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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文學活神話」5月逝世,其作品以敏銳洞見和直率見長

(作家,2018年5月22日逝世,享年85歲)

徐德林/文

在英美文學界,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無疑家喻戶曉。這既關乎他奪人眼球的私生活,比如女友嫁作友人婦、與總統夫人的緋聞等,但更重要的則是出生在一個「只有三本書」的美國猶太移民家庭、原本志在成為律師的他,最終卻成為了戰後美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特色最突出的猶太裔小說家之一,享有「美國文學活神話」的美譽。

羅斯能夠贏得如此顯赫的文學史地位,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曾經以文學教授的身份在普林斯頓等多所著名大學講授創意寫作或者比較文學課程,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文學創作生涯長達半個世紀,出版有小說30餘部,而且其中很多都已被改編為影視作品,更是因為見諸其作品的獨特而敏銳的洞見,以及不無煽動性和迷惑性的直率。

把一生獻給小說

雖然評論家們對羅斯的文學創作的分期有著不盡相同的看法,但眾所周知,1950年,當他從地方主義濃厚的羅特格斯大學轉學到賓夕法尼亞州巴克內爾大學的時候,他的興趣從法律轉向了文學,於其間不但參與創辦了校園刊物《其他等人》,而且親自出任編輯,在上面發表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篇小說《哲學,或者類似的東西》。1957年,羅斯放棄了他在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學業,專門從事寫作;兩年之後,出版了第一部中短篇小說集《再見,哥倫布》,旋即轟動美國文壇。此間頗為有趣的是,該小說出版前,羅斯預感到作品中辛辣、露骨的描寫可能引起爭議,於是特意請父母吃飯「打預防針」,讓他們做好迎接即將到來的口水戰的準備。

羅斯的「自大狂妄」令他父母非常不安,據說他母親曾為此在計程車上嚎啕大哭。但令父母吃驚的是,他果然憑藉這部小說摘取了1960年美國國家圖書獎,從此踏上了美國文學活神話的建構之路,雖然我們必須知道,真正讓羅斯「名滿天下」的,是他1969年發表的長篇小說《波特諾伊的怨訴》。

這部小說描寫了一個猶太孩子以手淫和追逐非猶太女子為反抗策略,尋求性格自由發展的途徑,但在猶太傳統的代表——自己母親的長期壓抑下,未能遂願;其中的性變態描寫讓很多讀者非常震驚和反感,羅斯因此遭到猶太社區和保守的猶太知識分子猛烈抨擊,但他卻因禍得福:該書獲評《紐約時報》1969年度暢銷書,羅斯因此名利雙收。

躋身一流作家之列的羅斯在20世紀70年代嘗試了多種文體實驗,創作了表達他對尼克松政治謊言的義憤的政治諷刺小說《我們這一幫》、卡夫卡式「荒誕科幻」《乳房》。1979年至1986年期間,羅斯推出了自己的第一個三部曲,即著名的「朱克曼系列」——《鬼作家》《被解放的朱克曼》《被束縛的朱克曼》,在描述文人尷尬處境的同時有效地闡明了他的文學思想,成功地創造了他的「第二自我」。

90年代,羅斯迎來了其創作生涯中的高峰,通過再次啟用朱克曼作為代言人發表了聚焦美國政治大事件的「美國三部曲」——《美國牧歌》《我嫁給了共產黨人》《人性的污穢》等大部頭作品,闡明了戰後人們的內心世界。2000年以降,尤其是好友貝婁2005年去世之後,羅斯幾乎以一年一部的速度發表了「報應系列」中短篇小說——《凡人》《憤怒》《謙恭》《報應》,探討疾病、衰老和死亡等人生主題。

2012年11月,羅斯突然宣布封筆,「現在,我不想繼續寫作了。我把一生都獻給了小說,讀小說、寫小說、教小說。我已經將擁有的天賦發揮到極致。」封筆之後,羅斯與傳記作家布萊克·貝利合作,不但接受了貝利的多次訪談,而且交給了貝利大量手稿和許多資料,意在讓讀者看到一個豐富和生動的大作家羅斯。

2014年,羅斯宣布退出公共生活,不再出席公開活動,不再接受媒體採訪。但我們知道,羅斯並未因此失去人們的關注,一如近年來,他始終是諾貝爾文學獎呼聲最高的美國作家之一。

羅斯曾在《人性的污穢》里說過,沒有任何東西得以恆久存在,然而也沒有什麼東西轉瞬即逝,我們知道,寫作儼然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反向描述猶太家庭教育

縱觀羅斯的創作生涯,我們不難發現,其作品(小說)的一個特點是「自傳性」,即他的小說往往以作家為主角,主人公的經歷經常與羅斯本人的經歷極為相似,旨在模糊真實與虛構之間的界限。

所以,有批評家指出,在寫作手法上,羅斯和笛福類似,喜歡用現實生活中的真實訪談錄,或者用日記和備忘錄的形式造成一種一切來源於紀實的假象,讓讀者覺得所讀到的一切都具有真實性,但他最後卻宣稱:「本書純屬虛構」。換言之,羅斯反對讀者只見事實不見虛構的閱讀態度,認為那樣的閱讀不可能讓讀者明白什麼是小說;在他看來,小說一旦開始了創作,就會走上自我發展的軌跡,然後就會自然消解事實與虛構的界限。羅斯認為,作家沒有必要「為了模仿別人,而放棄自己的人生經歷。不放棄可能更有趣,可以對自己的經歷進行歪曲、調侃、戲仿、折磨、顛覆……」

正因如此,讀者對於羅斯作品的感覺會既好奇又困惑,他的作品可辨的真實與不可辨的虛構交織,真假難分;比如,在《夏洛克行動》等作品中,甚至出現了兩個菲利普·羅斯,一個是小說中所謂的真羅斯、一個是冒牌羅斯,這也更加激發讀者閱讀與辨別的興趣。

此間需要指出的是,首先,猶太裔作家羅斯是一個不戴面具與猶太傳統鬥爭的戰士,在其創作中努力擺脫猶太情結,注意將目光投射到更廣闊的社會,或者借用他自己的話更加準確地講,「我不是猶太作家,我只是一個身為猶太人的作家。我一生最關心的事和最大的熱情就是寫小說,而不是做個猶太人」。羅斯所描寫的猶太人,從第一本書《再見,哥倫布》開始,就是非正面的形象,有好色的、逃避責任的、揮霍無度的,要麼是僵化規矩的嚴格執行者,要麼是試圖擺脫規矩束縛、總顯得與社會格格不入的個體。

這些人物類型導致羅斯的小說一直被猶太讀者聲討,認為他在醜化猶太人。讀者所熟悉的猶太家庭教育在羅斯的筆下是被否定的。比如,羅斯筆下的波特諾伊曾抱怨說:「老天爺啊,對於一個猶太男人來說,只要他父母還健在,他就還是個15歲的孩子」;他甚至還進一步誇張地說,「父母在的時候,猶太人大多是一個無助的嬰兒。」因為父母是無處不在的法則的執行與監督者,甚至課堂的老師也被主人公看成是化了妝的母親,繼續告訴你,任何戒律都不得違反。羅斯的文本所展現的猶太人家庭教育,讓我們看到了不常見的另外一面;可以說,羅斯是猶太家庭教育的反向描述者。

其次,一如《美國牧歌》所證明的那樣,羅斯作品中的猶太移民典型人物刻意追求成功、聚集財富,生活的目的就是實現美國夢,然而他們要歷經磨難和挫折後方才明白聚集財富並不等於實現美國夢。他們在融入美國社會的過程中不得不接受外界強加的價值觀;越南戰爭以來國內政治局勢的動蕩和巨變使渴望成為「美國人」的移民們處境更加艱難。他們在陌生的文化環境中艱難抉擇,擔心幾代人的努力功虧一簣。

羅斯等猶太作家思考得更多的是如何在全球化的語境下保存文化特性和應有地位,不得不努力從民族文化中搜尋精神武器。在《美國牧歌》所涉及的幾十年間,美國工業和科學技術快速發展,羅斯冷靜地考慮和分析繁榮景象背後的東西,書中人物的生活經歷展示了幾代猶太人對美國夢的理解、追求和結局。

羅斯是一位迷戀身體的寫者,抑或是昆德拉意義上的「一位偉大的情色史學家」。閱讀羅斯的《垂死的肉身》《薩巴斯的劇院》或《教授慾望》,會讓人想起庫切的《恥》。不同於《恥》中的盧里教授認為性是私人的事情,是美好的事情,《慾望教授》中的凱普什教授則會先給自己定好規矩:在學生完成期末考試之前絕不和他們有任何私人接觸,但期末考試後,他會在自己的寓所舉行聚會,邀請學生參加,與那些對他好奇或感興趣的女學生進一步交往。

在心理學的意義上,年長者對年輕者的傾慕體現了一種恐懼——對自身衰老的恐懼。比如《垂死的肉身》中的老教授迷戀年輕女性,但是與她們的性關係又會讓他哀嘆自己的衰老,而失去自己原有的自信,然後惡性循環般繼續迷戀更多女學生的身體。羅斯非常坦誠地描述了美國中產階級猶太人的心理困境,人物縱慾的深層次根源恰恰在於其試圖擺脫自卑情結的心理。畢竟,人類的諸多心理困惑多與身體有關。正如有評論說,「身體健康時,我們是慾望的囚徒;身體不健康時,我們是疾病的囚徒;身體衰老時,我們是死亡的囚徒。」從生到死,我們一直都是身體的囚徒,羅斯這位囚徒從未擺脫對身體的迷戀與描述。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本文首刊於2018年6月4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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