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仙女》：對現代文明的反思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變成了汽車，大灰狼是被小紅帽陷害的「好狼」……後浪和四川人民出版社的新書《最後的仙女：頹廢故事集》（簡稱《最後的仙女》），展示了一個不同於傳統的童話世界。本書收錄的36篇童話，由19位法國作家創作，他們將故事搬到科技發展的現代文明社會，離開了森林的仙女精靈們，過著顛沛流離的凄慘生活，「好人」也有了邪惡的面目，種種顛覆背後，是頹廢主義文學對現代社會的反思。
仙女之死對現代文明保持警惕「仙女們在十九世紀漸漸銷聲匿跡……在自然科學和哲學的熱潮中，她們的行為舉止顯得了無生機。」這是《最後的仙女》前言中的第一句話。
這本書收錄了19位法國作家創作的36個童話故事。在現代社會，仙女所代表的童話世界是怎樣的，這是本書描繪的重要主題，一如前言所述，仙女們過得不怎麼樣。
現代文明的城市生活取代了田園牧歌，森林變得面目全非，居住其中的仙女和動物們，四處逃竄，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卡帝勒·孟戴斯在《最後一位仙女》里寫著：「人類大群大群地湧進來，在你們珍貴的幽靜之地橫衝直撞。他們將大樹砍倒，將玫瑰花叢和荊棘叢燒毀，只是為了開出一條路來。」
別以為有魔法傍身的仙女們在城市中能過上好日子，她們顛沛流離。在皮埃爾·韋貝爾寫的《最後的仙女》中，最後一個仙女和老地精來到城市，她們想用魔法點亮夜晚，卻發現電燈明亮的光線在夜晚傾瀉，比魔法點亮的阿拉丁神燈還要亮；她們想用魔法幫助人們移動，卻發現電梯、汽車、飛機要便利得多。最後一個仙女感慨：「這個城市到處都是仙女、魔術師和魔法師。燈自己就亮了，人們在雲上飛，車廂不用馬拉也能走。」而老地精總結：「鋼琴會自動演奏音樂，鍍錫的小鳥比真正的鳥兒唱歌更動聽。這個國家的人生活在一種富有魔力的狀態中。我們做任何事都無法叫他們吃驚。」
在現代化的世界裡，再沒有仙女和精靈的容身之地了，令她們變得「無用」，進而死去、消亡的，不是女巫，而是科技。而在這一時期，伴隨實證主義和技術進步，仙女童話這種文學類型也漸漸式微，取而代之的是科幻小說崛起。人們對未知的好奇和對未來的想像，不再依託於魔法棒，而建立在追求科技發明之上。
童話以頹廢主義的形式再次興起，頹廢主義作家們對貴族統治的沒落、資產階級和工人階級的崛起而深感遺憾。在他們筆下，仙女們的落寞和死去，似乎蘊含著對現代化的抵觸，對民主意識的覺醒以及隨之而來在社會領域發生的變化深感不安。
這些抗議固然有其局限性，但也並非全無道理，比如，頹廢主義對人類破壞自然進行反思，拉希爾德的《死亡》一篇，甚至以浪漫的筆觸，勾勒出一場玫瑰花對人類的復仇，花朵和藤蘿植物攻佔了佛羅倫薩，纏繞並殺死了人類，重新奪回領地。頹廢主義也對現代文明追求物質財富導致的人性墮落保持警惕，在《最後一位仙女》中，美麗的姑娘挑選伴侶，不是選擇陽光英俊的年輕人，而是飛奔向了一位老態龍鍾卻有著數不清寶石的商人，這多麼令人感慨。
童話反轉頹廢主義的審美偏好
《最後的仙女》中還有很多故事並沒有仙女和精靈出現，但這組童話都對傳統「大團圓」式結局進行了反轉。就像安徒生《海的女兒》那樣，王子和公主並不是都能最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故事的結局，可能是一團絕望的泡沫，跟著愛情理想一同破滅。本書里，改寫自《睡美人》的孟戴斯《夢美人》一篇，公主被王子吻醒後，並不渴望跟他一同生活，選擇了繼續沉睡。
在頹廢主義作家的筆下，原來的反派們也都有話要說。威利寫作的《幻滅者的童話》里，食人魔不是十惡不赦，而是收養孤兒的好人，小拇指被食人魔收留後忘恩負義，不止拐跑了食人魔的女兒，捲走了財產和神奇的「七里靴」，還四處散播謠言，這讓食人魔痛定思痛地說「千萬不要收留無業游民」；而小紅帽的故事在狼的口中有另外一個版本，狼說，是小紅帽主動找它吃掉外婆，因為小紅帽口中的外婆是個惡毒的老婦，出於善心的狼幫助了小紅帽之後，反被小紅帽叫來的警察抓走了，狼感悟著「他人之間的積怨，最好不要摻和」。
這些反轉之後的童話，或多或少帶著對現實的嘲諷和批判。這也正是頹廢主義的審美——像夏爾·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一樣，從醜惡之中提煉美。這些反轉之中，蘊含著一種超出時代的絕望和對大眾的蔑視，偏好不尋常、不正常，甚至有些神經質的美感。
不過，這種「惡之花」的美，也並非每一篇都深刻絕妙。比如，克勞德·卡恩的《既謙卑又傲慢的灰姑娘》一篇，灰姑娘一直夢想有一個邪惡的後媽，因為她是一個受虐狂，她嫁給王子、當上王妃，也只是為了命令更多僕人來虐待自己。這樣的灰姑娘，除了惡趣味之外，似乎也並不能咀嚼出更多滋味，這類故事在頹廢主義之中也不在少數。
手記
黑暗裡的一道光是真正的光明
在豆瓣，《最後的仙女：頹廢故事集》獲得了7.5分（滿分10分）的評價。有意思的是，短評中的讀者們說，這本書並不是講給孩子們的睡前故事，而是成年人自己的童話。其實，即便是傳統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也並不是盡善盡美，那個世界裡也有善有惡，血雨腥風。
從十九世紀的法國開始興起的頹廢主義，到了現代越發茁壯。別說童話書了，看看迪士尼的電影吧。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冰雪奇緣》里，漢斯王子成了善於權謀的反派，愛莎公主會讓妹妹安娜公主對愛情保持警惕，她說「你不能嫁給一個第一眼認識的人」。一句話，簡直讓過去所有的童話公主們「中槍」。而《無敵破壞王2》里，迪士尼官方的14位公主，全部開啟了自嘲模式。這種顛覆反轉可不是西方獨有，中國大熱的網路動畫《十萬個冷笑話》系列，最受人們歡迎的地方便是「吐槽能量」，「喪」正是時下年輕人掛在嘴邊的詞。
為什麼熱衷自嘲或吐槽？ 因為，現實世界跟「只要夠勇敢、夠善良就會有仙女幫忙實現夢想」的童話世界，真的不一樣啊！
頹廢主義和暗黑童話盛行，世界會更糟糕嗎？《最後的仙女》作者說「在這本童話集里尋找高尚和純潔，是白費力氣」。但是，儘管書中描寫了大量的現實醜惡，它的態度卻不是歌頌和宣揚醜惡，它幫助人們認清醜惡，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反襯著高尚和純潔的可貴。荀子的「人之初，性本惡」和孟子的「人之初，性本善」，一直是哲學爭論的兩種不同觀點，善與惡並存，美與丑同在，一直是這個世界的存在法則。中國導演田壯壯有句話說得很好，「真正的光明不是陽光燦爛，光明是相對的，黑暗裡的一道光，是真正的光明」。
長江日報記者 黃亞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