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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盡頭處等待毀滅

(這是今年我看到的第一部足以使我激動的影片,所以我覺得是時候寫寫東西讓這個殭屍號恢復活力了)

粗略地看一眼世界地圖,阿根廷絕對是處於世界上最偏遠角落的國家之一——在最與世隔絕的大洲最靠近南極洲的一大片,對我們這兒來說,還正好處於地球的相反面。除去足球,這個國家的存在感將所剩無幾(相當一部分人都不知道,切格瓦拉和博爾赫斯都是阿根廷人)。

在六七十年代,索拉納斯一度使阿根廷也成為了第三電影的一個重要陣地。在近二十年再次異軍突起的拉丁美洲新電影當中,阿根廷同樣在其中佔據非常重要的位置。在其中,最優秀的又當屬盧奎西亞馬特爾和利桑德羅阿隆索。兩人都擅於在在影像中搭造某種「氣候」以疏離曖昧環境中的個體——雖然採用的是不同辦法。而更有趣的是,兩人的最新作,都回溯到了阿根廷這個歷史並不長的國家的歷史時期(一是西班牙殖民時代,一是殖民主義色彩濃重的阿根廷征服沙漠之戰),同樣極度疏離的個體踏上了一次徹底無望的旅程而逐漸走向毀滅。當然,我對《安樂鄉》的評價同樣非常高,但限於上次看都是三年前了,手頭也沒搞到立刻就能看到的資源,分析上可能出偏差,所以兩者間的對比分析還是以新近的《扎馬》為主好了。

馬特爾的身份就算在阿根廷也非常特殊。她出生並成長於阿根廷北部的薩爾塔,而非佔據阿根廷三分之一人口的最為人熟知的布宜諾斯艾利斯(阿隆索就是布宜諾斯艾利斯人)。她的首部長片《沼澤》,就發生於夏季悶濕如沼澤般的薩爾塔。到了《扎馬》,馬特爾並沒有明確地點(原著為巴拉圭),但通過氣候和地貌不難辨別出其和原著差異不大(巴拉圭就緊鄰著阿根廷北部)。而主角扎馬理想中的目的地,也由馬特爾將原著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改成了薩爾塔省的小城萊爾馬。整個環境也具有馬特爾式的泥濘感,而由於影片的背景設置,這種泥濘還更具象地表現出來,而是影像內的環境更具有現實的壓抑感。相比較下,阿隆索在《安樂鄉》中設置的環境在近乎圓角正方形的景框和誇張的色調處理下,所具備的則是一種遊離於現實之外的詩意美感。

這種差異來源於馬特爾和阿隆索在方法論和主題上一貫差異。具體到《安樂鄉》和《扎馬》,兩部影片的主角的身份不同,出行動機不同,陷入的危機也大不相同。《安樂鄉》的主角Dinesen是更為常見的參與殖民戰爭的士兵,而《扎馬》則是較少受到關注的殖民地官僚。阿隆索對Dinesen旅程的刻畫更集中於他的心理及精神狀態,而使荒蕪的環境亦成了他精神世界的外化表現。而馬特爾並沒有用同樣豐富的技巧異化影像環境,而是保留了影像環境高度的現實性,在這個高度「現實化」以至於原始出了差異的環境里,空氣中反而彷彿能夠榨出詭異而魔幻的泥水。而扎馬豐富的心理變化過程,則由精妙的音效處理得到生動的體現。

在馬特爾此前的作品之中,「殖民主義反烏托邦」還只是一個略微可見卻相對而言比較模糊的概念,在一些細節設置方面可以略窺一二,比如《沼澤》中眾中產階級的原住民僕人。而《扎馬》則徹底展現了完整的殖民主義反烏托邦。影片完完全全處於一個「上層」殖民者(「行政首長」)的視角,也同樣處處存在殖民剝削,但這個作為「行政首長」的殖民者既不是開拓者,也不是劊子手(後世對殖民者刻板刻畫的兩大代表),而是一個無異於舊世界同胞的底層官僚,本質上就是中產階級誕生之前的中產階級。馬特爾創作的焦點人群依然是阿根廷脆弱的中產階級,他們也依然在悶濕粘滯的空氣中陷入非理性的煩躁和焦慮。

當然,相比於《沼澤》《無頭的女人》,扎馬有更明確的理由為自己糟糕的現狀而不安。他所具有的舊世界背景使他能夠明確地有不那麼完美的烏托邦印象,所以他也有更明確的目標和動力脫離他所處的泥濘的沼澤。而與之相對的是在殖民地土生土長的殖民者後裔貴族盧西亞娜(她不止一次使我想起德尼作品中以殖民地為故鄉為根基的殖民者後裔)。而且更倒霉的是,扎馬對盧西亞娜的追求最終還是以非常的荒誕的方式收場。國王的恩澤也遲遲降不到他的身上。可他需要的還不是可望不可即的舊大陸上的烏托邦,而只是相對好一點點的殖民地,一個被貶官員都能被調去的地方。這也是《扎馬》最荒誕的地方。

在扎馬終於不再等待國外調令自己踏上旅途之後,他遇到的維庫尼亞強盜團伙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個強盜團伙(不包括頭目「維庫尼亞」)代表了早期殖民地居民的底層群體,他們的組成相對比較複雜,但有一個共同目標,即發財(往往是未知的寶藏)。這群強盜試圖尋找蘊藏了大量寶石的「椰子」(也許我們可以姑且將椰子和海聯繫起來揣測這層隱喻?),也深信「行政首長」扎馬有一手椰子的消息——然而並沒有,於是最終被剁掉雙手。順便一提,維庫尼亞是影片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設定。他無處不在,惡行無人不知,被多次追捕並處決,身體的各部位在殖民地流傳,然而還是在各地現身。就像我們在影片中看到的那位一度自稱自己為維庫尼亞的維庫尼亞所言,真正的維庫尼亞其實並不存在。這也使《扎馬》更添殖民時代拉丁美洲蠻荒的神秘感。

《扎馬》中並沒有任何人最終到達了自己理想的目的地。我又想起了《安樂鄉》開頭對「安樂鄉」(西語原文Jauja,豐饒之地)的一小段解釋。一塊傳說中充滿富足和幸福的樂土,總有人前去尋找這片土地而一無所獲,緊隨著又有更多的人踏上了這沒有未來的旅程;而我們唯一能夠確信的是,所以試圖去尋找這個人間天堂的人都徹底消失在了路上。阿隆索徹底地就烏托邦可能的面貌捨去,而留下如夢境般恍惚的孤獨旅程,以至最後的崩塌。只是阿隆索依然堅持著強調個體的體驗,而馬特爾也一直沒有捨棄她標誌性的曖昧的社會描寫。但在世界盡頭的阿根廷的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扎馬和Dinesen都最終失去了他們的烏托邦而被吞噬,一如埋沒於歷史塵埃當中的初代殖民者。

「有一種魚,花了一輩子的時間與排擠它們、不願收留它們的水相鬥爭,不斷地游啊游,以免被拋棄到乾枯的岸上。這些苦命的魚花費了畢生精力依附於排斥它們的元素當中,只為停留在原處」。《扎馬》開頭以原住民講述的故事不僅僅是《扎馬》,也是馬特爾至今為止完成的四部長片的完美寫照。人們困於壓抑的環境當中,如在沼澤中愈陷愈深,在這個世界盡頭最終被吞噬,無處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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