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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討好又拒絕,姜文對觀眾的態度已經開始自我分裂了

姜文執導的電影無論成敗,共同特徵是有據可依但又不受條框束縛,看向歷史不忘兼觀當下。《陽光燦爛的日子》《鬼子來了》《太陽照常升起》《讓子彈飛》均由小說而來並與原作關係不大,廣獲好評的根本原因在於四部影片雖然涉及中國不同的歷史時期,可是都以另類卻合乎觀眾期待的敘事,脫離歷史題材慣常的講述軌道,隨帶的鏡面儘管藏於暗處,仍然照見今時的社會形態與國民心理。《一步之遙》取材自北洋政府時期的真實案件,但因把過量平庸乏味的時下元素擺在檯面,古事新解的結果是賣相難看。

根據張北海小說《俠隱》改編的新作《邪不壓正》,姜文唱的同樣是一出扔掉書本另起爐灶,歷史搭台聽候打發的戲碼,同時植入前幾部電影的鮮明符號,用一部表面看起來「很姜文」的電影,試圖收復因為《一步之遙》口碑撲街失掉的領土,可惜事與願違。

考慮到電影與小說是兩回事,姜文鏡頭下的北平丟失衣食住行的生活肌理,徒剩四合院落、鐘樓鼓樓等外觀軀殼,並無不妥,畢竟他要講的並非大隱隱於市的少俠走江湖,因要復仇心思縝密行動也很謹慎,而是仗著荷爾蒙充足,動不動就躥上房頂連跑帶跳,想著奔向夢中情人關巧紅溫暖懷抱的少年。站在地面的腳踏實地是什麼感覺?儼然被《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的馬小軍附體的李天然,不需要、不關心。

既然馬小軍都能從別的年代「穿越」而來,《讓子彈飛》里同一時代的張麻子不願退出歷史舞台,脫下戎裝換上民國潮服,「喬裝打扮」變成時局版圖的重要規劃者藍青峰,以及李天然的「爸爸」,自然不能視為跑錯片場。

問題在於,拿裁縫掩飾其複雜身份的關巧紅,原本能夠因愛之名,用自己的剛柔並濟刺激懵懂無知精力旺盛內心怯懦但痴心一片的李天然,不僅為她製造解放兩雙小腳的腳踏車,還英勇炸掉日軍的鴉片倉庫,以不自知的方式完善人格,最終完成將兒女情長、個人恩怨與家國命運、時代抱負融為一體的蛻變,藍青峰為何還要冒出來,充當孤兒李天然失去師父、養父之後的第三位,也是最為重要的「爸爸」,並且還是個「霸道爸爸」?不但用殺死李天然養父,也是他的多年老友洋人醫生亨得勒的方式奪得父權,甚或企圖把李天然變為只對自己忠心的棋子。

聽藍爸爸的話躲起來與忍不住去見關巧紅跑起來,動靜之間見證李天然成長的分裂,更是姜文電影表達的分裂。姜文借彭于晏自有的身體條件,把與馬小軍甚至《太陽照常升起》里的李東方發生關照的李天然,從夏雨及房祖名尚在發育的單薄身體里打撈出來,贈予晃人眼球的明亮而健壯的肉身,遙相呼應的實乃《芙蓉鎮》《紅高粱》《本命年》等影片中年輕的他。李天然因而成為理想的恣意揮霍荷爾蒙的替身,替代過去時的姜文動物兇猛、高唱愛歌。

現在時的姜文則沉浸於繼續扮演《讓子彈飛》中率領兄弟們「站著把錢掙了」的張麻子,期望鞏固這個具備廣泛認知與好感度的角色,甚至他本人,在觀眾心中的地位。

張麻子在《讓子彈飛》中雖將喜愛但與他年紀相差較大的花姐讓給了兄弟,但面對年紀相當風情萬種的縣長夫人,卻沒有控制身體的本能。可是《邪不壓正》里,純情的關巧紅與風騷的唐鳳儀,統統都歸了李天然,概不沾邊的藍青峰只負責以比張麻子更甚的狡詐,牢牢盯住棋盤。

滾滾向前的時代車輪,把姜文也碾壓成了精明的算計與投機者。雖然張北海筆下的人物被姜文改得面目全非,但電影中的藍青峰的穿衣打扮卻與書中保持一致,有著讓李天然眼睛一亮的瀟洒。這是張北海不想讓姜文演但他固執要演的角色,他以為從中看出該角色與張麻子之間的「血緣關係」,不會去想那可能是場錯覺。姜文以為自己拍攝電影的初心猶在,仍有能力讓觀眾另眼相看「姜文電影」,殊不知他曾偏離主流標準建造,並引以為豪的別無分店的電影帝國大廈,因為幾次心不甘情不願的方向矯正,已然傾斜。

《陽光燦爛的日子》中的另類青春冒險,衍變為《一步之遙》里花團錦簇下的成人追逃遊戲;《鬼子來了》中類似蕭紅《生死場》描繪的抗戰時期普通國民對日軍由無知到憤恨,轉化為《邪不壓正》里的同仇敵愾,並夾帶頭躲子彈的神奇畫面;《太陽照常升起》中攝人心魄的磅礴詩意,被《一步之遙》里的娛樂大世界吞噬;《讓子彈飛》中酣暢淋漓的行俠仗義,在《邪不壓正》里只剩半空懸浮的你搶我奪……不是觀眾想要抹黑姜文,而是姜文正在自我分裂:討好又拒絕觀眾。他嘲笑大騙子也批判小愚民,自得其樂於設置不予解答的隱喻,需要觀眾走進影院貢獻笑聲與掌聲,可又覺得笑聲與掌聲全無必要。

口碑爆棚但票房失利的《太陽照常升起》過後,姜文結束用或爛漫或冷峻的鏡頭對準小人物側寫不同時代,寄託個人表達的浪漫階段,轉而邀請觀眾以一種集體的狂歡式的窺探視角,進入《讓子彈飛》里的民國世界。大獲成功乘勝追擊推出的《一步之遙》,是觸鬚蔓延到現代社會的同一世界的荒誕變體,可是最終的呈現,離地也有一步之遙。

《邪不壓正》臨近結尾,被拔掉半嘴牙的藍青峰看到李天然趕來將他營救,終於意識到這個滿世界找爸爸的男孩,已經成長為需要生個兒子自己當爸爸的男人,而這是關巧紅而非他的功勞。影片房上、地上斷裂的敘事,自始至終沒有合為一體。

李天然最後站在房頂上的兩聲「巧紅」,成為與現在的姜文電影無關的,獨屬於過去的餘韻。

文| 梅生

本文刊載於2018年07月20日 星期五《北京青年報》B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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