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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新作《夜譚續記》:常夢到故事裡的人物與我對話

【口述歷史·第一季】推出《蜀地文心》系列,首期封面名家馬識途

/名家檔案/

馬識途,1915年1月生,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歷任鄂西特委書記、川康特委副書記、四川省建設廳廳長、四川省建委主任、中國科學院西南分院黨委書記、四川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四川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四川省文聯主席、四川省作協主席、中國作協理事等職。

他自少年時代起即投身黨領導的抗日救亡運動,後長期從事地下革命工作,出生入死,功績卓著。革命成功後,他在擔任政務職責,繁重的工作之餘,堅持文藝創作,幾十年來寫下了700餘萬字的各類體裁的文學作品,其中多反映中國革命鬥爭的歷史,是中國革命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一筆豐厚的寶貴財富。

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攝影 劉念

《夜譚十記》

2017年,102歲的馬識途被查出肺癌,但病魔沒能阻擋住一顆渴望生命和文學的心,他在病房裡寫出了《夜譚十記》的續集《夜譚續記》。這是一本怎麼樣的書呢?封面新聞記者專訪馬識途,解讀其中的幕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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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聞:馬老,您多年前寫的《夜譚十記》 是以舊中國衙門裡的十位窮科員為主人公,通過十人輪流講故事的獨特敘述方式。如今您的新作《夜譚續記》大概是怎樣的結構和內容?續記里的講述人所講述的故事,發生的時代是舊社會嗎,還是發生在現代?時隔多年,再敘寫這個「夜譚」系列。是怎樣的想法?

馬識途:結構跟《夜譚十記》是一樣的。還是十個人,現在叫公務員了。他們組織了一個龍門陣茶會。大家在一塊喝茶,抓鬮,誰捻到一個,誰就先講一個故事。十個人講十個故事。原來《夜譚十記》里的十個講述人,沒有女性。這次續記里的十個人,其中有兩位女性。其中十個故事,前面五個發生在舊社會。後面五個講的就是解放後的事了。寫這個續記系列,並沒有說一定要表達什麼主題思想。主要就是擺龍門陣,講過去的奇聞異事,算是比較耐看吧。

封面新聞:《夜譚十記》的可讀性非常高。語言通俗幽默,舊社會奇聞趣事很好看。這樣的創作風格,您有怎樣的考慮?

馬識途:我在寫的時候,就想到必須要講好故事。首先要能夠吸引到人來讀。思想是潛移默化傳達給讀者的。所以我的小說很注重傳奇性,將革命的思想性和世俗的傳奇性結合起來。我當然希望《夜譚續記》能夠出版。卻也有幾分忐忑。它能僥倖獲得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的青睞而出版,但能逃過文化市場里讀者的白眼嗎?管它的,讓它去吧,只要沒有一出版便遭遇被投入紙漿廠的命運,於願足矣。

封面新聞:四川本土文化對您的文學創作,起到怎樣的作用?

馬識途:四川的口語非常生動。所以我這次寫《夜譚續記》也是充分運用了四川的口語,比《夜譚十記》比起來更接近四川方言、本土特色。總體來說,就是四川人用四川話講四川故事。

封面新聞:夜譚系列中有很多傳奇的故事。這些故事來源於哪裡?

馬識途:書裡面寫的都是我所看到的奇聞異事,都是一般人很難想像的一些奇怪的事情。曾經身為隱蔽戰線的共產黨員,因為搞革命的緣故,我需要用各樣的職業來掩飾真實身份,當過小公務員和行商走販,還做過流浪漢,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所往來。在與他們接觸地過程中,我就聽到了這些奇聞異事,千奇百怪的龍門陣。叫我意識到當時那個社會是多麼乖謬絕倫、荒唐可笑;那些普通人的靈魂是多麼高尚和純潔,性格多麼樂觀,語言多麼生動而富於幽默感。我簡直像站在一個才打開的琳琅滿目的寶石礦前一樣,這是多麼豐富的文學創作素材呀。我都把它記下來放腦子裡。

封面新聞:那些人能給您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到底是怎樣的特點吸引到你?

馬識途:應該說,我所寫的那些講故事的人,他們講故事的本事,確實是我學不到的。他們彼此之間談論的那些東西也是我學不到的。他們表述的語言非常生動,往往是講得大家都非常高興。我就一直想學這種,用通俗的語言寫通俗的故事,人物也是通俗的人物,並不一定是直接講述政治或者思想上的觀念。我就是講故事,聽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故事,我就記下來了。所以腦子裡印象一直比較深。上世紀70年代,我被造反派批鬥,汗水從我頭上滴下來,好像眼淚一樣。但那不是流眼淚,我從來不流眼淚。突然我小說里的人物出現在我腦海中,跟我「對話」,非常生動,我就忍不住對「他」笑一下。突然我腦袋上挨了「梆」的一下!原來是造反派打我腦殼,把我打醒了。他們說,你挨批判,還笑?!其實我不是笑他們,我的思維進入到我的小說人物里去了。可見那些故事,對我的影響非常之深。

封面新聞:這次寫《夜譚續記》的契機是怎樣的?

馬識途:上個世紀的1982年,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當時的總編輯韋君宜的推動下,我出版了《夜譚十記》。初版印了二十萬冊,隨後還加印,一時頗為紅火。於是韋君宜專門來成都找我——我們本就是1937年冬鄂豫皖蘇區為湖北省委辦的黨訓班的同學,以後在白區一同做過地下工作,成為朋友——她一來就對我提出一個文學創作建議。她知道我長期從事黨的地下工作,曾經以各種身份為職業掩護,和社會的三教九流多有接觸,親歷或見聞過許多奇人異事。她說,《夜譚十記》出版後反映很好,你不如把你腦子裡還存有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拿出來,就用義大利著名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談》那樣的格式,搞一個《夜譚文學系列》。我當時就腦子發熱,在我的記憶庫里搜索,一口氣就說出十個故事的題目和幾個故事的梗概。韋君宜很高興,我們當場商量先出一本《夜譚續記》。不久,我就動筆寫故事提綱了。但是不幸的是,韋君宜突然中風,沒有了人再繼續督促我,加之我確實公務繁忙,就放下了這個寫作計劃。但這些故事本身,一直存在於我腦子中。常常在夢中還會夢到故事裡的人物,與我對話。我這一放,就是三十年,前面出版的《夜譚十記》也隨著歲月流逝,理所當然地逐漸淡出讀者的視線。直到2010年,著名演員和導演姜文將《夜譚十記》中的《盜官記》改編成《讓子彈飛》搬上熒幕,一上映就出人意料地大行於市,聽說突破了當時電影收視率,高居榜首。各大媒體、互聯網,也大加宣揚,轟動一時。於是,作為這個電影的原著小說《夜譚十記》,也附麗於《讓子彈飛》而飛了起來,跟著紅火起來。幾個出版社爭著出版,連台灣也來湊熱鬧,出了一版繁體字的《夜譚十記》。因此,我頭腦又開始發熱,想把原來和韋君宜一起計劃好的《夜譚續記》重新完成,也算是紀念韋君宜吧。

馬老出席《讓子彈飛》首映式

封面新聞:您期待《夜譚續記》被拍成電影嗎?您對電影這個載體一直很看重,認為它可以拓寬受眾。

馬識途:對影視這個問題,我一直是非常非常支持的。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對中國作協黨組書記說:我希望有一些寫雅文學的作家,轉過來也可以學習通俗文學的優點,寫一些更多的人喜聞樂見的作品。文藝要為更多的群眾服務,影視劇是非常強的傳播形式。影視這種藝術形式很重要,因為它對文化的傳播功能很強大。一本書的受眾,很難比得上一部影視作品。比如說100個作家出100本書,每本書如果平均賣到3000到5000冊,大概總量幾十萬冊,但一個電視劇出來就有幾千萬人看。頂級水平的作家可以將自己的全部精力用於創作藝術精品,努力創作出傳世之作。但是,現在作家這麼多,不可能人人都一定能寫出傳世之作吧?依我看,作家拿出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影視編劇領域,值得嘗試。再說,影視藝術也能出高水平的藝術精品。

封面新聞:從市場銷量上來看,純文學作品是很難與通俗作品相比的。您怎麼看通俗文學與雅文學之間的聯繫和區別?

馬識途:近年來異軍突起的網路文學特別是網路小說,其實是我國有長遠歷史、深厚影響的通俗小說的現代繼承和發展。我國通俗小說發端於唐宋如《紅拂傳》之類的傳奇,興盛於明清勾欄瓦舍的「說話」,而以《水滸傳》《西遊記》等小說拔其尖。降至於清末民初以後,通俗小說寄生於時新報紙副刊,以長篇小說連載為主要形式。鴛鴦蝴蝶派、武俠小說派、社會小說派,各有千秋,出現了張恨水、金庸這樣的拔尖作家,成為今日部分網路小說的精神宗師。在繼承中國通俗小說歷史脈絡的基礎上,吸收借鑒西方偵探、懸疑等類型化通俗小說,就形成今天各派網路小說異彩紛呈的繁榮景象。當然,有些低俗以至「三俗」作品也混跡其中。

封面新聞:您也看金庸的武俠小說。覺得他寫得怎麼樣?

馬識途:金庸武俠小說,我讀了不少。我認識的一些很知名的大科學家,我問他們讀不讀金庸的小說,他們也說會讀。在我看來,金庸的小說其實傳播了不少中國傳統的文化,給讀者帶來一定的啟迪。並不像現在的一些網路小說,純粹只是迎合娛樂消遣的需要。還是能得到思想的一些啟迪。實際上,通俗文學發展到一定程度,也會成為經典文學。比如《紅樓夢》。

封面新聞:您的小說是比較帶有中國傳統的風格的。對於文學的風格,您有怎樣的想法和心得?

馬識途:現在很多的純文學或者雅小說作品,都是從五四運動以來學習西方的小說。雖然寫的是中國的事情,但是不可避免在敘述風格上,模仿西方的文學風格和文學理論,沒有顯示出中國小說的特點。我一直都很納悶,也曾經跟不少文學教授交流過這個問題:西方的文論美學,當然有好的地方,值得我們學習。但是中國也有自己的文學風格傳統和文化基因,比如那麼多的文論、詩論,卻沒有很好地傳承和發揚。我們應該建立自己的文藝評論體系。

封面新聞:您本人也寫詩。舊體詩和新詩,您都寫。在不少人的印象中,舊體詩的寫作要求遵循平仄押韻等格律,有些人說這種形式束縛了思想的表達,您怎麼看?

馬識途:確實有這種問題。但是,我想說的是,中國的傳統詩歌或者舊體詩,不僅僅是格律詩,像《詩經》《楚辭》,並沒有受平仄和押韻的束縛。白居易寫的詩,也是用讓老百姓聽得懂的語言。

封面新聞:中國新詩發展走過100年,有些人覺得中國新詩發展得很好,有些人覺得發展得不怎麼樣。您覺得中國新詩和中國傳統詩歌該是個什麼樣的關係?

馬識途:在最新出版的這套文集中,我談到對詩歌相關的一些看法。當然我們現在是新的時代,新的思想,得用新的語言方式表達出來。但總體來說,中國新詩是用西方的形式,寫中國的人和事。我覺得中國寫詩,也應該吸收中國傳統幾千年詩歌的精髓,把它融到新詩里。我一直主張做這個事情,但是效果並不顯著。我看來看去,一百年來的新詩發展往何處去,到底要怎麼寫新詩,目前還是一個問題。

封面新聞:現在社會上出現了誦讀古籍的所謂的「國學熱」。經典到底該怎麼讀?

馬識途:所以確實應該讀一讀,但是「怎麼讀」是個問題。現在的小學語文會讓學生來讀一讀這些古文和詩詞,這是很好的做法。我六歲啟蒙的時候,讀三字經,當時並不明白,但先存在腦子裡,長大後,會有一天發現突然發現,自己在說話或者寫文章的時候,也能講出來一些,而且在之後,讀中國的古籍也沒有那麼困難。當然了,古人的思想有落後的地方,我們要用現代人的思想去考慮,來加以思索和評論。現在的人讀古籍,應該盡量去摸索當時人的思考,遵循當時的語義去理解,去理解它內核的東西,而不僅僅停留於語言表面。

封面新聞:您覺得傳統文化,怎麼跟當下圖像、視頻時代,更好地融合?

馬識途:傳統與現代是不矛盾的。我們應該用現代的載體,將中國傳統文化加以發揚。當然有些東西要推陳出新。文化基因,會一直傳承下來。但文學的形式會發生一些變化。比如中國的小說發揚於唐代的傳奇,後來演變為明清的小說。之後又放到報紙副刊上連載,還發展成以金庸為代表的武俠小說。在我看來,現在網路文學的作家,實際上是中國通俗文學現代化的一個表現。文學就是要借用現代能夠迅速傳播的傳播工具,來寫出符合現代人審美情趣的東西。

封面新聞:對當下出版的文學作品,您有怎樣的觀察和看法?

馬識途:作家很多,但是寫得好的人太少。我聽說,國內一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有幾千部。這其中又有多少是非常優秀的作品呢?在我看來,有些作家在寫作之前,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而且太著急寫完,太著急出版。其實,文章寫好了,先放一放、看一看、改一改,會更完善。任何作品一定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封面新聞: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您一直很關心。據您的觀察和實踐經驗,您有哪些心得或者經驗,想要和年輕創作者分享?

馬識途:我今年已進入104歲了,年老體衰,已無力在文學創作上再作貢獻,但我和一些「心存魏闕常思國,身老江湖永矢志」的老作家一樣,對中國當代文學特別是創作思想的走向,寄予深切的關注。前一段時間,《人民日報》向我約稿,希望我談一談對關於當下我國文學發展現狀的一些看法。我就寫這麼一篇文章。可以代表我對當下中國文學的觀感,以及我認為需要注意的問題。

下期預告:或許有人會問,活到104歲了,為什麼還要繼續寫東西呢?對馬老而言,寫作有著特殊的功效,憑著這一腔熱血,寫作,為馬老的人生再添傳奇色彩。下一期將揭開馬老通過寫作兩次戰勝癌魔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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