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在納米比沙漠中
文 | 騎驢打盹
編輯、校正| 李葩域
一年前我無所事事的躺了大概有三個月,具體時間記不清,只記得進家時是半袖,不情不願的出來時變成了棉襖。
起先還騙老太太在工作著,後來乾脆不想再說慌便索性回了小家開始不合時宜的思春。我媽也沒說什麼,還挺高興的,時常沒影的兒子這次實實在在的待在她身邊想想也挺不可思議的。
剛回來那天,飯桌上我姐破天荒的沒有對我冷嘲熱諷,還帶點試探性的問我怎麼了?我嘲諷的反問一句你怎麼了?她皺了皺眉頭沒再說話。打小我兩就不怎麼滴,同一屋檐下彼此看誰都淡,屬於湊合過生活。老太太趕緊反手給了我一筷頭。我沖她一樂沒心沒肺的趕緊扒拉飯。我這人就這樣,覺著放棄也是一種美德。
三個月什麼也沒幹,偶爾跟幾個狗友往大發里喝,喝完就去我爹那個小屋裡睡,通常兩點半就會噁心的醒來自己摳嗓子吐,再灌一肚子水,難受一晚上醒來接著頭疼一天。我爹後半生基本就是這樣過的,我覺得還不錯,得一小屋,存大半屋子的酒,遊走於真實跟虛幻的邊界。
三個月後我媽覺著這樣也不是個事,見我喝酒就煩,覺著非得步我爹的後塵不可,人得廢,就瞞著我給報了個駕校,她深刻的了解從她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我們家對開車是屬於無師自通,她也知道我因酒駕吊銷了本,因這事老太太罕見的抽了我一頓,但這次她就是想給我找點事做。
出了門,風一吹,鼻涕不爭氣的往外跑的更歡,腦袋清醒不少,身子離地又近了些。
因為有底子,教練又認識熱心腸的老太太,所以基本不管我,恰逢駕校又招了一批,他便讓我多教教他手底下的那幾個,這裡面除了一個叫楊葉的姑娘,其他腦子都好使。其實我也沒對她上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然要是有人給我煙抽請我喝酒就練的快。
某天練完準備跟老太太一起回家時,她走過來怯生生的對我說:我笨,你能多教教我嗎?我注意到她外露的手被凍的通紅,緊攥著手套,好像這樣就會顯得楚楚可憐能讓人心生憐憫。還沒開口,老太太便向前一步握住人姑娘的手,似乎有些不滿我沒及時開口,心疼的說:瞧這手涼的,姑娘我替你答應了,我是她媽,她不好好教你就跟我說,我抽他,他這人就欠抽,對了,你叫什麼啊姑娘。
她有種什麼得逞的感覺,笑了起來,說:伯母你好,我叫楊葉,楊樹上的葉子。
我媽連說三個好,又東問西扯的套話。也不知怎麼地,自從跟我一茬的生龍生鳳後我媽就開始四處給人牽線搭橋,逢人就東扯西扯的套你的家庭情況,還總在我耳邊念叨還不是為了你。她這次來駕校就是為了我那個教練的二婚而來。
我在一旁抽了兩根煙,楊葉時不時的偷摸瞅一眼,臨走時我媽拍著胸脯說我星期天沒事。
我說:我怎麼就沒事兒。
我媽:有,你也沒個正經事,比我小的都抱上兩個了,你個不爭氣的東西,你以為我是王八啊,也不想想我還有幾年可活。說到後面竟是聲淚俱下。
大是因為凍的,楊葉紅個臉安慰著,我只能在一旁尷尬的苦笑。
回家的路上一直數落著我,我跟我姐這幾年的關係不融洽也多半因為這個,她認為我不該拋下母親一個人,看不慣我一個勁的糟蹋日子還沒有擔當,老大不小也不娶妻生子讓媽高興高興。矛盾就在於她覺著的一切我都不覺著。
星期五我媽便一直在我耳邊念叨明天教楊葉練車,一大早便將我抽了起來,勉強撐到氣溫升上來。楊葉練車的地方是離她家不遠的一條廢棄的水泥路,路坑坑窪窪的,說實話這真不是一個練車的好地方,車是一輛甲殼蟲,挺適合。不過我在想能買起這車,家裡又有會開的幹嘛找我來。
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慮,坐在車裡說:我爸工作忙,沒時間教我,所以麻煩你了。
我打著哈欠擺手說:開始吧。
她練的很用心,也很好,我開始懷疑之前我有沒有教過她。
之後與她嘮點閑磕,講講注意事項,日子也就這樣過了,記不清是哪次,教她時我接到了原先雞排店老闆的電話,他說:忙,缺人手,加錢。惜字如金且語氣不容置疑。我說去你媽的。那時車正在慢慢轉彎,之後一個推背感襲來。
這是我所經歷的車又一次闖入溝壑中,我看著前方,紅色的煙霧就此升起瀰漫,想不通此刻是車還是那團煙是投入水中的石子,讓波漣漪開來,只有耳邊嗡嗡、怔怔聲互不相讓,我茫然的身處其中,我想我有點了解當初陳東笑的那麼歡是為了什麼了。
我笑了起來,她慌亂嗓音帶哭腔問我:你,你,你沒事吧,對不起,我太笨了。
我揉了揉頭破天荒說:狗被打了黑眼圈成了熊,但不會死的。
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卻會笨死。
我瞅了她一眼,她趕緊捂住嘴。
我蹲在路邊抽著煙,天空同鏡子般反射著藍光,一切清冷又覺著易碎,吐出的煙霧像鳥一樣揮動著翅膀,哈了一口氣的楊葉問我:你剛剛笑什麼?
我深吸一口,「沒什麼,想到了一些東西。」
「是什麼?」
「路。」
她脫口而出:「什麼路?」問完又覺著不好意思,失了禮,便低下了頭。
「沒什麼含義,就是突然想到了路又出了神。」我擰碎煙屁股時問她,「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寫字時順手寫下一個字,卻越瞅越覺著不對,總覺著寫錯了,但再重寫,哪怕閉著眼,對照詞典寫也總覺著不對,那一瞬間你覺著所有都不真實,像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路。」
她笑了笑,「當然有了,但那說明不了什麼,很正常。」
我站起來回到車裡,試了試車沒大礙,還可以,往回開時她欲言又止,我點了點頭,她說:其實她們都很擔心你,你為什麼要一直待在家裡?
我說:我在等一個電話。
她問:誰的?
「陳東。」為了儘早結束對話,我接著開口說,「他跟我一樣,一起寫過噁心人的影評,干過外賣,還給人放過牧,都是陳東打電話說:哎!我這裡缺人,你快過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羨慕陳東啊,他總是知道該怎麼做,要怎麼做。
楊葉像是陷入沉思,沒再說話。回家時我將剩餘的煙扔進垃圾桶,我應該做點什麼了。我想。
還沒到家門,老太太就喊:你怎麼又跟人去打架了,你怎麼就不知道該幹嘛。
我捧著我媽的臉說:老太太,我沒有,我是你的手下大將,今兒真的聽從你的指揮衝鋒去了。
「那這是怎麼搞得?」
「沒事兒,媽,我想好了,考完本我就走,去津城。」
老太太低下了頭,轉過身,「由你,吃飯吧。」
看著一下彎了好幾度的腰,有那麼一瞬間我覺著不對勁,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從我體內流走。
練車時楊葉問我在哪兒讀的大學。我說津城,反問她。她說就在本地。她又說津城很繁華一定很好。我說我爸替我決定的時候也說過這句,但城市沒區別,烏央烏央的都是人,看的你噁心。
她說不對,人多的地方才有人氣,有人氣才叫生活,就像…
她還想再說,被我打斷,我說練車吧!她神情有些落拓。
她開口:那天是誰給你打電話,我以為你當時在罵我,嚇了我一跳。
我當時正出神想著,沒有回答,之後她也沒再問,一切又像車一樣在既定的路線上行駛。
考完科二楊葉就基本不用我再教什麼,況且我也沒有什麼可教的,每次都是被老太太逼著離家去楊葉那兒,因為覺著沒什麼可教的,所以我就經常在她那兒喝上頭睡一覺,當然老太太也經常讓我叫她過來吃飯。科三考完時楊葉問我:你是不考下本就要走?
我點了下頭。
她問:你能不能給我留個你在津城的地址,我過去玩好找你,我還沒有離開過這裡。
我說:打電話就可以,費其他勁兒幹嘛,其實出不出去都一樣,關鍵是自己過得開心不開心。
她幫我點燃叼在嘴上的煙,說:嗯,我還想去趟非洲的納米比沙漠,運氣好還能看到大象。
「無聊。」
中間過了個年考完本,差不多過了半年陳東又給我打來了電話。接通,他開口便是:來呼倫貝爾,我們搞放牧旅遊,賺那些過來體驗所謂生活的傻逼的錢。
我說:過幾天我要去津城。
「去那地方幹什麼,給資本主義炸雞排?」
「嗯,暫時想不到其它。」
「你也是個臭傻逼。」他突然憤怒起來。
陳東依舊是那個一言不合就憤怒的樣。
由於彼此父親的酒友關係,我兩從小同穿一條開襠褲。讀大學時我休學過一年,那時候陳東突然退了學,當時我看不慣一切,對什麼也提不起興趣,不想上課不想寫作業,只想看英語班的班長,因為在我極度煩悶的時候她沖我笑了笑。我遊盪在校園無所事事,我受他影響便決定休學一年。
我與他找了份炸雞排的工作,每天算下來做九個小時,遇到漂亮的就給炸份最大的雞排。像所有的事一樣,開始覺著有趣,後來就成了機械式工作,彷彿成了一具能動的空殼。他頂撞顧客,某次有個姑娘問:有甘梅味的沒?
陳東說有。
姑娘就說那怎麼上面沒有(外面寫賣什麼的一塊牌子)。
陳東盯著她看,反嗆:那你他媽還問,消遣我?
人姑娘有男朋友,他屁也沒,我也沒,最後逼急了,陳東拿起切雞排的菜刀開始切雞排,他冷笑直說來來來。
陳東說這事不能常幹了,我這一身油煙味,像腌鹹菜一樣入味了,洗都洗不掉。
老闆都是給他轉兩個人的工資,我們存在一張卡里,發生鬥毆後都有了心思,陳東說我得識趣,就卷上錢默默的消失,但我一點都不怪他,我怪他沒有跟我說一聲,讓我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像掉入了一個圓形的空間。
拿上駕照的那天楊葉請我吃飯,還沒吃飯,就碰上些狗友空腹過來,沒敢多喝,但腦子暈暈的,還沒回家便乾嘔了起來。
家裡我姐紅著眼。我說:呦!這是怎麼了?楊葉拍了一下我。
「沒你什麼事兒。」我順手抹了一下眼。
隨後便冷笑一聲去了小屋。我姐還不住的抽泣著,心煩,敲牆。沒曾想把老太太惹毛了,推開門便破口大罵:這麼大個男人屁用沒有,你姐工作被人挑刺吵架,人家有男朋友上氣,她有個弟弟還不如沒有。
我說:別人沒事挑她刺幹嘛,一個巴掌拍不響。
老太太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你說能不能拍響!趕緊滾去津城,我這輩子算是沒指望了。」
楊葉沒攔住,之後老太太拉著她的手一頓數落哭泣。頭疼,不搭理身後的呼喊便離家。
老太太的話一直在耳邊嗡嗡轉,讓我想起我畢業後再一次見到陳東時,他見我並沒有暴跳如雷甚至生氣,邀我吃飯時跟我說:你應該生氣,真的,誰也不會怪你生氣,但會怪你不生氣,你這樣的人最狠,像刀子捅在了棉花里,你在用沉默去折磨別人,折磨他的內心,放大他的愧疚。你真應該捶我一頓,哪怕罵罵也好,也許我知道你為什麼平靜……你看似折磨自己其實是在折磨別人,能承受下來壓根沒有那麼多的理由、理所當然,多的是像你這樣的自我安慰。
楊葉打電話找我時我正在跟與我姐吵架的那個人的男朋友喝酒,他起先不同意,但這個地方就這麼大,總會通過屁都算不上的關係來扯上關係。我只是一個勁兒的灌他酒,奉承他,最後我大罵一句操你姥姥。他一下臉漲得通紅,顯得怒不可遏。人就是這樣奇怪。他給了我一酒瓶,然後我順勢敲詐。
後沒打招呼我便去了津城,就像來時一樣,想不通的依舊想不通,看不透的依舊看不透,處不好的關係依舊沒改變。放棄也許真是一種美德。
好幾次睡覺都覺著懷裡抱著一具酮體,春天來了,也許我真是在思春。
我就知道陳東他壓根就不在呼倫貝爾,他在津城開了一家雞排店。
我說:喝酒去。
他說: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盤下這間雞排店。
「不想知道,問了也沒意思。」
他朝我扔了一塊生雞排,說:為什麼不問,你是不覺著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放你娘的屁!你不過是在找一個所謂的理由來麻木自己。
他蹲下身雙手掩面,「陳東他也不知道啊!沒有人會怪你的。」
我說:陳東,雞排店一起工作那次,你為什麼不告而別?回到校園,有那麼一刻,我真希望有一個開關,摁下去一切都定格,可以不再害怕,可以直面自己直面所有人。
可直到現在為止,我就像站在了一個巨大的莫比烏斯帶的表面上,沿著能看到的「路」一直走下去,永遠停不下來,沒有來路,同樣也沒有出路。
我告訴楊葉我決定休學那天給父親打了個電話,他只是氣呼呼的罵我說:你現在還不明白,咱爺兩一樣,根本不是在奮鬥,不過混吃等死般的是換了一個又一個地方。
後來我知道,人是真的不能喝悶酒,就像我父親與陳東父親一樣,永遠也喝不醉醒不來。
楊葉過來找我時我又代替陳東盤下那店,她說:津城人真多,真繁華,人多的地方人氣足。
我問:要什麼味?
她問:你是不覺著我特傻逼。
我說也沒。她走近抽了我一巴掌。我說真沒,她又送了我一巴掌。
我只好問:多會去納米比沙漠找大象。
她答:我覺得伯母挺喜歡我的,姐姐也喜歡我,而且我也喜歡他們。
* 作者介紹:騎驢打盹,文學寫作愛好者。文章已獲作者授權。文中圖片來源自張國榮電影劇照,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我需要你
我知道你也在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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