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朱紫國拜請來的姥爺

我女兒小時候喜歡坐街邊的搖搖車，這種東西滿大街都是，只要往裡投一枚硬幣，就能放著兒歌搖個一兩分鐘。其中有一首兒歌是這樣的：

「爸爸的爸爸叫什麼？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什麼？爸爸的媽媽叫奶奶。媽媽的爸爸叫什麼？媽媽的爸爸叫外公。媽媽的媽媽叫什麼？媽媽的媽媽叫外婆。……」

這兒歌現在還在放，今天早上我買菜的時候還聽見過。

下午開了個庭回家，太太問我看沒看網上關於「外公外婆」和「姥姥姥爺」的叫法之爭，我說這有什麼好爭的。刷手機時又看見我的朋友張瑜律師在朋友圈裡表達不滿，事由還是關於這個。

於是我手賤點進去看了看，原來上海教委把課文《打碗碗花》里的「外婆」全改成了「姥姥」。原來的文章是這樣的：

改了以後，成了這樣的。

當然這事兒也不是發生在今天，17年就有人表達不滿了，人家向教委反映，教委是這麼回復的：

要說「水平」，這篇回復實在可以算是典範。先說「外公外婆」是方言，不是普通話辭彙，意思是把課文里的「外婆」替換掉是有依據的；然後說同學們你們要了解祖國語言的多樣性啊！第三舉起開放交融多元包容和諧的大旗。

——你還有意見？我一記「開放交融多元包容和諧」的巴掌呼死你。

問題是：既然祖國語言是多樣的，為啥非要在稱呼上都要統一呢？既然開放包容，為什麼容不下一個「外公外婆」呢？

話說在頭裡，我是正兒八經的北方人，外公外婆這個稱呼我沒叫過，從小叫的就是「姥姥」，山東人有的地方叫「姥娘」，就是這個意思。我太太是南方人，她們的文化里是叫「外公外婆」，用這種稱呼的地域範圍絕對不小，至少南方很多地區是這麼叫的。現在我女兒發嗲時把「外」字去掉，叫「公公，婆婆」，我聽著也挺好的，從沒動過念頭大喝一聲：「給我叫姥爺姥姥！」

這世界上最蠢的事就是力圖消滅文化差異，稱呼都是歷史形成的，有著強大的文化和鄉俗基礎，現在你告訴他們「你這種稱呼是方言，換一個才正式」，等同於將當地的語言習慣降低了一個等級，人家心裡舒服才怪。

文化差異這件事實際上是很美的，就看你會不會欣賞，是想做一個欣賞者還是阿Q。阿Q從城裡回來，鄙薄城裡的人把長凳叫做「條凳」，做魚的時候蔥不是撕的，而是切成蔥絲，阿Q說：這是不對的，可笑！然而阿Q只是說說罷了，畢竟他只是個屌絲，老爺們就不一樣了，課本怎麼寫，名稱怎麼叫完全是他們說了算，他們說：按我的來！

所以一段時間以後，你會發現上海這個城市越來越「開放交融多元包容和諧」，學校里已經沒人講上海話了（我深感可惜），一些滬語辭彙在慢慢消亡，直到將來有一天，一個上海土生土長的小朋友在弄堂里對著樓上喊：「姥姥！姥姥！那啥，給我倆錢兒，我去買個冰棍兒！A呀媽呀，這天兒，賊啦熱！」

你看，這辭彙用得多「開放交融多元包容和諧」啊。

可是這還是上海嗎？

寫到這裡，甚覺荒唐，突然想，如果有一天，《西遊記》第71回被選為課外讀物，他們要如何改呢？這一回講的是朱紫國的事兒，孫悟空要去救一個娘娘。裡面有一段是這麼說的：

小妖急出去，隔門問道：「射門的是誰？」行者道：「我是朱紫國拜請來的外公，來取聖宮娘娘回國哩！」那小妖聽得，即以此言回報。那妖隨往後宮，查問來歷。……那妖笑道：「娘娘，你朝中有多少將帥？……有個姓外的么？……這來者稱為外公，我想著百家姓上，更無個姓外的。娘娘賦性聰明，出身高貴，居皇宮之中，必多覽書籍。記得那本書上有此姓也？」娘娘道：「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訓，想必就是此矣。」妖王喜道：「定是！定是！」即起身辭了娘娘，到剝皮亭上，結束整齊，點出妖兵，開了門，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鉞斧，厲聲高叫道：「那個是朱紫國來的外公？」

上面說：「給我改成姥爺！！！」 於是這段變成了這樣：

小妖急出去，隔門問道：「射門的是誰？」行者道：「我是朱紫國拜請來的姥爺，來取聖宮娘娘回國哩！」那小妖聽得，即以此言回報。那妖隨往後宮，查問來歷。……那妖笑道：「娘娘，你朝中有多少將帥？……有個姓姥的么？……這來者稱為姥爺，我想著百家姓上，更無個姓姥的。娘娘賦性聰明，出身高貴，居皇宮之中，必多覽書籍。記得那本書上有此姓也？」娘娘道：「……妾身不知道啊……」妖王思忖半晌，起身辭了娘娘，到剝皮亭上，結束整齊，點出妖兵，開了門，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鉞斧，厲聲高叫道：

「姥姥的！你小子在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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