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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大我4歲的男人,你好嗎?

那個大我4歲的男人,你好嗎

我努力思索著關於你全部的記憶,零零星星拼湊起的也就4件了,實在沒有更多了。

他是一個高大清瘦的男人,他很倔強。這是關於他,我的第一個記憶片段。家裡應該是在過一個隆重的節日,好像是爺爺的生日吧,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個人就吵起來了,爺爺怒吼著,在家裡那把象徵權威的藤椅里坐著,他在旁邊站著,吵的還比較凶,他於是一左一右拉著兩個女兒一個6歲一個4歲多的樣子吧,就從家裡走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他的妻子我們親愛的媽媽,只是他拉著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吵完架要拉著我們姐妹一起走,反正就是走了,又在別人的勸說下回來了。

他是一個不怎麼懂得孩子和女人小心思的男人,但很愛學習。這是關於他,我的第二個記憶片段。一個夏天的早晨,我迷迷糊糊的醒來,大約是早晨8點左右的樣子吧,睜開眼,居然是他在床邊坐著在看書。我很詫異,怎麼是你,我媽媽呢?習慣了睜開眼看到媽媽的我,顯然不太適應由他做我的監護人,現在想來他那時候在家的日子實在太少了,以至於我們彼此都不是很習慣對方的生活方式和存在吧,反正我一直沒有記憶叫他爸爸,估計除了牙牙學語外我是從來沒有叫過爸爸這個詞的。水呢?杯子里怎麼沒水?我看著他問,他看了我一眼,感覺我是沒事想賴床,繼續低頭看他的書還是在寫字,記不清楚了。水呢?杯子里怎麼沒有水?我有點生氣的大聲說,他不再搭理我。我乎的從床上躥下了,在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奪門而出,一絲不掛光屁股跑出了房間,直奔媽媽單位的會議室跑去。現在想來我大約是知道媽媽那天早晨在開會吧,要不然我怎麼會直奔會議室呢?路上好像有個地方在給菜地澆水,我不小心踩到水管,泥和水踩了一腳,我是真機靈居然沒有摔倒啊,繼續奔跑,毫不在意大家詫異的目光,直接奔進了會議室,那麼多人啊,媽媽應該很尷尬,拉著我趕緊走出會議室。回到房間質問爸爸,怎麼讓娃光著跑會議室了,記得爸爸很無力的辯白,她啥也沒說,只說杯子沒水,媽媽說,沒水就是要喝水啊,你給倒水不是就好了,爸爸說要喝水就直接說嘛,把娃慣的……其他不記得了,現在想來他們應該美美的吵了一架吧。這個笨男人,悟性太差,害我弄出這麼沒面子的事情,活該被媽媽教訓。

他好像不怎麼喜歡我。這是關於他,我的第三個記憶片段。他病了,哥哥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和姐姐去縣醫院。病房裡,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牆壁,白色吊針管,媽媽趴在他的床邊,臉色也是白的,頭髮凌亂,臉上憔悴而蒼白,我們進來媽媽也還是趴在他的床邊,不知道為什麼就沒起來,媽媽腦袋無力的耷拉著,倒是他躺在病床上,我不敢靠近跟前,也不知道問了些什麼話,很簡單幾句,估計是看到了我眼裡的恐懼和不安,就對哥哥說,孩子們呆在這裡也害怕,買幾個糖回家去吧,於是從枕頭下摸出了一毛還是兩毛錢給了哥哥,我們於是就走了,但是媽媽一直沒抬頭,看都沒看我們……

那年,他50歲,媽媽,45歲,我5歲……

第二天,我正在村口玩耍,忽然家裡來了很多人,他們把我叫回家,給我身上纏了很多很多白布,好像有10來圈的樣子吧,沒有人大聲說話,好像媽媽也不知道去哪裡了,沒有記憶,只記得他們把我抱上拖拉機,拖拉機上有一口棺材,他們都坐在上面也讓我趴著,我傻傻的不哭也不笑,姑媽摟著我說,傻孩子,你再也沒有爸爸了,再也見不到爸爸了,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是不是爸爸死了,可此前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啊,所有的人包括那些小夥伴們都沒有人說起,我從此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了,爸爸死了,死了,是幹什麼?反正就是再也見不到了,我於是開始大聲哭,那一刻,我才學叫爸爸,我哭著喊爸爸,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倔強頑皮的小女兒在喊他爸爸……

沒有了,關於這個男人,所有的記憶僅限於此。

後來,聽媽媽說起他的往事。他小時候,爺爺抽鴉片,賣了兩個姑姑,奶奶在給一家軍官家做女傭,怕爺爺再把兒子賣了,於是帶著父親就住在軍官家,部隊開拔就跟著部隊去了潼關,7歲的父親從此就做了電影中街上那個脖子上掛著煙盤的小男孩,部隊很快又要走了,軍官就把他們母子留在了潼關。奶奶於是帶著他嫁給了一個精明的老光棍,在他12歲的時候,老家稍信說他的爺爺和大伯給那個煙鬼氣死了,大伯第一天去世爺爺第二天去世,大伯無兒要他回去奔喪,一直放著等他回去下葬,於是他回家埋了爺爺和大伯,過幾天有人發現了死在外面的煙鬼,他於是又埋了煙鬼父親。

處理完家裡的事,他再也沒去潼關,就留在了老家,奶奶帶著繼父也一起回來了,奶奶為了留住繼父硬是給父親改了姓,隨繼父。14歲給抓壯丁就參加了國民黨,後來起義又做了解放軍,參加了解放西北的戰爭,血里火里衝鋒陷陣,戰爭洗禮了他也鍛造了他,他於是自己取名自裁,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握。他聰明好學勇敢善良,能歌善舞,性格活波開朗,很快就從士兵成長為一名軍官,解放後因為優秀直接留在了蘭州軍區司令部,娶了百貨公司售貨員的媽媽,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樣,生活把它最美的一面賜給了這個戰爭洗禮過的男人。在我長大後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他的日記本,原來這個男人居然在戰爭間隙每天記寫日記,字體飄逸整齊,部隊進蘭州市的那天,他在日記本寫到:共產黨把我從鬼變成了人,我就是共產黨的兒子,我要把一生獻給黨和人民。

生活啊,你如此美好,黨啊,親愛的媽媽,他每天都在唱著笑著。善良的愛人為相繼他生下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意氣風發的年輕軍官開啟人生最美的階段。他回家看望老母親,準備把她接來蘭州市共享天倫,母親執意要留在老家,繼父怕他將來無人贍養,要求給把一個孫子送回陝西,媽媽抱著兒子堅決不同意母子分離。我精明的爺爺於是假借探望之名來到蘭州,在他們上班的時候偷走了剛剛斷奶的二哥,直接帶回老家。媽媽整日以淚洗面瘋了一樣的吵鬧終究無果,在奶奶的眼淚下,父親默認兒子給了老家,奶奶繼而要求他轉業回家侍奉二老,善良孝順的父親一次次妥協,在他事業最巔峰的時候選擇了孝敬母親,留下了母親和大哥在蘭州市獨自轉業回了陝西老家,同樣好強優秀的母親終究沒能說服父親,在兩地分居幾年後母親帶著大哥也黯然神傷的回到了故鄉,捨棄了一切本以為一家人從此團聚,不曾想竟然是開啟了他們的黑色噩夢。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一夜之間父親由革命幹部變成了右派,大字報貼滿了整個單位,帶著高帽子遊街批判成為每天的慣例。我剛剛出生,奶奶就因病去世,封建刁蠻自私的爺爺,更是變本加厲天天吵著要錢。原來在部隊是開心了喝酒,熬夜寫東西抽煙,在那暗無天日的歲月父親有了酗酒的習慣,日日借酒澆愁,夜夜香煙相伴,他的人生變得潮濕而無解,於是就一本本讀書,一本本寫日記,一瓶瓶喝酒,一盒盒抽煙,這個戰爭培養了鬥志的男人卻給和平打垮了,因為他沒有敵人,他有的只是革命同志和親人,他有渾身的怨氣無處發泄,他只有靠煙和酒精麻醉自己,精神、肉體、物質、酒精、尼古丁的相互撕咬和摧殘下,這個從艱難歲月從戰爭年代一路走來鐵一樣的男人倒下了,背負著自己的忠貞的信仰,帶著對妻兒的愛和愧疚,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痛,這個鬱郁不得志的男人吐了一口血,吐了一盆血,虎目圓瞪的走了… …

那年,他50歲,我5歲,是他最小的女兒,也是他最不喜歡的有點刁蠻的女兒,我不懂他,他也無心懂我。今天,我46歲了,有一個兒子,有一個幸福的家,靜下來讀他,終於讀懂了他的不易。那個當年50歲的男人,他的生命永恆的留在了50歲。他大如今的我4歲,可他經歷了那麼多不堪的歲月,承受了命運和時代所有的苦難和屈辱,他用盡全力奮鬥和抗爭著,卻終究暗無聲息的去了,直到幾年後文化大革命結束家屬等來一紙平反通知。那個大我4歲的男人,40多年了,你在天堂一切都好嗎?我很想你,記得有時間託夢給我吧,我早已記不清你的模樣,記得自我介紹啊!想你!愛你!

謹此懷念我的父親

2018.6.17.早8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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