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遠行:南唐後主李煜-錯位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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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遠行(原名:鄧遠航),筆名:微音。廣東省紫金縣人,一九五九年十月出生,一九七五年七月畢業於紫金縣九和中學,一九七六年十一月至一九七八年九月,集體插隊到國營東江林場,一九七八年九月至一九八一年,在廣東省機械學校讀書,畢業後先後在紫金縣寶山水泥廠,紫金縣農機廠,紫金縣勞動局,紫金縣勞動就業服務管理中心工作。本人熱愛文學,酷愛歷史,對地理、風土人情也有濃厚的興趣。
南唐後主李煜----錯位帝王
鄧遠行 筆名:微音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一千多年過去了,這首膾炙人口的詞,今天讀起來仍是那樣讓人震憾!而詞作者就是五代十國後期,宋開國初期的南唐後主李煜。
在中國的歷史上,每朝每代都會有亡國的君主。這些君主,有的流芳百世;有的臭名昭著;有的則平庸無為,被歷史的塵埃所埋沒。而李煜,身為斷送了南唐江山的末代君主,卻不但經常被人們提起,而且還得到了很多人的惋惜、同情和尊重。
這是一位錯位的帝王,也是一位千年情種,同時又是一位絕代才子、千古詞宗。
要想更好地了解這位集詞宗與君主、天才與庸才、成功與失敗於一身的矛盾性組合人物,感受他憑闌江山的無限悵惘,解讀他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我們還是從更遠的時空——他的祖父李昪所處的那個紛亂的年代說起吧!
公元907年,曾經無比燦爛,無比輝煌的大唐帝國在廣褒的中國大地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金戈鐵馬、戰火紛飛、群雄爭霸、社會秩序空前混亂時期。在短短的五十二年時間裡,當時的中國政治、文化、經濟的重心——中原大地,梁,唐,晉,漢,周五個朝代如走馬燈似更換。而其他地方則同時並存著吳、唐、吳越、楚、前蜀、後蜀、南漢、南平(又稱「荊南」)、閩、北漢等十個地方割據小國。這就是歷史上的「五代十國」時期。
這是一個「有奶便是娘,有槍便是王」的時代。只要稍稍有實力,誰都不把皇帝放在眼裡,誰都可以自立為皇帝。真可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公元937年七月初七日深夜,古城金陵(今南京)一座高牆深院、富麗堂皇的府中,一個外表有些奇異,其中一目為雙瞳的男嬰誕生了。一目雙瞳,在傳統的相命學來說,是大富大貴之相。據史書記載,在此之前僅出現過兩次:一個是上古聖君舜帝;另一個是是西楚霸王項羽。府中的主人欣喜萬分,因為,此時他正密謀策劃稱帝,認為這是好兆頭, 遂給這個孫兒起名為徐從嘉。這個男嬰就是日後的南唐後主李煜,這座府中的主人是吳國丞相徐溫的養子,權臣徐知誥。
三個月後,也就是公元937年十月,徐知誥與心腹重臣周宗發動了宮廷政變,南吳睿帝楊溥在百般無奈之下,只好將皇位禪讓給他。徐知誥登上帝位後,定國號為「齊」。不久,他宣稱自己是唐憲宗李恪的四世孫,是大唐帝國的繼承人。於是,恢復李姓,改名李昪。復國號為「唐」,定都金陵(今江蘇南京),改年號「升元」,而徐從嘉也從此改為李從嘉。
而在此前一年(936年)的中原大地,後唐大將石敬塘在契丹(後稱「遼」)的幫助下,滅掉後唐,建立後晉。後世為了與唐朝和後唐相區別,李昪建立的唐朝,史稱為南唐。
祖父李昪在位期間,對外弭兵休戰,保境安民;對內輕徭薄賦,發展生產。同時「以文藝自好」,崇文重教,禮賢下士,重視文獻圖集的徵集工作,他特地從各地徵集到的三千多捲圖書,收藏在他治理升州時設置的「建業書房」內;在京師秦淮河畔設立「國子監」,興辦太學,培養國子博士。在李昪的大力倡導下,南唐境內各州縣紛紛興辦官學;私家書院和村舍私學也蔚為大觀。李昪在位七年來,南唐社會文化經濟得到快速發展,一躍成為十國中經濟和文化最先進的地區。
升元七年(943年)二月,李昪去世,享年55歲,史稱烈祖。至三月,其長子李景通繼位,改名李璟,改年號「保大」,廟號「元宗」,史稱「中主」。
父親李璟在位十八年,對南唐的文化事業更加重視,他投入了大量財力去興辦學校、搜集圖書、招攬文藝人才;不僅如此,君臣之間還經常展開有關書法、詩詞之類的文藝活動。一次,李璟在宮中與寵臣韓熙載、馮延已等人飲宴賦詩。馮延巳填寫了一首詞,其中有一流傳後世的名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李璟就和他開玩笑,說,風把一池塘的春水吹皺了,關你什麼事呢?馮延巳很會拍馬屁,馬上接上去說,那可比不上陛下的「小樓吹砌玉笙寒」啊。由此也可看出,南唐君臣關係相當融洽。因而也大大促進了南唐境內文化事業的發展。李從嘉也就在這樣的文化環境中,在父親的言傳身教、潛移默化影響下長大。少年時代的從嘉把整個身心放在音樂、書畫、詩詞等文學藝術世界裡。在潛心鑽研文學藝術中,過著與世無爭,逍遙自在的隱士生活,他給自己取了一大堆外號,什麼「鍾隱」、「鐘山隱士」、「蓮峰居士」、「鍾峰隱者」、「鐘山白蓮居士」等等,從中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樂。
然而,作為一個皇帝,父親李璟的治國治軍才能比祖父李昪差得遠了。即位初期,他雄心勃勃,開始大規模對外用兵,消滅了楚(湖南)、閩(福建)兩國,疆域在南唐歷史上一度擴展到最大,擁有包括今江西全省及安徽、江蘇、福建、湖南、湖北等部分地區的三十五個州,人口約五百萬。在十國中,無論在經濟上還是軍事上都最為強大。可惜,好景不長,由於用人失誤,很快又失去了對閩、楚的控制,國力也大為削弱。北鄰的後周皇帝柴榮趁機揮師南下,幾場戰役下來,南唐精銳損失殆盡,國勢由此一蹶不振。為求自保,他只好將長江以北的全部領土割讓給後周,自動削去皇帝稱號,向後周稱臣納貢,每歲納貢銀一百萬緡,以換取暫時偏安的局面。
公元959年七月,雄心勃勃的周世宗在北伐途中病逝,其年僅七歲的幼子柴宗訓繼位。次年正月,後周大將趙匡胤趁「主弱國疑」之際,發動了不流血的「陳橋兵變」,取代後周,建立了宋王朝。
宋取代周后,國勢如日中天,對南唐更是虎視耽耽。對此,李璟寢食難安,如坐針氈。為避鋒芒,961年正月,李璟決定遷都南昌。至二月,除留下時為吳王的李從嘉鎮守金陵外,李璟率領眾大臣逆江而上,於同年三月正式遷都南昌。然而,遷都後不久,他就後悔了。由於當時的南昌還相當偏僻,氣候十分潮濕,生活居住等各方面的條件與金陵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史載:「元宗每北顧,忽忽不樂」。由於思鄉心切,以至食不下咽、卧不安寢,很快就一病不起。同年六月,李璟在哀怨驚懼中病死於南昌,死時年僅47歲。隨著李璟的去世,文武大臣又從南昌回到了金陵(南京),南唐的首都又從南昌遷回金陵。
公元961年七月,25歲的李從嘉在金陵繼位,改名李煜,史稱「後主」。
皇帝這個位置,有多少人夢寐以求,為了它爭得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啊!可是對於李煜來說,這絕對是個意外。他生性恬淡,只想做個飽讀詩書的賢士,傾心邀游於「一棹春風一葉舟」、「萬頃波中得自由」的無拘無束的天地,過浪漫風流的文士生活,從無鶴立群雄當皇帝的心思。而且在南唐王朝皇帝的繼承人中,他是中宗李璟的第六子,按祖制或慣例,皇位怎麼也輪不到他頭上,可是造化弄人,他的五個哥哥都死在父皇李璟的前頭。沒辦法,皇帝的王冠只好戴在他的頭上。
李煜繼位後,形勢對南唐更不利了:疆土從最盛時的三十五州減少到二十一州,國都金陵與敵國僅一江之隔,直接處在宋朝的軍事威脅之下。李煜感到頭上彷彿懸著一把利劍,不知什麼時候會落下來。因此一即位,就定下了對宋朝恪守臣道,以求偏安於江南的國策。
即位當日,就遣戶部尚書馮謐送兩千兩金器、兩萬兩銀器、三萬匹綾羅綢緞的大禮給趙匡胤,比他父親送給趙匡胤登基時的禮物足足三倍還多。並呈上《即位上宋太祖表》奏稱:「既嗣宗訪,敢忘負荷。惟堅臣節,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輒萌異志,豈獨不尊於祖禰,實當受譴於神明。方主一國之生靈,遐賴九天之覆蓋。」言詞懇切,以表示絕對臣屬於宋朝的忠心。
公元963年三月,宋朝在內部局勢基本穩定後,開始了統一全中國的步伐。趙匡胤首先發兵消滅了相鄰的弱國南平(今湖北荊州一帶)。為表忠心,李煜立即派人向趙匡胤送上大禮,表示祝賀。
從此,李煜還把這種進貢由臨時性的工作變成了經常性的工作。《宋史》上說:「煜每聞朝廷,出師可捷,及嘉慶之事,必遣使犒師修貢。其大慶,即更以買宴為名,別奉珍玩為獻,吉凶大禮,皆別修貢助。」 他希望以自己的一片赤誠,換取趙匡胤的寬容之心。
然而,趙匡胤統一全中國的決心是絲毫不會動搖的。兩年後,也就是公元966年,宋朝又發兵滅掉後蜀。第二年,趙匡胤又將矛頭指向了南漢。這一次,趙匡胤詔令李煜致書南漢國皇帝劉鋹,要他現身說法,規勸劉鋹對北宋罷兵稱臣。李煜接到詔書以後,不敢怠慢,立刻叫員外郎潘佑以南唐國的名義,發了一封勸降的公函給劉鋹。不料劉鋹根本就不理睬。李煜沒辦法,只好又以朋友的名義另發一封私函。這封私函倒是有了迴音,劉鋹收讀後,暴跳如雷,大罵李煜厚顏無恥,助紂為虐,當即寫了一封措辭強硬、出言不遜的絕交信交來人帶回。為表明清白,李煜將他就和南漢皇帝之間往來的書信派人上呈宋朝廷。趙匡胤閱後勃然大怒,決定用武力消滅南漢。
面對趙匡胤軟硬兼施和宋王朝強大的軍事實力,《新五代十國史》記載,「煜嘗怏怏以國蹙為憂,日與臣下酣宴,愁思悲歌不已。」李煜愈來愈感到南唐國運渺茫。於是,他把未來的希望寄托在他深深信仰的佛教學說之上。
從公元969年開始,李煜開始了大規模扶持佛教事業的行動。首先他取消對佛教徒的名額限制。只要願意申請出家當和尚的,就可以到寺廟裡給他剃髮,政府就馬上承認他僧人的身份,免除一切勞役賦稅;並擴建寺廟,免費解決僧人的衣食住行。這樣一來,南唐寺廟的僧人數量急劇增加,光是金陵城裡就有一萬多人。第二年,南唐境內又掀起了一輪修廟的高潮。金陵城裡寺廟到處都是,連李煜的後宮裡面都建了十多座。
李煜還自取法號為「蓮峰居士」,下朝後就脫掉龍袍,換上紅袈裟,頭戴僧帽,帶著皇后--小周后,雙雙跪在佛前,虔誠誦經,畢恭畢敬。由於長時間頓首叩拜,竟使前額淤血,腫成瘤贅。
李煜佞佛達到了荒唐的地步:對於作姦犯科的僧尼,極盡袒護之能事。遇有僧尼淫亂宿奸,住持欲按常規懲治時,李煜便出面為他們開脫「僧尼毀戒,本圖婚嫁,亦是七情六慾使然。今若將此輩革除僧籍,還俗為民,豈不正遂其所願?朕意不須除籍,只要罰其禮佛百次,就能被佛性感化,從而洗心革面。」與此同時,李煜為了廣行「善事」,經常親臨監獄審理囚犯,重罪減輕,小罪釋放,寬大不計其數。對於犯了死罪的囚犯,如逢齋日,李煜又獨出心裁,按照佛意設置「決囚燈」。即在這一天,李煜不再欽決囚犯,只在宮中佛前點燃一盞明燈,稱為「命燈」。如果「命燈」徹夜燃燒,罪犯便可減刑免死,反之則將依律處決。於是,一些死囚罪犯,就乘隙用重金賄賂宦官,徇私舞弊,暗中偷續膏油,以求「命燈」長明,從而逃避極刑制裁。
上行下效。李煜倡導崇佛,朝臣必然趨之若鶩,文武百官莫不以蔬食齋戒奉佛為榮。中書舍人張洎每見李煜,必論佛法;韓熙載則專為寺院撰寫碑文;就連慣於金戈鐵馬生涯的潭州節度使邊鎬,在征途中也念念不忘佛事,他以專車載佛,隨時頂禮膜拜,人稱之為「邊羅漢」、「邊菩薩」、「邊和尚」。
面對李煜醉心佛事,沉迷於聲色,致使國備空虛,戰備鬆懈,貽誤朝政的現狀,激怒了朝臣中的一些忠君憂國之士,他們冒死上疏,直言不諱,希望李煜能迷途知返,挽救危局。
大理寺卿蕭儼,是忠厚耿直的三朝元老,他在朝中一向以嫉惡如仇、剛直不阿著稱。一次他進宮面奏,李煜正與嬪妃下圍棋,興味正濃,他漫不經心應付著蕭儼的面奏,蕭儼氣得將棋盤掀翻。侍弈的嬪妃望著怒髮衝冠的蕭儼和滿地滾動的黑白棋子,嚇得魂不附體。李煜也尷尬困窘,不知所措。經過暫短的僵持,李煜厲聲責問:「蕭卿如此大膽,難道要做今日魏徵不成?」蕭儼毫不示弱,針鋒相對:「老朽固然不敢以魏徵自詡,可陛下也並非唐太宗轉世。」李煜自知理虧,對這位開國老臣不便繼續發作,只好忍氣吞聲,頹然收場。
歙州進士汪渙,鑒於李煜佞佛,僧尼惑眾,民心渙散,國事昏暗,冒死上書《諫事佛書》。云:「昔梁武事佛,刺血寫佛書,捨身為佛奴,屈膝為僧禮,散發俾僧踐。及其終也,餓死於台城。今陛下事佛,未見刺血踐發,捨身屈膝,臣恐他日猶不得如梁武也。」
梁武帝是中國歷史上的皇帝中最狂熱的佛教信徒,他曾經刺自己的血寫經書,把自己施捨到寺廟中去做和尚,每次都是大臣們用巨款把他贖了回來,贖了回來他又去,又贖去,他一共去了四次。他跪在地上,給僧人行禮;把頭髮披散,讓僧人踐踏。可就是這麼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最後還是亡了國,而且是被圍困在台城中,活活餓死。
汪渙在《諫事佛書》把南北朝時期的梁武帝佞佛的事件做了一個簡述後,說:「陛下您事佛,大概還沒有到梁武帝那個程度吧,梁武帝最終是活活餓死的,我怕陛下到時的下場,連梁武帝都還不如。」這番話是夠剌耳的了,要是換上別的皇帝,多半是要「咔嚓」一聲,砍掉他的腦袋的。李煜披閱汪煥這道充滿逆耳之言的諫書,心中雖然十分惱怒,但他還是強忍下來。非但沒有將汪渙治罪,反而將他提撥為校書郎,以示獎勵。
可是李煜佞佛行為並沒有因此有所收斂,仍一如繼往地進行他狂熱的崇佛活動。國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對於這一點,李煜心裡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不願意承認或者說不敢承認罷了。而在現實中他又根本無法找到挽救南唐的具體辦法,因此只好求助於虛幻的佛國世界裡。
宋開寶四年(971年)二月,北宋以武力滅掉了南漢,此時中國的南方就只剩下兩個國家了,一個是南唐,一個是吳越。而南唐比吳越更加靠近宋朝的邊界,所以北宋的下一個吞併目標已經毫無懸念可言。
面對著如此迫在眉睫的危機,李煜異常恐懼,同年三月他遣弟李從謙帶著數倍於前的珍珠向宋朝進貢,至十月又遣弟李從善入宋朝貢。上表給宋太祖,請去南唐國號,印文改為「江南國」,自稱「江南國主」;公元972年正月,也就是在他去國號的第二年,又派弟弟李從善上表宋太祖,再次把政權降格,從此他下的書不稱「詔」,改稱為「教」。 趙匡胤趁勢向李煜施加壓力,給李從善封了個泰寧軍節度的官銜,留在京師汴梁任職。
就在這生死存亡關頭,南唐名將林仁肇向李煜獻策:「江北宋軍,千里行軍,十分疲憊,而且糧草不多,我願帶兵從此地伺機擊宋,收復失地,扭轉局面。」而且還建議,在他起兵打過長江的時候,李煜可以把他的全家老小都抓起來,對外宣稱是林仁肇自己搞叛亂,與南唐政府無關。這樣的話,如果攻打淮南這個軍事行動成功了,那麼國家得利;如果失敗了,可以把罪責全部推到林仁肇的身上。
這樣的建議真是夠得上是赤膽忠心了。用自己的生命,甚至全家老小的生命,來保衛國家的利益。可是李煜卻被這番話嚇破了膽,他說,你不要胡言亂語,你再這麼一攪和,我的江山就完了。光批評一下林仁肇,他還覺得不放心,他生怕這個林仁肇不聽招呼,擅自行動,於是乾脆把他調離了防衛宋朝的前線武昌,將他派到江西南昌去當南都留守兼南昌尹。
可是不久,李煜收到了讓他萬分震驚的消息:林仁肇是個叛徒,是個內奸。這個消息是派去北宋進貢並被趙匡胤留下做官的弟弟李從善託人帶回的書信中得知的。信中詳細地說明他了解到的事情經過——有一天,李從善來見宋太祖,廷臣把他領到趙匡胤待客的一個小房間。從善一眼就看到林仁肇的畫像,不解地問:「這是我國武將林仁肇的畫像,怎麼會掛在這裡?」侍臣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半天才說:「你是宋朝的人了,告訴你也無妨,他已答應歸順朝廷,先送來畫像,以表誠意。聽說皇上還要封他為節度使呢!」李從善聽了這番話,暗暗吃驚:這個林仁肇,對於江南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於是他回到住處以後,馬上就派人把這個情報報告給李煜。
這可能嗎?那個曾經用全家人的性命做抵押,來維護國家利益的林仁肇,他會去投降趙匡胤嗎?李煜實在不願意相信,但這個消息的傳送者又是自己的親弟弟呀,他不知如何是好。恰好在這個關鍵時刻,李煜最信任的將領皇甫繼勛、朱令贇等人早就想置林仁肇於死地了,因為這個從閩國(福建)投奔過來的「外來戶」,由於作戰勇敢,威望越來越高已威脅到他們在軍中的領導地位了。他倆趁機誣陷林仁肇早就想叛變,在江西立自王等等。此時李煜也不得不相信了。這個平時對大臣們的錯誤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寬大得沒有邊的李煜,這一回下了一個狠心,他派人把林仁肇悄悄地毒死了。
林仁肇死後,將士離心,南唐國勢愈來愈弱,日薄西山,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了。而在朝廷內,南唐一些忠臣心急如焚,紛紛進諫。其中最為激烈的是大臣潘佑。潘佑連上七道奏疏針砭時弊,始而指責文臣武將在國勢危殆之時飽食終日,誤國害民;進而指責李煜不能知人善任,誤用平庸之輩;最後要求李煜親忠疏奸,整肅綱紀,加強武備,取信國人。措辭尖刻,近乎不敬,李煜最初的應付辦法是,一方面親筆批示,高度地讚揚;一方面又把這個激烈的意見給擱在一邊,置之不理。
潘佑呈上七道奏疏之後,見李煜仍無下文,又將辭呈送上,以掛冠歸田、隱居山野相威脅。這次,李煜有了反應。他怕潘佑擴大事端,便順水推舟,命潘佑羈留京師,專修國史。潘佑對此不甘罷休,又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將第八道奏疏呈上——
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臣乃者繼上表章凡數萬言,詞窮理盡,忠邪洞分。陛下力蔽姦邪,曲容諂偽,遂使家國,如日將暮。古有桀、紂、孫皓者,破國亡家,自己而作,尚為千古所笑。今陛下取則奸回,敗亂國家,不及桀、紂、孫皓遠矣!臣終不能與奸臣雜處,事亡國之主。陛下必以臣為罪,則請賜誅戮,以謝中外。
乾脆豁出去了,連皇帝也一起罵了。他指責李煜"力蔽姦邪,曲容諂偽,遂使家國,如日將暮",並說,你是連桀、紂、孫皓這些昏君都不如。我是絕不會和這些奸臣們混在一起,給你這個亡國之君來幹活的。你如果認為我有罪的話,那你就殺掉我好了,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這一番話,措辭尖刻,態度極其不遜,我們把它稱做狗血淋頭都不過分。李煜忍不住生氣了。當李煜怒氣沖沖把這道奏疏交給近臣廷議時,殷崇義、張洎等心術不正的重臣落井下石,他們抓住潘佑奏疏中的「陛下取則奸回,敗亂國家,不及桀、紂、孫皓」,「臣終不能與奸臣雜處,事亡國之主」等語句,誣陷潘佑大逆不道,並捏造這些大逆不道貌岸然的言論,系受執掌司農職務的衛尉卿李平暗中指使,還胡縐潘佑和李平他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家裡專門開闢了一個房間,掛上一些神魔歪道的畫像,披頭散髮,裸著身子在裡面搞祭拜,與陛下弘揚的佛教唱對台戲,是懷有異心,圖謀另事新主。
俗話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就是說輿論的力量足以使金屬熔化,眾人的誹謗足以致人於死地。李煜面對著這樣聲勢浩大一撥強似一撥的輿論攻勢,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但要他下令殺人,他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因為李煜的性格特別仁慈寬厚,而且很信佛,好生戒殺是他的信條。於是他派人把李平抓來投到大牢里,然後又派人去抓潘佑。而潘佑不等抓他的人到來,就自殺了。不久,李平也在獄中上吊自殺。
亡國的號角聲已經吹響,趙匡胤也加快了吞併南唐的步伐。宋太祖趙匡胤下詔,在京都熏風門內營建了一座禮賢宅,宅第富麗堂皇,儼若皇宮,期待李煜及早「喬遷」。為此,趙匡胤多次命留在汴梁做官的李從善,修書規勸李煜「入朝」。
宋開寶七年(公元974年)春,趙匡胤再次派使者來請李煜「入朝」。李煜雖然生性懦弱,但也深知籠中鳥的滋味,所以,他或推說有病或借故其他原因,不肯「入朝」。他生怕「入朝」之後再也回不來了。李煜僥倖地認為,只要南唐小心翼翼,不斷向宋朝進貢,以誠相待,也許趙匡胤就會放他一馬,任他偏安於東南。然而這次他錯了。
同年十月,趙匡胤在穩定了北部邊境局勢後,以李煜拒絕來朝為由,派大將曹彬率大軍南下討伐。 臨行前,趙匡胤在講武殿賜宴,為出征將帥壯行。酒過三巡,趙匡胤語重心長地叮囑曹彬:「此次平定江南,當務之急是告誡將士,不得妄殺無辜,不得騷擾百姓;多圍少攻,使自歸順。倘如萬不得已,血戰肉搏,玉石難分,也要竭力保護李煜一門,不可加害一人。」接著,他從御案上取出尚方寶劍,神色異常嚴肅地對曹彬說:「此劍卿須隨時帶在身邊,副帥以下如有違命者,卿可就地斬首,無須稟奏。」
李煜感到形勢嚴峻,傳諭京師戒嚴,動員兵民募軍籌餉,囤糧積穀,堅守城池。同時進行了必要的人事調整:把軍務委派給皇甫繼勛,軍師陳喬等大臣,另外還設了一個「內殿傳詔」的職位,由徐元瑀負責上傳下達,協調指揮。這些人全部都是他的親信,他只能倚重這幾位似乎可以信賴的大臣了。
然而,就在他這些親信裡面已經有人動了投降的心思。這個人就是掌兵權的皇甫繼勛。他表面上雖然下令緊閉金陵外城各門,嚴防宋軍突襲,暗地裡卻不認真麾兵退敵,一味敷衍塞責。甚至遇有外地南唐將士敗績的消息傳來,他竟偷偷躲在府內彈冠相慶,部將對其龜縮愁城,束手待斃的行徑極為不滿,便暗中聯絡軍中敢死之士,秘密出城夜戰,奇襲宋軍營地。皇甫繼勛覺察後嚴加制止,並對部將鞭笞杖擊,荷枷囚禁。惟恐李煜催問軍務,他又自欺欺人,扣壓一切戰報和有關戰事的奏疏,並借口城防軍務不容分身而拖延李煜的宣召垂問。而「內殿傳詔」的徐元瑀負責人也向李煜謊報「戰績」。至使李煜蒙在鼓裡,專心致至靜聽大師們講授佛法。
公元975年五月的一天,李煜心血來潮,想慰勞一下眾將士們。他由宰相殷崇義陪同,策騎登城巡視,環顧城外。不看猶可,一看大驚失色:只見遠處江岸帆檣林立,戰艦如雲;近處步卒營帳棋布,旌旗蔽野。全是宋軍的標誌。他深感被臣下矇騙多時了!
回到宮中,他又氣又急召來皇甫繼勛,怒斥他欺君罔上,誤兵誤國,隨後下令摘掉烏紗,剝去戎裝,推出午門正法。守衛宮門的武士早就對皇甫繼勛恨之入骨,此刻見他被押解出宮,個個怒目圓睜,蜂湧而上,須臾之間,變成肉醬。
李煜懷著最後一線希望,派遣能言善辯、才思敏捷的文臣徐鉉和精通《周易》、深諳變通之道的名士周惟簡為正副使出使北宋,向趙匡胤呈上《乞緩師表》,哀求趙匡胤可憐「一城生聚」,對他網開一面,罷兵存國。而徐鉉也反覆為李煜「不朝」辯解,說「江南國主敬事陛下恭謹謙挹,從不敢拒詔抗命,只因近期身體欠佳未能朝覲,陛下竟以『倔強不朝』為由興師問罪,似有悖情理,望陛下明察聖裁,罷兵以全江南一邦之命。」趙匡胤統一天下的決心已定,豈容他人動搖?聽罷徐鉉此番言論怒不可遏,按劍而起,厲聲呵斥徐鉉:「不須多言!江南國主何罪之有?只是一姓天下,卧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徐鉉不敢再言,只好惶恐謝罪告退,同周惟簡一道回朝復命。
開寶八年(975年)十一月,金陵城已被宋軍團團圍困,整整九個月了。為最大限度地避免敵我雙方雙方無謂的犧牲,宋軍統帥曹彬採取了圍而不攻的策略。此時,金陵城可以說是彈盡糧絕。「城中米斗萬錢,人病足弱,死者相枕籍」。南唐將士饑寒交加,沒有戰鬥力了。
十一月下旬,宋軍向金陵發動總攻的前一天,曹彬擔憂由於圍困時間過長,難免軍紀鬆懈。城破之日,掠奪暴行可能無法避免。於是他稱病不參加攻城前夕的軍事會議。各部將領紛紛前往大本營慰問。曹彬向他們說出了心裡話:「我的病是心病,只要大家能共發誠心,發誓城破之日不殺一人,我的病就痊癒了。」於是諸將焚香為誓,嚴厲約束自已的部隊。
975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宋軍攻入皇宮。此時在後花園中李煜正和小周后一起填《臨江仙》一詞。他剛剛寫完上闋,下闋只寫兩句,內侍便失魂落魄地前來進奏:內城已破,宋軍正向禁中襲來。李煜聞聲頹然擲筆,急忙傳諭有司宣召近臣齊聚澄心堂商議投降事宜。而在御案上留下了一首未書寫完的詞稿手跡: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畫簾珠箔,惆悵卷金泥。門巷寂寥人去後,望殘煙草低迷……
975年 十一月二十八日 宋軍主將曹彬舉行了受降儀式。李煜親率文武,「肉袒降于軍門」,南唐歷史就此划上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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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遊走天路 小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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