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芹專欄 隱忍
建設咱教育人最純凈的心靈家園
隱 忍
「媽,您的眼怎麼了?」坐在媽媽身邊,我突然看見她左眼大眼角處有一塊兒紅,忍不住擔心地問。
「咋,你看出來了?」媽媽尷尬地說,「昨天我跟你爸生氣了……」
「啊?因為啥呀?」我吃驚地問道。
「我就打電話跟別人說點兒家務事兒,他就沖我直嚷嚷——啥都不叫說,啥都得忍著憋到肚子里……」媽說到這兒,眼淚又流出來了。看著媽滿臉委屈,我更是滿腹狐疑:「媽,到底發生啥事了?」
「唉,我索性啥都對你說了吧!」媽媽擦擦眼淚,把那幾天發生的事情一一給我說了一遍……
「大概半個月前,你爸說他坐骨上長了一個疙瘩,站著還沒啥,一坐或一躺就硌得慌。他想除掉這疙瘩。他先到咱村診所,醫生說能做是能做,就怕清不凈以後再長,最好去鄉醫院。我本想叫你打聽打聽到底去哪好,可你爸就是不讓我對你說……」
聽到這兒,我鼻子發酸,眼眶發熱,我本來想說說七年前的那件事情,可是喉嚨卻堵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七年前,有一天中午,我正在辦公室追問班裡的事兒——不知是誰把教室東北角的綠色塑料垃圾筒點著了,兩面原本雪白的牆頓時被熏得一片烏黑。據我了解,很可能是夢娟同學不小心引燃的。可不管我咋問,她始終不肯承認——就在這時,我手機響了,是媽媽的電話。
「雪芹,我給你說了,你可別緊張……」雖然她盡量用很「冷靜」的語氣跟我說話,可我還是感受到了她的慌張。
「媽,到底發生啥事兒了?」我的心頓時懸了起來。
「看看,都說了不讓你緊張你還緊張——也沒啥大事兒,你爸一直不讓我對你說的,怕耽誤你教學,」媽憂心地說,「可是——哎——我想還是對你說了好……」
「媽,你就趕緊說吧,到底發生啥事兒了?!」我急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你爸昨天晚上被一輛摩托車碰了一下——不過,不是很嚴重,你可別慌——現在已經做過手術了……」
「媽!都做手術了——您還說不嚴重?爸還不讓對我說?……」此時,我的大腦已經被爸爸的傷情所佔據,眼淚也早已溢滿眼眶又線一般地滑落到臉上、衣服上、地上……
一旁站著的夢娟看到我這個樣子,也被嚇呆了。她一改剛才的「負隅頑抗」,小心翼翼地說:「老師,您別傷心了。我啥都給你說——那火確實是我不小心引著的——我就照您的意思辦,我一會兒給我爸打電話,叫他把牆重新刷白……您別管我了,趕緊去醫院吧!」
一時間,我心裡五味雜陳……
我匆匆趕到醫院。
躺在病床上的爸爸看到我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不在學校教學來這弄啥嘞?」
我看著爸爸因疼痛的折磨而顯得蒼白的臉,看著那用來排淤血的袋子里紅色的血水,聽著這不合邏輯卻又真真切切的話語,心頭不禁又一陣疼痛……
原來,事情是頭天晚上十點多發生的,村北一家孩子要結婚,爸去給他家開菜單。開好菜單爸剛走出大門,就被一輛疾馳而過的摩托車碰翻導致三根肋骨折斷!爸爸怕耽誤我休息影響第二天上課,硬是沒讓媽對我說!是本村的一位堂哥開車把他送到了醫院!
…………
「你爸說:『又沒啥大事兒,對妞說啥嘞?』」
媽的話把我的思緒又拉了回來。
「你爸還說:『診所里的醫生也長過這疙瘩,治療很簡單——開個小口把裡面的東西清乾淨就好了,我自己去也中!』第二天上午,我從地里回來——都快十二點了——你爸竟然沒在家!平時,他應該接來了孩子也做好了飯——可是那天,家裡靜悄悄的,我打電話也沒人接!我趕到學校,孩子們果然都在!接孩子回來的路上我也沒見到你爸,我突然想起他這是自己去鄉醫院做手術了!你說你爸傻不傻?——他一個人開著電三輪去做手術,跟誰招呼也沒打——你說傻不傻?!」
「爸做完手術咋回來的?咋開電三輪?!」我緊張地追問。
「他就斜著身子慢慢從鄉醫院開著三輪迴來了……」
聽到這裡,我的心都要碎了: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強忍著剛做完手術的疼痛,自己開著電三輪慢慢悠悠地從路上走過,說不定縫了六針的刀口還在隱隱往外滲血……
這條路的兩端是相隔一二十里地的兩個村鎮,兩個村鎮的中間又有兩個村子,路上是或多或少的車輛,或認識的熟人或一輩子也不會再遇見第二次的陌生人……爸爸就這樣欠著身子強忍著疼痛從這條路上慢慢走過,我不知道那時爸爸心裡是什麼感覺?是因自己一人去做手術沒連累任何人而湧出的慶幸偉大堅強自豪還是因做手術時無人陪伴而湧出的一股凄涼 ……
「做完手術第三天,是清明節。你舅想讓你爸幫忙做菜。我不想讓他去,可他說:『不去的話,咋說呢?實話實說,讓他們操心;不說吧,無緣無故不去又怕他們誤會』,猶豫再三,你爸還是強忍著疼痛去了你舅家……」
我心頭不禁又一陣酸痛:清明那天,我原本給媽打過一個電話——那天天氣不好,我問她咋去姥姥家,用不用我開車把他們送去。電話那頭,媽媽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不用,我們可以坐你大姨家的車去——實在坐不下,我就自己騎電三輪去……」
我咋就那麼笨呢?!——媽自己騎電三輪——我怎麼不問問爸咋去?!一個身上帶著縫了六針的刀口的六旬老人,剛做完手術就自己開著電三輪迴來;惟恐別人知道術後兩三天又強撐著給別人幫忙!這種心態除了「隱忍」還能用哪個辭彙代替?!
我不忍心再聽下去,我讓媽去吃飯,我暗下決心:爸抽線的時候我定要陪著他去!
可是,爸似乎知道了我的心思便跟我賽跑——當天下午他就騎著那輛電三輪,三輪車上還坐著四個孩子(他的孫子孫女外孫們,大的七歲,小的四歲)——去醫院抽線了!
我再次心痛到無語……
抽過線那天晚上,我強做歡笑跟爸說:「爸,人家醫生咋說你的?——是不是說:『喲,你這老頭兒!做手術是自己來的,抽線也是自己來的——自己來就自己來吧,咋還帶著一群小孩兒呢!是不是孩子們不孝順,不肯管你啊?他們不管你,你抽線時還領著他們的孩子來醫院?』……」我實在沒有能力再「笑」著編下去了……
爸尷尬地笑了笑,什麼都沒說,仍然坐在那個用泡沫箱製成的軟凳上「咯嚓咯嚓」剝著花生……
我突然想起,以往爸總是蹲著剝花生的……
我還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爸一直咳嗽發燒,在媽的催促下,他自己竟然一個人去縣醫院做檢查。各項檢查結束後,天色已晚,他獨自一人在颯颯冷風中站在縣城東邊那條公交車必經的路上等車。最後實在擔心沒車,才給同樣在縣城的開著車的那天同樣要回家的我——他的女兒——打了電話……或許,在他剛掛掉電話公交車就來到他身邊的一瞬間,他後悔至極:哎,忘了不給妞打電話了……
哎,我隱忍得讓我倍感心酸的父親啊!您讓您的孩子們說您什麼好呢!
作者簡介:
劉雪芹,原陽縣第二初級中學語文教師。中小學高級教師。愛好讀書、寫作,喜歡書法。河南省骨幹教師,河南省名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