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必忍耐，保持鎮靜

之前的書評中，我推薦過羅素，也推薦過楊絳，還有蔣勛，或者熊逸。突然出現「安妮寶貝」這樣的名字，實在是顯得有點突兀。對於這樣一個有爭議性的作者，甚至可能會讓整篇文章在某些讀者的眼裡顯得有些「low」。不過，今天我是要談一談她。談一談，一個寫作者、思考者、學習者，在漫長的人生旅程中，到底可以成長到何種程度，到底可以對自我作出怎樣的顛覆與成全。

十八年間，也算是讀過她幾乎所有的作品，而這個人的變化之大，實在讓人驚嘆。

如果有人看過她早期的作品，就知道那時流行的，多是什麼「疼痛文學」、「殘酷青春」之類的東西，文字充滿暴力、性愛、黑暗、毀滅、墮落等等負面情緒，以任性、絕對又極端的眼光看問題，並引以為傲。說白了，就一個字——作。毫不客氣地講，這確實是她早期作品的調調。

是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呢？以我看來，大約是從《蓮花》開始有跡可循，然後到《素年錦時》、到《春宴》、到《眠空》……《蓮花》是以她徒步進入墨脫為背景所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是她寫作風格的標誌性轉變。自此，作者開始真正獲得精神層面的力量，開始意識到生命的複雜性，年少時的輕率開始逐漸變為沉穩、理智。那時的墨脫不通公路，所以里外少有聯繫，進出一次也頗為危險。大約是經歷了無數次在生死邊緣的境地而最終平安脫險，安妮開始有了真正的思考。對人生、對萬物。

而以慶山為筆名出版的第一本書是《得未曾有》，一本採訪集，我很喜歡。四個人，一位愛作畫也善於烹飪的廚子；一位回歸農村的攝影師；一位以詩歌、唐卡修行的年輕僧人；一位年過八旬、心守一事，依古法彈奏的老琴人。她將感受到的一切細節、一切觀點，如實記錄下來。順應這個自然的過程，讓一切發生。

接下來是我要提到的這一本書——《鏡湖》。這是一本很有趣的書，書里摘錄了她從「安妮寶貝」到「慶山」這十八年間的部分散文和小說片段，當然是作者認為較為典型的、可以代表她本人成長的文字。但是每篇短小的文字是以混雜的方式編排在一起，並不是按時間順序由遠及近的排列。所以，這使得我在看這本書的時候，幾乎是立刻地、在讀到第一二句話時，就能知道這篇文章到底出自她早期的文字，還是中後期。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它讓你意識到，原來一個人的變化可以那麼大，幾乎判若兩人。讀到她早期的文字，我甚至都不會讀完就直接跳過；而某些段落，一讀便知定是近幾年開始接觸到佛學並潛心學習後才有的體悟。這種不斷出現在閱讀過程中的時空交替感，很妙。

由於是散文集，也不存在劇不劇透這種東西，大約就是她對人生經歷的各種體悟，所以從內容上來講沒太多需要推薦或點評的。隨便打開一頁，都可以讀下來。我只是想借著這本書這個人，表達這樣一種觀點：

曾經我以為，一切歲月靜好、世事不變是最好的狀態；現在才意識到，一切都處於變化和流動中，才是精彩的人生。你永遠不知道你這一秒說的話，下一秒是不是就會自我否定掉；不知道這一刻不愛吃的食物，下一刻是否就會變成你的新寵；不知道曾經難以接受的事情，未來是否就能體味到其中奧妙。一切都在變化，一切才有意義。

做一個不被大眾價值觀和公眾輿論牽著鼻子走的人，多麼不容易，可是多麼值得。

由於沒有對自己的人生設限，允許自己探索無限可能，才能真正形成屬於你自己的、穩固的三觀體系，而這個體系沒有你對我錯。並且奇妙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你可能會驚訝地發現，自己與曾經的樣子已相去甚遠，可是幸好相去甚遠，你才知道，自我的成長速度正在指數倍地加快。連蛇都要每年蛻2-3次皮，經歷那種痛苦，然後重生；那麼身為智人的我們，如若一年三年五年十年都還只是用那一張皮囊、不對自己的精神和靈魂加以翻修，豈不是還不如一個四肢退化的爬行動物來得高級？

高級這個詞，可不是說說而已。

例如，我聽到過很多人說，「我們現在年齡大了，已經趕不上趟啦，但你們還可以繼續努力哦。」卻從來沒有在父親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他老人家的風格一直都是，「要學到老才能活到老啊，再也不是活到老學到老啦……」「後生可畏，迫使我們不得不放緩老朽的節奏啊……」「等我閑下來，就天天去你學校和小夥子們打籃球去……」。書房偌大的桌子，擺在隨手可取位置上的，一定是新華字典、古漢語字典和放大鏡。

不給自己的人生設限，說起來多麼簡單，做起來，卻是需要有堅韌心性、長久耐力和曠達心境的事。

所以你看，作為一個基礎和背景並不算強大的作者，她可以做到的事；作為一個快到耳順之年的老頭兒，我爹能做到的事。我怎麼可能做不到？而你們，又怎麼可能做不到呢？

務必忍耐，保持鎮靜。

和自己較量，才是好玩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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