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重遠:閻善之仿乾隆御筆出奇蹟
老古玩行人有一種「通病」,就是相互看不起,背後扒人家皮。當面稱呼張爺、李爺,在張爺或李爺不在面前時,則說他不咋的,沒眼力,何年何月他買了什麼什麼打眼貨……說別人的眼力好,似乎是降低了自己。但也有的人不是這樣,尊重別人,不評論人家的眼力,用事實教育人要懂得謙虛。
民國初年以來,字畫市場上落臣字款、有乾隆御題的畫吃香,落假款、寫乾隆御筆字的應運而生。古玩鋪以假御題、後落臣字款的書畫當真的賣,同樣暢銷。買這路書畫的人大部分是不懂書畫,新上任的官僚、軍閥們要裝飾布置自己的書房、客廳,掛名人字畫,以落臣字款帶御題的書畫為貴重,因為那是皇上看過的,是臣子給皇帝看的。
論古齋是琉璃廠最老、最大、最有名聲的經營書畫的古玩鋪。掌柜的蕭雲章雖然才三十來歲,但他從小是在論古齋里長大的,古玩字畫世家子弟,有眼力,自己會寫會畫,目中無人,說話愛吹噓自己。
琉璃廠東南園衚衕里住位老先生寫一手好毛筆字,專仿乾隆御題,古董商都請他寫乾隆御題,行家裡手看不出是假的。老先生姓閻名善之,綽號「閻御筆」。
一天,閻御筆來到論古齋坐著,跟蕭雲章聊天,蕭雲章說:「我這次到蘇州、杭州收買字畫是同萬筱竹一道去的。咱古玩行里人都說萬筱竹看字畫是沒比的,跟我出去走一遍,我看他也不咋的,一幅倪瓚水墨山水畫,他看走了眼,把真的看成是仿的。我看不是仿的,他那『簡中寓繁,似嫩實蒼』的風格,誰能仿的了?」
閻善之說:「所謂仿就要仿書畫家的各自獨特的風格,仿不出倪瓚的這種獨特風格,那還叫什麼仿的。」
蕭雲章聽這話不順耳,心中不悅,用話頂閻善之說:「我看您仿乾隆御題,沒仿出乾隆爺書法的獨特風格。所以總逃不出我的眼睛,我一看就知道是您仿的。」
閻善之用手來回捋自己的兩撇鬍鬚,雙目直視不語。他心想:你蕭雲章好狂妄,當面教訓我,好小子!等著瞧!嘴裡是什麼話都不說,掃他一眼,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走了。
蕭雲章覺得閻御筆被自己悶了回去,有點失禮,站起身笑臉相送說:「明兒見!」二人不歡而散。
一個月過後,來了位專做串列生意的古玩字畫商張聘之,綽號「張大眼兒」,他眼睛長得大。可看字畫的眼力不怎麼樣,全靠張羅人做生意。有時他手裡有好字畫,也賣不上好價錢,常被人唬。他是賺錢就行,不管漏不漏貨。他相信命運,不信什麼眼力不眼力的。他認為一幅字畫是真是假,全靠那麼一說。古代名人畫誰看見是他畫的。假畫多了去了,蒙出去就是走運,蒙不出去,砸在手裡就是「走背字兒」。蕭雲章從「張大眼兒」手裡撿過漏兒。一幅黃公望的山水畫,落款是「大痴道人」,張大眼兒拿來給蕭雲章看,蕭雲章說:「這是位傻老道畫的,不是名人畫。」他信以為真就賣給論古齋了。
這回他拿來一副對聯是乾隆御筆,給蕭雲章看,他捧著蕭雲章說:「蕭五爺,看乾隆御筆您可是咱琉璃廠出了名的人物,我是看不出真假,您給掌掌眼。」
蕭雲章打開一看,上聯寫「畫棟朝飛南浦雲」,下聯是「朱簾暮卷西山雨」,落款處是「甲午年乾隆御筆」,下押兩顆朱紅印璽。用的是蠟箋紙,墨色油潤,印色朱紅,筆法墨跡是乾隆御筆無疑。看完問道:「聘之兄,你從哪裡淘換來的?真不錯,是乾隆御筆。」張聘之說:「這是人家托我賣的,您看值多少錢?」
「我看值100多塊錢,還得有人要。眼下乾隆御筆對子有人要,還好賣,你想賣多少錢?」
「人家跟我要100多塊錢,少一個不賣。我要是賣100元可就沒賺頭,你要是再給我加二成利,我就賣給你。」
蕭雲章很痛快地答應給120元,馬上給了現錢。
第二天,閻善之來到論古齋。蕭雲章迎上去說:「您這些日子怎麼沒來?今天您閑在,請坐,喝碗茶聊聊。」閻善之說:「我聽說蕭五爺買了一副乾隆御筆對子,我看看好好學學。」
「您消息真靈,昨天才買的您就知道。這副對子寫得真好,我看是乾隆爺親筆,不是別人的代筆。」
「既然是親筆不是代筆,就不用看了。真乾隆寫的字沒他的代筆人寫得好。你買對聯是不是《滕王閣序》中『畫棟朝飛南浦雲,朱簾暮卷西山雨』?是乾隆甲午年寫的字。」
「對呀?您怎麼知道?」
「是我寫的,我怎麼不知道。」閻善之隨即從褡褳里掏出120元說:「你看看這錢是不是你的。」
蕭雲章臉馬上紅了,說不出話來。
這段故事在琉璃廠傳說了五六十年。今天筆者拜訪書畫老行家,85歲的馬寶山,他還講了這故事。閻善之仿乾隆御筆可謂逼真,而他的藝術生涯卻無有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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