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在重症監護室七天，我怕我會失控

「哥哥，你抓娃娃特別厲害嗎？」

「對啊。」

「那等我病好了，能不能帶我去抓，我以前都沒抓到過。」

「好啊，到時候給你抓好多好多娃娃……」

可是，這一句諾言，竟然永遠成為一個無法完成的心愿。

初次見面

我是河南省人民醫院RICU的護士，因為職業的特殊性，對於生死早已有了承受能力。然而這次，我發現還是高看了自己。

6月20日，一如往常。當班組長李倩突然收到值班醫生的約床信息：「女，14歲，骨肉瘤化療術後，重症肺炎、心力衰竭，已經發生肺部、腦部轉移」。

我們按照要求，準備接診床單元和治療設備。下午1點，她來了，這也是我們初次見面。

這位14歲的小患者名叫貝貝，她臉色蒼白，神情默然，氣喘嚴重，也許是病痛讓她的臉部有時會微微抽動。她的頭髮已經完全脫落，腿上兩條長長的手術疤痕像是攀附纏繞的蛇。

雖然知道她的病情很重，但是見到她的時候，我還是感到一陣涼意，心想小小年紀得了這麼兇險的病，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像個小男孩」

「28床貝貝（化名），14歲……今天晚上哥哥在這裡照顧你，我叫皇甫深旭，有什麼事都可以叫我。」

「哥哥，你是4個字的名字，我之前都沒見過。」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雖然氣短沙啞，但我仍然感覺到她語氣輕鬆，沒有半點惶恐。

貝貝因病情緣故無法平躺，幾乎沒有力氣說話，但她會使出全身力氣配合我們查體。

長期化療的原因，貝貝的頭髮早已掉光。我們想為她戴上帽子，以免她難為情。她卻微微一笑：「沒關係，小時候大家都說我像個男孩。」女孩的坦然讓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能如此平靜地接受傷害。

「我給你交一下藥。」護士謝亞東給我使了一個眼色，我們來到一旁，他說：「貝貝剛從北京回來，情況很不好，腫瘤已經多發轉移，不知道能維持多久……所以，我們儘可能尊重她的意願吧。」他給我詳細介紹了貝貝的情況。

2016年3月，貝貝被確診為骨肉瘤，這是一種相當兇險並且治癒率很低的惡性腫瘤。當年，貝貝在北京做了左側關節置換手術。

2017年，貝貝骨肉瘤複發，又在北京置換了左側全股骨，並多次化療。今年年初，貝貝的病情依然繼續惡化，腫瘤又侵蝕了她的肺部和胸腔，呼吸出現衰竭。貝貝的父母舉債為她看病，不惜用重金一次又一次為女兒爭取生的希望。

對於其他患者，我希望他們能夠儘快康復出院，但對於貝貝，我只希望她能夠在這裡平穩地度過每一天……

「哥哥，給我一支嗎啡吧」

晚上9點30分，監護儀突然報警。

「哥哥，我感覺胸口好悶，好疼。」

心率150次/分，呼吸36次/分，醫生緊急處理，貝貝的癥狀稍有好轉，劇烈的癌疼讓她痛苦不堪。

「哥哥，你給我打一支嗎啡吧，我真的好疼……」一雙已經流幹了眼淚的眼睛充滿渴望地看著我。

嗎啡！她才14歲，竟然已經知道並使用過這類強效鎮痛藥物。看著眼前的這個花季少女，我不禁沉默了……

第二天下午，一直在重症監護室門外焦急等待的貝貝爸爸前來探視。看到女兒的那一瞬間，這個中年男人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這兩年受了好多苦，才14歲，為什麼要遭受這些罪，為什麼不讓我替她承受……」

一時間，整個屋子裡回蕩著一位父親撕心裂肺的哭聲。

貝貝很平靜，努力想用雙手去抱著父親，可是始終抬不起來，她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彷彿用這種方法告訴家人「我很好」。

「我不喜歡花期短的植物」

為了呵護這個病危的生命，我們每天嚴格進行護理操作和嚴密的病情觀察，沒有人袖手旁觀。

陶琳和裴永菊護士長每天到崗第一件事就是來看望這位可愛的天使是否如昨天一樣，醫生劉輝每天多次來到床前，大家認真細心記錄和交接病情。

因為病痛的折磨，貝貝情緒非常低落。同事們除了用藥物減輕她的疼痛外，還陪她聊天，講工作中的趣事，有的更是講起了抖音段子，護士任夢君送給貝貝一個白色的小熊，她高興壞了，笑的好燦爛，就是晨起蓬勃的陽光，立馬就能暖到心裡。

24日晚上10點，貝貝依然沒有睡。

「睡不著嗎？」

「嗯，哥哥，你陪我聊會天吧。」

「好。」

「哥哥，你平時養花嗎？我在家的時候會養一些多肉，現在我離開家都兩年了，好久沒回去，不知道它們怎麼樣了。」

「你喜歡多肉？」

「對啊，多肉花期長，我不喜歡花期短的植物，我希望小花們能活得久一些……」

我猛然一驚，這句話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令我喘不上氣。

「我還特別喜歡小狗……」說著，她又一次笑了。

永遠無法送達的禮物

6月27日，「28床貝貝，14歲，上午血壓80/50mmHg，泵入葯去甲腎上腺素4毫克，心率呼吸還是比較快，上午帶了一會無創呼吸機輔助，下午發了燒，現在已經退燒了……」

貝貝的交班內容明顯增加了不少，這說明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我走到她身邊，叫她的名字，她沒有回應，床頭放滿了我們送給她的玩具。

我知道有些快要發生的事情還是要來了。

「醫生，貝貝全身濕冷，心率160次/分，呼吸40次/分……」

「血壓187/108mmHg……」

「血壓53/29mmHg……」

我們趕緊給她用上藥物，穩定情況。貝貝的父母得知情況後，堅持讓貝貝出院回家，我們心裡都清楚，她的時間不多了。

貝貝離開的時候，我故意走開了，也沒回頭看她一眼，我怕會失控。

就在貝貝走後的第三天，其他科室的醫護人員又買來了她喜歡的布偶。但是噩耗也隨之傳來，她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看著已經住上了新病人的28號床，我在床邊佇立了許久。

我希望貝貝能夠在那邊，遠離病痛，養滿她喜歡的花草，過著沒有悲傷的生活。

文：RICU 皇甫深旭 李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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