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精袁世凱的表演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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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際交往有規矩,這規矩就是「禮」。在中國人的語境里,「禮」無限高大上。其實「禮」的核心就一個意思:「讓別人舒服」,孔子說法是「克己復禮」。交往的過程中,如果別人不爽,那是失禮;如果別人特爽,那是演戲。
民國官員交往人物多,人際關係複雜。為了平衡,場面上的應酬難免做做秀。一代梟雄袁世凱,對這行極為精通,善於籠絡天下英才為己用。不過,袁世凱入戲太深,表演太過,穿幫之後淪為笑談。
袁世凱任民國大總統期間,蔣百里和蔡鍔這兩位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曾分任總統府參議和辦事處處員,蔣百里的老師陳忠恕任機要秘書。他們近身接觸到袁世凱,對他的表演深感震撼。根據他們幾人的回憶,民國記者陶菊隱做了傳神的記錄,並在《蔣百里先生傳》中完整保留。
無劇本、不見人
對於初次見面,袁世凱極為重視,初見示恩,以親收心。
事前要對來人的情況做到了如指掌,見面目的、場所、穿著、道具、對話等等全部都要精心準備妥當,在看似平常的客套中不顯山不露水地完成對人的考察、或是震懾、收買等目的。
比如留日學生孫江東,在日本留學期間積极參加浙江同鄉會活動,曾是同鄉會的刊物《浙江潮》的執筆人。回國以後,有人向袁世凱推薦孫江東。
袁世凱預先做足功課,在與孫江東的初次見面時,拿著一卷《浙江潮》對孫說:「你的文章我早已看過了。」讓孫江東有一種裸露的恐懼感,不敢懷有二心。
又比如二次革命時,全國劃分擁袁和反袁兩道陣線,宣布中立的,只有浙江的朱瑞和雲南的蔡鍔。在袁世凱的武力鎮壓下,反袁的都流亡海外,袁世凱騰出手來,電召朱瑞和蔡鍔進京。
朱瑞進京,按照覲見大總統的禮節,一身戎裝等待召見。
袁世凱命人出來說:「朱將軍自家人,用不著朝衣朝冠的,請換便衣來見。」
意外吧?你正式他就隨意,你軍服他就便裝。第一回合先從心理上讓別人服從。
朱想出府換衣,又被來人阻止,引導他走進一間屋子,裡面有現成新制的狐裘馬褂。朱換裝後對著鏡子一照,完全像照著他的體裁剪制的。「朱不禁暗暗稱奇,同時卻又有受寵若驚之感。」
這只是序曲,接下來更精彩。
第二回合的路數跟見孫江東一樣,讓人敬畏的同時還感恩。
換好衣服後,朱被引進居仁堂。
一個矮矮肥胖的老頭兒也穿了狐裘馬褂,其質料和色彩完全相同,這一下不由得不把朱怔住了。呵呵,情侶裝啊。
服裝的一致暗示了思想的一致。到這一步一般召見對象已經被征服。袁世凱還要加把火。
老頭兒滿臉堆著笑,請他坐下,東談一句,西說一句,親切如家人骨肉一樣,才把朱的不安定的心理安定了下來。
誰知老頭兒話鋒一轉,忽然問:「你若是反對我,就該稱兵獨立,若是反對亂黨,就該協同討伐,你宣布中立是什麼意思呢?」
朱嚇得戰戰兢兢不知怎樣回答。
一摸一打、恩威並施,朱瑞完全臣服。
袁世凱馬上把別的話岔開,而且態度還是一樣的和善,像對這問題毫不在乎似地。末了說:「你快快回任地方,地方治安要緊。」
怎麼樣?這戲演的沒話說吧?三板斧就把一位地方督軍收拾得服服帖帖,談話火候把握極為到位,起承轉合揮灑自如。整個過程的主動權完全由袁世凱掌握。
朱出去後,袁世凱十分得意,向左右扮了一個鬼臉,「這無用的傢伙,我很放心得過。」
這場戲,說是沒有腳本,沒有提前排練,完全靠袁世凱臨場發揮,誰信吶?
所有的道具都是精心準備,所有的對話都是事前醞釀,沒有偶然,沒有隨意。看似東拉西扯的家常話,隱藏著很深的邏輯關聯。
呵呵,做官不易。
以畏懼,分上下
第一次見面的戲,目的是把人拉進自己陣營。第二場戲可要變換風格。袁世凱的表演是再見立威,以武收心。
幾天後朱瑞再進府向袁世凱辭行,這番的氣象竟然大不相同。只見府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森森如臨大敵。
進了居仁堂,佩劍荷槍的士兵忙碌往來,像到了閻羅殿上。袁世凱一身軍裝,高坐上面。
注意這個細節,袁世凱真是一位出色的好演員,他深知服裝對演員角色塑造的重要性,這個法子運用起來十分嫻熟。
朱瑞穿軍裝,他假惺惺說穿便裝親近;朱瑞聽話「上朝」也穿便裝,以表達對領導的忠心,他又穿軍裝。玩呢?
朱瑞的不知所措,說明袁世凱的表演達到了效果。
袁世凱這次對朱瑞語氣嚴厲,什麼「國家不可無紀律」啰,「你要好好兒干,胡鬧不成事體 」啰,一連串的訓斥嚇得朱汗流浹背,他穿的狐裘馬褂又不能脫下來,「悚然肅立,不敢仰視。」
這一次見面,算是正規場合的見面。袁世凱換正式的軍裝對朱的便裝,坐高位以臨下,嚴厲訓斥不留情面,方方面面都把朱瑞壓製得沒有二心。
後來,朱瑞果然終生不反袁世凱。
真心為袁世凱的表演點贊!
籠人心,戲做足
民國官員待人,親疏有別。
私下怎樣相處不去說他,公眾場合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領導越是嚴厲對待的,關係越親近;反之,領導越是客氣的,關係越是一般,甚至是對頭。
蔣百里
一九一三年六月十八日,蔣百里因為陸軍部在經費上為難軍校,一氣之下開槍自殺。
校長自殺消息由學校立即上報總統府咨議孫江東,他是蔣百里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孫馬上報告總統府秘書股,恰巧蔣百里的老師陳忠恕當晚值班。陳遇急事可以隨時報告袁世凱。
戲來了!看袁世凱怎麼表演。
袁世凱接到報告,連連跺著腳向陳說:「你快快打電話給交通總長曹汝霖,叫他快快到日本公使館找日本好外科醫生到保定,看看還有救否?」
對啊,就是那個「五四運動」中遺臭萬年的賣國賊曹汝霖,他也是蔣百里留日同學,不過他們關係不好。
有大總統發話,效率出奇的高。不到一刻鐘,送日本醫生到保定的專車就由前門外火車站開動了。
隨後,袁世凱命陳忠恕起草下令參謀總長陰昌帶隊速到軍校調查真相。
處理完畢後,袁世凱向陳噓了一口氣,「陰午樓(註:陰昌字午樓)一定辦得很公平,他也是百里的老師。你放心去睡吧。」
平心而論,袁世凱連夜的應急處理無可挑剔,甚至還很偏心於蔣百里,在當時陳忠恕和以後蔣百里看來,這樣的領導真不錯。
領導與百姓不同就在於領導能調動的公共資源多。為解決下屬問題儘可能地把戲做好做足,袁世凱沒話說。
次日一早,陸軍部總長段祺瑞向袁世凱彙報,蔣百里自殺不關學校的事,一推三五六。
袁世凱臉色很不好看,讓段祺瑞不要管這件事。
聽說蔣百里傷不致死,袁世凱命令至少留一名醫生在保定繼續治療。又派參謀次長帶上牛奶、補藥到保定慰問,一切醫藥費用由總統府開支。
好,到此為止,袁世凱還算是本色出演。雖然風格有點誇張,但都還說的過去。
蔣百里傷情穩定後,請求辭職。袁世凱把他轉到天津療養。
這之後的戲,袁世凱演的有點過。
其一,探病。三個月之後的一天,袁對陳說:「百里已到北京,在東單牌樓川田醫院。你可以去看看他。」
陳忠恕趕到川田醫院時,蔣百里剛剛從天津轉院被送到病房。陳忠恕暗自驚嘆袁世凱的精準。這又是袁世凱的伎倆,炫耀智慧,讓人感覺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瞧,袁大頭操心的事真多。不就看個病人嗎?至於這麼算計嗎?
陳忠恕是身邊人。身邊人待的長了會把領導琢磨成透明人,在身邊人面前演戲本就多餘,再演過了,更是畫蛇添足。
其二,重用。蔣百里轉院當天,袁世凱當即下手諭讓陳辦理:任命蔣百里為總統府軍事處參議,月薪三百元。
沒想到,手諭到了軍需長那壓住了不辦。這可真開眼界,一個可以為所欲為當皇帝的人,竟然政令不出總統府。
原來是段祺瑞讓擱置不辦。袁世凱生氣歸生氣,只好再下手諭,將蔣百里的參議升為一等參議,連同一個月的薪水限當日辦好。
因為段祺瑞兼任了總統府的軍事處長,怕蔣百里上班了受氣,讓陳忠恕轉告蔣百里不用上班,錢照拿。
這戲演的足。
段祺瑞是袁世凱老部下,羽翼已成。不僅在用蔣百里問題上段祺瑞不聽招呼,後來基本上我行我素,袁世凱之死跟段祺瑞等人的內鬥有直接關係。
袁世凱的內部關係已經失控,蔣百里事件無疑加了一把柴,而袁世凱的演戲等於再澆了一勺油。
其三,做媒。日本派出為蔣百里治療的醫護人員共兩人,一名醫生一名護士。護士叫佐藤屋登,在照護蔣百里的過程中二人相愛。蔣百里托袁世凱說媒,袁世凱找了日本公使,公使讓醫生做她的工作。最終,蔣百里娶得美人歸。
在蔣百里老家已有傳統婚姻情況下,大總統親自做媒,為了得人心真是用心良苦。
戲演的再好終究是戲,離開了做人本質的表演就只剩下演技。袁世凱倒行逆施做皇帝,終究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人生不是戲台,只能本色出演。
誰表演,誰將被戲弄。
參考書目:沈雲龍主編 《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七十三輯》《蔣百里先生傳》陶菊隱 文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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