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俗」吧，活得像個不正常的正常人
阿恆啊，請這樣念：ā héng ǎ
5月14日我和閨蜜出發去若爾蓋草原。五天的行程，歸來的時候，我似乎已經是一個雲淡風輕的女子了。這趟旅程治癒了我不少。在途中我不斷跟自己對話，想要為自己找尋個答案。
然而常理之內的，我並沒有找到具體的答案，旅行不會給任何人答案，只是意外遇到了兩個人，對我頗具影響力，讓我偷悟了一些東西。
一位是個大哥哥，他從事人力資源十年，算是我的老前輩了，曾任某知名集團公司的HRD，現在某慈善基金會任職，天天過著出差去偏遠農村探訪當地村民的日子，用我的話說，就是帶著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去全國各地困難家庭串門。聽起來就好酷，這位大哥哥也是一位很酷的人，我沒說長相。
我在三千多米海拔的一個山坡上吭哧吭哧地爬坡，意外遇見他。有多意外呢，就是我花了三十塊的門票卻沒有去主寺里，而是直接去了距離主寺一個山坡遠的另一個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山坡，正常來說，遊客是不會無聊到來爬這種坡的，所以很意外，以至於我第一眼看到他黝黑的皮膚，我誤以為他是本地人，可是一身的戶外裝束又實在不像，直到他用普通話主動跟我打招呼：「你好。」才讓我釋然原來他也是遊客。
他說，很意外會在這個小地方遇見我... 接下來的三四個小時里，我們結伴而行，爬過山坡，走過小森林，趟過小溪，進過岩洞，穿過小峽谷...卻始終沒進去三十塊門票的寺廟看一看。一路的侃侃而談，我領教了這位大哥哥的睿智與豁達，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我們從旅行發散開聊到了很多，我突然對他特別有傾訴欲，就娓娓道來很多自己的疑問。我說這次旅行我其實是抱著特別天真地想法來的，我總想去問一問那些高僧師父讓我困惑於心、不能釋懷的問題，找一個讓我滿意的答案。大哥哥想了想，說：「我給你一個建議，其實你不用去問高僧師父，你就問問你自己。」我就疑惑了：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想問別人，因為問自己也得不到答案啊。他站在下行的山路上，回過頭來話鋒一轉，「很多問題本身就是無解的，而有的問題其實在問過自己之後，在去尋找答案的路上反而會釋然了...」聽到這個回答，我是怎樣一種感覺呢？好像就是突如其來被人一巴掌打到了腦門心上。
相伴短短几個小時後，我們的行程就分開了，他要去串門了，而我該回成都了。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對這番話反覆咀嚼理解，還是覺得有點形而上，於是在微信上繼續跟他請教：什麼叫找著找著答案就自然釋懷了呢？他卻謙虛地說自己才疏學淺，恐怕也給不出能讓我滿意的答案。我突然有點失落，彷彿站在了有光的洞口，差一點自己就能跨洞而出了，但我還是糾結於問出個「讓我滿意的答案」，我仍然選擇了逗留不出。他可能察覺出了我會失落，於是大哥哥給我輕描淡寫地講了講自己的故事。
他是這樣說的：「我過去也是一個十足的憤青和文青，也曾熱血沸騰懷抱改變世界改變身邊人的狗屁理想，總想著脫俗而生，也總覺得身邊都是一群渣渣～後來發現自己也是一個有點渣的俗人，不僅有高大上的情懷，也有著普通人的七情六慾，和旁人無異。於是，有一天在藏區，在一種充滿信仰的生活氣息中『還俗』了。既然回歸『俗人』的朋友圈了，那以前糾結的憤青的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就算還是問題，那就還是問題吧，放在那，讓問題自生自滅。而自己呢，好好乾活不偷懶，任時光流淌，把心養好。」（摘自微信原文）
哈哈哈，這番話他雖然在說著自己，但我總覺得他也順便「罵」了我（他通篇還用了「也」字）。我彷彿就是他口中所說的有著狗屁情懷的文青，偶爾佛系講究隨意，時常七情六慾旺盛。這樣的人是糾結的，情懷喂不飽羞澀的錢囊；追求赤裸裸的現實他們又覺得羞恥，這樣人往往是情感豐富，敏感又有思想見解，讀過點書卻解決不了遇到的問題，不走平凡路而又困於不平凡之路，自恃清高卻處處受制於人的「我們」這樣的人，「我們」多是理想主義者，但偏偏生活會拿著把掃帚，站在我們旁邊替這個殘酷的世界不停地鞭撻我們：傻孩子，清醒點！這裡是赤裸裸的世界！！
我沒有追問他具體是怎麼「還俗」的，但我真的很喜歡他用「還俗」這個詞。彷彿這個詞自己就在講著放過自己吧，走一條好走一點的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大任你大可不必接受，你也可以活得像個小人，只要自己無悔於心。
還俗吧，還俗也是一種勇氣，至少你曾不同於「俗」過，你醒過。
還俗吧，之後就可以不用再羞恥於慾望了。
還俗吧，還俗後你也可以醉著過完一生。
另一位是勇旦師父。直到今天我才形容得出他給我的感覺——土地般的柔和與慈愛。很神奇的是，我與勇旦師父也是結緣於寺廟。索克藏寺坐落在黃河九曲第一灣風景區內，五月是旅遊淡季，這裡遊客稀少，景區內許多客棧餐廳都還未營業，索性黃河第一灣也偷個懶，懶得在今天給我們展露它的盛世好容顏。滿滿的遺憾，我一直在咆哮：「我的黃河第一灣日落呢？日—落—呢—？」我總覺得這趟行程不該就如此，自然景觀不行，我就去找點人文的樂子。撇下閨蜜二人，自己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房屋廟宇中，見有一座高高的，卻離規模最大的主寺廟有一段距離孤傲地直立著的小寺廟，門前很冷清，看不見裡面有沒有人，而我就這樣一階階往寺門口爬上去（封面圖片為該寺廟）。
進入大堂，見裡面一位喇嘛師父和幾位藏民一起在打掃寺廟內的衛生，拖地、擦桌子、添酥油...一群男人忙的不亦樂乎。其中一位和藹的藏民大叔跟我攀談了起來：喇嘛師父是管理這座寺廟的，他每天早晨都會前來供養寺廟，而他們則是來幫助師父打掃的，也算是一種修行了...我雖未皈依任何一宗教，但內心總是敬重尊崇佛教的，於是虔誠地去拜過佛像。在藏民們陸續離開後，只剩下我顯得無所事事，跟師父討要拖把幫忙拖地，這才與師父搭上話，沒說上幾句，師父就問我：你吃飯了嗎？我回答沒有，於是就邀請我去他家裡喝茶吃飯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修行者身上，乃至於修行者的住所都會給人以一種寧靜祥和的力量，宛如你還置身於寺廟中，勇旦師父家裡就是這樣的。一入門，屋外被烈日晒得暴跳的細胞就乖乖地安靜下來了，連拂過黃河水的微風也跑來拂我的臉，我看著明亮的窗外，遊客們爭相到來想一睹其美景的黃河九曲就這樣每天靜靜躺在師父的門窗外。我也是花錢進來，還連美名在外的黃河第一灣日落都沒看到，好氣哦~ 師父又是一陣忙活，燒水、沏茶、洗水果...生怕怠慢了我，我則厚顏無恥地坐在窗前數黃河灣灣。
勇旦師父雖不精通漢語，但也能聽說一二，我則對藏語完全不通，雖然我兩在語言上有礙交流，但是大概的語意通過神情和動作也能體會一二。於是我這個天生的「問題精」又來了（我總是有很多問題，所以就給自己貼了這個標籤）。我也實在不知道應該聊些什麼，雖然身在此「山」中，但我仍然深陷於自己心裡的囹圄里，所以總想把自己內心的困惑放到桌面上來聊聊，於是我就開始不停發問了，直到後來問了一個問題：「像您這樣的修行者，會不會有什麼事情讓您感到特別痛苦的呢？」（不好意思打斷一下，今天文至此處，我突然停下來思考了一下當時我為什麼問的是這個問題？潛意識裡是怎麼想的？我可能覺得眾生皆苦是常態吧，我問師父這個問題也只是想肯定自己心中的這個認為，但是，且聽師父給我的回答......）
勇旦師父露出笑容，同時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沒有。」 什麼？沒有？！我是不是聽錯了，突然，我像是被烏雲籠罩，它下了一盆冰雹嘩啦啦從頭頂潑到我的腳底。我雙手抱頭望著天花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努力按捺住內心的五味雜陳，懷疑，震驚，意外，受傷，失落，不解甚至是悲憤。我一下不知怎麼接下去了，勇旦師父靜靜地坐著沒有說話等我調整過來心情。那毫不猶豫的「沒有」兩字就像塊隕石重重地砸進我心裡，震得我發抖。我悲憤什麼？我悲憤竟然沒有想到有一天會遇到一個人，在我面前理直氣壯地說沒有事情會使他痛苦！那我活著的這麼多年裡被慾望驅使，過得且痛且小心，這些年都是白活了嗎？我覺得這不科學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我在努力掙扎想要解脫痛苦，可他們卻似乎輕易地就一直那樣在活著，沒有使自己痛苦的事。這感覺就猶如有人告訴我，你不是你媽親生的！活過的日子似乎是白活了，早知道就不來這世界走這一遭了，早知道就早點落髮出家了。
他接說，「我們活得無欲無求，所以沒有痛苦，今日飽一頓，也再不會去管明日的溫飽，這就是我們修行人。我從很小就開始修行，從小就沒有接觸過那些諸多的慾望，也不會有，所以不會覺得有什麼痛苦的，修行就是一輩子唯一要做的事。不會像世人沾滿了慾望，也就惹來了很多痛苦，但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和活法。」（這段話來自勇旦師父的口述，因漢語溝通有限，我是會了其意，做了整理的表達。）這一生過得沒有慾望是不可能的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有欲的人都該承受其痛。
沒有痛苦內心是怎樣的打死我也想像不出來，可我至少知道了，世界上有那樣的內心存在，寧靜而澄澈。我雖渴望，但那是遙遙不可企及的。若道出家落髮，那也許是會花上後半輩子在斷舍離的修行上。前半身不斷地撿，後半生再不停地丟，這輩子也就這兩件事了，何必呢？
倒不如就像大哥哥那般，一起「還俗」去吧。
還俗，不是要做一個俗人。而是要在一定程度上放過自己吧，放過那個說要驚世駭俗不要碌碌一生的自己，放過那個自命不凡卻鬱郁不得志的自己，放過那個能力匹配不上野心的自己。
還俗不是隨波逐流，與世浮沉。
還俗就是活得像個不正常的正常人一點。
若爾蓋之行回來後，我似乎開始從抑鬱的陰霾中緩過神來了。2018.5.23 18:46，我曾這樣寫下我的心情：一個人坐在公交上，想起自己似乎活了過來，捂著臉大笑，坐在春熙路的椅子上，想起自己活過來了，也一直咧著嘴笑，笑到僵硬。哈哈哈哈...來到自己曾經崩潰時的街頭，這裡仍然人來人往，腳步匆匆，可世界似乎明亮了許多。雖然我還是會假裝活在這個世界但卻仍然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那段時間，我試著打開了在自己的世界裡給自己拴上的枷鎖，我開始嘗試放自己來這個真實的世界做做客了。但我內心也很明白，我終究還是得回去，終究還是得活在自己世界裡。
果不其然的，這次短暫的做客後，被一次我與母親關於「我的抑鬱症是因為我太脆弱，承受能力太低」這個問題的爭吵而終止了，我從這個現實世界又重重地摔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再也沒站起來......
THE END
乖，掃一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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