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在心中 心外無佛
舉世同調:佛教、道教、基督教等一切宗教,都是有神論者。我則不以為盡然。如所周知:對佛陀、上帝等所謂大自然主宰神的承認有或否認無,這是劃分有神論與無神論的主要分界線(其次就是鬼有鬼無的爭執),從這點來說,禪宗雖為我國佛教之一大宗派,無非是他也披了一件宗教的外衣,究其內蘊,實屬無神論者似無疑。本文擬就此抄錄幾則有關故事並結合禪宗名言談己見,歡迎高明之指教。
《五燈會元》說:開元年間,有個叫道一的和尚(得道後稱為馬祖),在衡岳山上常結跏趺坐,靜心思維,修鍊佛法。懷讓禪師知道他有悟性,就去誘導他、問他:「大德坐禪的目的是什麼?」答:「想成佛」。懷讓於是拿來一塊磚頭,在廟前石頭上磨。道一問:「磨磚做啥?」懷讓說:「磨作鏡」。道一說:「磚怎能磨成鏡?」懷讓說:「磨磚既不能成鏡,坐禪又豈能成佛?」道一吃驚地問:「那怎樣做才能成佛?」懷讓比喻:「好比牛拉車,車如果不走了,該打車呢?該打牛呢?」①道一沒回答。懷讓接著說,「你學坐禪,是想成佛。若學坐禪,禪理並非坐卧。若想成佛,佛連一定的形象都沒有。對實體都沒有的東西,不應去想有取有舍。你如想成佛,其實就是扼殺了(心中之)佛。如果拘執於坐相這外部的形式,就達不到悟的境地。」道一聽了這番教誨之言,悟心開啟,非常暢快,向懷讓連連作禮叩拜
又說,大珠慧海去參拜馬祖,馬祖問他:「你從哪裡來?」大珠說:「從越州大雲寺來。」馬祖又問:「來這裡做什麼?」大珠說:「來求佛法。」馬祖說:「我這裡什麼都沒有,求什麼佛法?你自己的寶藏都不顧,離家外走做什麼?」大珠說:「什麼是智慧海中的寶藏?」馬祖說:「現在問我的,就是你的寶藏。你成佛的條件一切本都具備滿足,根本沒什麼缺少,使用自在,聽憑自己,何必反要向外去尋求?」大珠聽後,茅塞頓開,認識了自己的本心。
又說,有個和尚去參拜靈祐禪師,靈祐的樣子像是要起來,和尚說:「請禪師不用起來。」靈祐說:「老僧未曾坐。」和尚說:「我也未曾參拜。」靈祐說:「為何不行禮參拜?」和尚無言以對。同安插嘴說:「靈祐禪師不是怪你。」和尚問靈祐:「什麼是道?」靈祐說:「無心是道。」和尚說:「我不會。」靈祐說:「你能認清那個不會的人就好。」和尚問:「誰是那個不會的人?」靈祐說:「那個(迷失了自我的)人就是你,不是別人。」又說:「現在你只要直接認識到,這個不會的就是『你的心,也正就是你心中的佛』就好。如果你向外尋求,得了一知半解,便以為這是禪道,其實這與禪道毫不搭界。這叫吃糞,不是拉屎,反而污染了你的心田,所以說:向外求道這不是真道。」
又說,禪師黃檗希運在鹽官殿上向佛像禮拜,當時唐宣宗在寺里做沙彌,他問禪師:「不是說,禪宗主張:『不著佛求,不著佛法,不著僧求』嗎,長老現在向佛禮拜,你有什麼祈求嗎?」禪師說:「『不著佛求,不著佛法,不著僧求』這沒錯,但我並沒有執著,我無非按照常禮,隨緣順俗罷了。」宣宗說:「這樣的禮拜還有什麼用呢?」黃檗希運一聽,馬上就給了他一巴掌。宣宗說:「你這人也太粗野了。」黃檗希運說:「這裡是什麼地方?還要說粗說細。」說後,又給了他一巴掌。
《壇經》說:慧能大師從弘忍那裡獲得了佛學真諦,離開黃梅南下,回到曹侯村後,當時還無人知道。有一位叫劉志略的儒生,對他尊敬有加,過從甚密。志略有位姑姑當時已出家為尼,法名叫無盡藏,她經常誦讀《大涅槃經》。惠能稍聽了一些,馬上就明白了經義,就能夠為無盡藏做解釋,無盡藏於是拿了經卷,指著經卷中的字向惠能大師問、向他請教,惠能說:「我不識字,你如有義理不明白處,請問?」無盡藏說:「連字都不認識,怎能懂得經義?」惠能大師說:「各種佛學妙理,與文字都沒什麼關係。」無盡藏聽了這話,非常吃驚,覺得惠能大師,非普通人可比,於是把這個告訴了村裡所有德高望重的長輩們,並且說:「這是一位真正的有道之人,大家應該禮敬供養。
《清朝野史大觀》說,畢秋帆在陝西任巡撫時,路過一座寺廟,就停下來順便進去遊覽。一個老和尚將他迎入廟裡,畢秋帆問:「你知道自己在念經嗎?」老和尚回答曾念過經。畢秋帆又問:「一部《法華經》里有多少次提到『阿彌陀佛』?」老和尚回答:「我這個人少地荒的小廟老僧,本性呆笨,非常慚愧(答不出來)。您大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如今賜福全陝西的老百姓,自然聰慧過人。但不知《四書》里有多少個『子曰』?」畢秋帆聽後吃了一驚,但也很欣賞老和尚敏捷的辯才。
淺說:佛經教義是否《老子》的變種?這個有爭議的問題這裡姑置不談。今只想指出這樣一個無異議的事實,連佛學大師鳩摩羅什也常用道家術語(學說)釋佛理,這叫「格義」。佛學經過「格義」,終於促使佛教在我國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轉折,這是一個明明白白的史實。
玄奘的確是一個使印佛經典大量傳入中國的取經人、翻譯家,但他所創之唯識宗(即相宗),傳代甚短、消聲極速,馮友蘭說:其「影響只限於少數人和短暫的時期」(《中國哲學簡史》),這確是事實。當然,善導開創的凈土宗等其他印佛宗派,在民眾中或多或少,仍不乏信徒,但從總的來說,印佛在中國一直吃不開,這是不爭之史實。但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作為中國佛教代表的禪宗,自唐以降,影響日大,漸而宰據佛壇,成了戲台上的主角。
我們知道:道教由道家、神仙家兩家為主,並揉合方技等派而組成,以太上老君為教主,是有神論者;而道家則是無神論者。通過道家學說格義而產生的禪宗,觀點鮮明地置心外之佛~釋迦牟尼這個印佛的偶像於不顧,明目張胆地唱起了反調:「迷即是凡,悟即成佛」,竟說「一闡提人(即反對佛教者),皆得成佛。」認為:佛在心中,心外無佛。為了使人猛省,促人醒悟,遂產生了「見祖殺祖,見佛殺佛」之類的「狂妄」之說和佛像頭上吐痰、燒佛像取暖等一些使印佛中人及一切心有佛陀偶像者無法理解、無法容忍的佛門公案。
為了強調佛在心中,破除心外有佛的有神論觀點,禪宗反覆指出:迷信「心外有佛」,是一種我執,我執不破,如茅塞心竅,永遠也不可能開悟。認為破除我執、丟棄偶像,這是明心見性的關鍵。心性無人不有,所以說人人都可成佛,成佛與否,只在迷悟一念間,此即「頓悟成佛」之意。這也就是說,一個自性開悟了的人,就是佛,這個佛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而根本就不是什麼神。而印佛公認大自然中有許許多多神仙,釋迦牟尼是法力無邊的最高神,下面還有大葉迦坐、觀音菩薩一直到土地神、灶神等林林總總、等級森嚴、數不勝數的神乃至閻羅以下,級級下降,稀奇古怪、不可思議的、為數眾多的鬼。在義理探究日趨落敗形勢下的印佛中人,為招徠信徒、擴大教派,一方面繼續假神道設教,說因果輪迴,一方面結合勸人為善的宣揚,有意無意地曲解禪宗本義,接過話頭,說只要心中念念不忘、記住西方極樂世界確實有一個法力無邊的佛陀存在,這就叫佛在心中,而其實,如同《長阿含經》中舍麻取金的故事一樣,一頭扎進一個教派中後,便謂道盡在斯,殊不知這是一葉障目,沒看到佛學在向前發展這大流。
為幫助讀者對有關公案的理解,這裡再抄錄兩條禪宗名言:
《維摩經注》說:「若見佛者,未見佛也。不見有佛,乃為見佛耳。」
《法華經疏》說:「一切眾生,莫不是佛,亦皆涅槃。」
前說為僧肇語,意為世上根本就沒有佛(神),可你竟說見到了連形體都沒有的東西,足見你尚未明心見性。你一旦懂得了不可能見到心外之物,說明你已經開悟、明白了「佛在心中」的道理。後說為道生語,意為人人都有「能開悟的心性,開悟了就是佛。」心外無佛,意在言外。
又印佛說,佛所在的西方極樂世界是凈土,可道生說佛無凈土,「佛的世界,就正在眼前的這個世界中。」(《中國哲學簡史》)這也顯然在與凈土宗唱反調。
回顧這些史實,目的是希望讀者對上述故事的理解能有所助益。而我的認識是這樣的:
第一個故事是說:禪的原意雖是沉思、靜慮,但禪理不是坐卧,若只在坐相這學佛的外部形式上用功,而不破除佛在心外這種有神論觀點,就不可能達到「悟則成佛」的境地。
第二個故事是說:心性就是自己智慧海中的寶藏,這一點一旦啟悟,也就立即成佛。佛在心中,不在心外,若從外求,說明有神論思想還沒破除。這還說什麼「人人皆可成佛」呢?
第三個故事用糞比喻污染心性的遮蔽,因有神論思想而向外求佛,這就反使遮蔽更增加,禪道就是要去掉這種遮蔽,找回自我,一旦找回迷失了本心的自我,就是頓悟。
第四個故事說,佛教頂禮膜拜祈禱這些事,同日常生活中吃飯、拉屎、挑水、砍柴等沒什麼不一樣,不應把他看作是一種特殊的修行行為,任何事,只要無心無為隨緣順俗去做就可,這也就是他曾說過的「語默動靜,一切聲色,儘是佛事」之意,故對學佛者來說,一切外部形式,均無可無不可。有用無用?有無意義?根本不須追究。寺廟並非搞形式、重形式的場所,宣宗不明此義,禪師當頭棒喝,但給了他兩巴掌,仍沒能啟發其悟心。
第五個故事說,文字只是達意之工具,與義理本不相干,禪宗重義理、輕形式,所謂「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亦即此意(這不是說文字對明道毫無用處,更不是說文字不能作達意之工具)。但死讀書、書讀死、讀死書這些毛病,不識字者自不會落入言筌。而重藝輕理之人,在遣詞造句,如何使文字顯得溫、良、恭、謙、讓以及格律、對仗、聲韻方面,大多十分講究;在探究義理、明道求真方面,則往往反不甚為意,這樣的人很多,所以,即同是佛門中人,對禪宗公案,亦往往不悟,即遇有人當頭棒喝,亦不能理解,上述宣宗事,即一例。
第六個故事說,念經也好,讀書也好,要在窮理,與理(道)無關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不必在意,《法華經》提到過幾次阿彌陀佛?《紅樓夢》里提到過多少個夢?類此問題與窮理究道毫不相干,畢沅不會不明白這一點,可他偏要在這種枝末問題上問難。老和尚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這從佛教角度,可用因果作解釋;從道學來說,可作鏡照之例子(即用什麼樣的面孔去照鏡子,鏡子就給你一個什麼樣的面孔看)。
暗室一燈,照見不同,是由於觀者所站角度之不同。以上淺說,我是站在無神論角度,談了對禪宗之學的認識。想到「兼聽則明」這話,我希望站在有神論角度的人,特別是佛門中人,能通過理性思維,對禪宗公案和名言,也能作出些言之成理、更能使人信服的解釋來,珠璣妙論,予企望之。
有神論的宣揚,雖今非昔比,但假法術炫神異、造假惑眾也好;新瓶裝舊酒,用現代科學術語作包裝、相繼報導些靈魂學研究的新成果也好,其宏揚佛法、招徠信徒、擴大教派組織之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鬼神客觀存在能否得到實證?我說科學與迷信爭鬥的最後勝負,便是事實勝於雄辯的終極答案,我看不到有後人,走著瞧!
注①、打車指在糾正坐禪姿勢方面用功、在修行儀式方面循序重禮;打牛指在窮理明道方面加以誘導、促其自悟。
②、「無心」指離開了一切妄念的自性,即真心,也叫佛心。真心自性是無形無像、空無一塵的,本來原是一顆無一物的心。學佛而想像出了一尊根本不存在的偶像來,把他放在了心中,這就像牛不走反打車一樣,是把該做的事顛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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