子剛到村口,母親就要下車,她走在水泥路上,說,「路變了,路變了,原來都是土路!」然後,她興奮地指著路邊的小山,「這山沒有變,還是這麼高,還是長著好多樹!」一邊走,一邊說,這裡原來沒有房子的,那裡原來是誰的家,津津樂道。

沿著水泥路走了幾分鐘,終於來到母親原來的房屋了。幾十年過去了,房子幾十年沒有人住了,低矮的房子,歷經風雨,屋頂坍塌,土磚的牆壁也倒塌大半,牆上長滿了荒草。只有大門還挺立著,破舊的門板,門框還立著,門前的蒿子一人多高,整座屋子,殘破不堪,荒草萋萋,彷彿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而門口的池塘綠水盈盈。

母親邁著沉重的腳步,撫摸著牆壁斑駁的土塊,撫摸著路邊滿是皺紋的大樹,踏上大青石的門檻,擁抱破舊的門框,然後,她把頭靠在破舊的大門上,久久不動。我分明看見,她的眼角噙著眼淚,她的手不住顫抖,她的心肯定在猛烈跳動,看著這一切,我眼角濕潤。

看完房屋,她又在村子裡走動,好不容易碰到一位老婆婆(現在農村基本沒有住多少人了,只有幾個老人,或者小孩),問:「老姐姐,你知道某某某(母親老哥的名字)嗎?」「我就是他家的婆子,你是誰啊!」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一問就找他了。

來到他家,老人不在家,老婆婆出去尋找。一會兒,老人回來了,一頭白髮,仍精神矍鑠。

母親一把拉住老人的手,「老哥,你還記得我嗎?」

老人認真看了看母親,搖搖頭,「不記得 了,不記得了!」

「哥,我是寶玉啊,你不記得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原來的樣子!」

「寶玉,寶玉!」老人喃喃地說,又似乎在努力回憶,「寶玉,你就是小丫頭寶玉,你回來了?」老人禁不住流下眼淚,「回來就好,活著就好,我以為,你們幾姐妹都不在了!」母親也早已泣不成聲。

從老人斷斷續續的談話中,我了解到,除了送人的母親最小的妹妹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外,母親其他的姐妹都曾經聯繫過,可惜,時至今日,她們都不在了。母親是最後回來的,也可能是最後活著的一個,他說:「你們一家人太受苦了!」

站在外公墳前的時候,我們都不再說話。低低的墳塋,雜草叢生。烈日下,母親就這樣佇立著,不言不語。若不是擔心母親病發,我真想讓母親就這樣站著,站著,讓她回憶一下往昔吧,讓她想想從前的生活吧,讓她好好體味一下親情吧,可是,我還是牽著母親的手,離開了她的老家。

母親啊,是兒子不孝啊,沒有能力讓您早點回家,雖然,兒子讓您了卻回老家的心愿,可是,您心中更多的遺憾,怎能彌補,怎能彌補!

2018年7月15日記。

(責任編輯: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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