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周恩來和吳承恩的兩口井
離開淮安很久之後,還會想起淮安。不為別的,只為那一陣陣摸不著、看不透的水氣。那些水氣,濕濕濡濡,滋滋潤潤,瀰漫著,發散著,目不可睹,嗅之卻在。即便是在溽熱悶躁的北方,沉心想來,那些濕漉漉的水氣,依然能在意念中散開,帶來清涼和濕潤。
這是淮安的水氣。
淮安是一座水城。城裡城外,無數的溝渠河湖縱橫交錯,把淮安間隔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網眼。古淮河和京杭大運河,也選擇在這裡交匯。放眼望去,淮安就像是坐在水裡。
於是,淮安城無時無刻不被籠罩在密不透風的水氣中。生活在淮安城裡的人們,自然少不了飽受熏染。水養人,所以淮安多才俊。
其實,何處水土不養人?在南方,有土有水的地方很多,人也自然不會少。我來淮安,見到了我未曾想見到的物什,那便是:井。而且是古井。
人在城中,城在水裡。淮安的井,恐怕就是打開淮安人與城與水關聯的密匙。不缺水的淮安,為什麼要有家居的井,我不明白。淮安有多少口古井,我也不清楚。
走進駙馬巷,來到周恩來故居,經過他年少讀書的地方和他父母的居室,再往前走,是一個狹窄的小院。小院里有榆樹,有奶娘蔣氏居住的小屋。在院子的左下角,是一口井。我到井邊,已是下午。西晒之下,井架在屋院的陰影里顯得昏暗,幽深。從井口邊細看去,有井繩磨出的道道石痕。這的確是一口古井。一口井,維繫了一個人、一個家族,與一方水土的聯繫。我猜想,周恩來的祖父買下這個院落時,一定是相中了這口井。年少的周恩來自然從井裡打過水,廚房的東南角,有一塊小小的菜地。當時的少年,在感受淮安城溝渠河汊的水氣瀰漫時,更是接引著從自家宅院的那口古井裡飄逸出的那一絲一縷。多少年後,周恩來在京城裡問從淮安來的鄉親:「我家的那口井還在嗎?」我詫異的是,他問的,卻是井。
我在吳承恩的故居里,也看到了同樣的一口井。
吳承恩的不同凡響,在於他寫出了《西遊記》的終結版。打從唐玄奘西行取經的故事發生之後,多少人口口相傳,字字相續,信念、意志、夢想、祈願、磨難、艱辛、人生、宿命、風俗、世情,一個最值得演繹也最適於演繹的中國故事,眼看著就流傳到了吳承恩的時代。
為什麼會是吳承恩?
淮安的水氣里,蘊蓄了多少紛繁駁雜的水分,我無從考究。面對同樣散亂參差的西遊故事,吳承恩最初也可能是一頭霧水。等到他鄉試既久,依然榜上無名;有子早逝,命途多舛;好不容易被體制照應,謀了個縣丞卻又受挫不適;最後遠到湖北蘄春,在荊王府做了名教師:荊王紀善。這個時候,吳承恩已經六十歲了,他回到淮安,才真正開始終結「西遊記」。
吳承恩是如何增刪修改的,我們不得而知。我們今天看到的《西遊記》里,存有不少淮安的地方特色,包括今天仍在流行的口語俗詞。吳承恩的社會閱歷和人生體驗,更是早已同他的書融為一體。現如今,我們每每見到先賢的傑作,總會讚嘆不已,似有所悟。而其中傾注的心血和生命,歷經的磨難和款曲,卻從來不為我們所知曉。我近讀浙人哲貴發表在《青年文學》上的天才小說《驕傲的人總是孤獨的》,深有感觸。(李師東)
在淮安的時空下,在下江古鎮里,吳承恩捋過一生的紛繁與滄桑,埋頭在《西遊記》中。他的內心一定沉靜如他家中的那口井。
那口井,還在吳承恩的院子里。陽光灑滿了吳承恩被新近修復過的院落。那口井,在淮安五月的暖陽中,古白斑駁,似舊還新。我走近井沿,向井裡打探。井水近在咫尺,伸手可掬。井水清澈鑒人,流光四溢。望著井口,如睹故人。
想起很多年以前,還是單身漢的時候,常去京西的喬良家中蹭飯。喬良很是雄辯,一次說,你以為我們呼吸的不是古人呼吸過的空氣?
我現在理解,喬兄所說的空氣,其實指的就是水氣。(李師東)


※5年前,路易威登邀請藝術家們邊走邊畫,如今這些作品來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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