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印記的回放

你的初始生命，全世界有誰知道，譬如晚上哼唱什麼樣的兒歌你才肯入眠，或者，你在哪個地方走丟過。只有他，唯一的他～老爸，就是正坐在餐桌前全神貫注玩著兒童智力玩具九十四歲父親。

我們家餐桌旁有一架鋼琴，我時常在練琴的間隙回頭望一望，如果老爸很安靜，我就會繼續彈琴。老爸說只要看到我在他身邊就有安全感。

有時彈得正入境，身後突然傳了一聲"快來幫幫忙"。這讓我想起三歲的外孫女常常說的一句，"姥姥快來"。您把橢圓形木塊找出來，注意觀察它的橫截面，對了，再把它放到橢圓形洞里。OK。再把梯形找出來，注意它的邊長是不相等的……您還記得小時候你教我立體幾何嗎？我保持聲音的愉悅。「都教給你了我怎麼還能記得。」老爸睜著一雙空蕩蕩的雙眼望著我。我真的不忍直視。

也有例外，有一次，正練一首新曲子，Blue Danube一句標準英語從身後傳來，我猛一回頭，看到一雙發亮的眼睛很調皮的向我眨了眨，b-l-u-e d-a-n-u-b-e藍色多瑙河，怕我聽不懂老爸又強調一遍。我一下來了興趣，追問原由。老爸一反往日的木訥，眉飛色舞講起年輕時在北京閑逛，經過隆福寺一家檔口裡邊傳來優美動聽音樂，於是走進去買了一張叫藍色多瑙河的黑膠唱片。回到單位同事們都非常喜歡，幾乎每天午休都被別人借走。「這是三步圓舞曲，那時我們常去舞廳。」「和你跳舞的阿姨漂亮嗎？」"什麼是漂亮，漂亮是沒有尺度的。「多麼智慧的回答使人完全忘記了他的年齡。

老爸有時會時空錯亂焦躁不安，我知道這也是他生命最弱最無助的時候，於是我撫摸他手，拍他的肩，用我平生最溫柔的聲音在附在他耳邊跟他說:」天黑了是睡覺的時間。天亮了咱們再出去玩好不好？「」好吧。「也許是我手上暖度讓他安靜下來。

人老了常被認為智力下降，我更願相信他們是常常把自己漫長的一生，用一天或者幾個小時再次展現。按照他們的時代印記認真的回放自己的童年，青年，老年。角色飛速轉換，就像時而快進時而快退錄像帶。是我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跟不上他們的節奏，追趕不上他們的心而已。

北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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