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忠群：「中西合璧，以道馭術」的儒道管理
理事簡介
茅忠群，CCG資深副主席，方太集團董事長。
在中國，很多人都認同的一個道理，一個企業的文化本質上就是這家企業的老闆文化，這個觀點放到方太這家企業非常適用。方太集團董事長茅忠群從10年前就在方太推行儒道文化，並且把很多儒家思想運用到企業的管理當中。踐行10年之後，這家企業的氣質確實發生了變化，企業的員工通過多年學習，耳濡目染，形成習慣，深深地被儒道文化所改變。而茅忠群自己更像是一個「士大夫」，語速緩慢低沉，低調斯文中透著濃厚的書生氣，可以隨口引經據典，儒家思想脫口而出，據說茅忠群在公司里從來沒有對誰發過脾氣。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看似溫和、內斂、沒脾氣的老闆，卻帶領方太成為廚電行業第一家營收超過100億元的企業。無論是方太創新的產品，還是其獨特的企業文化，在國內的廚電行業都是獨樹一幟。方太如何運用儒道文化帶動企業創新和員工的成長？儒家文化又是如何貫徹到企業中每一個員工的心中？具體如何執行？日前，《中國經營報》記者專訪了方太董事長兼總裁茅忠群。
用儒道進行管理
《中國經營報》：世界上很多成功的企業都是美式管理、日式管理的成功典範，為什麼方太要在企業內部推行儒道管理？
茅忠群：2002年，我讀完EMBA，覺得還需要再學點什麼，研究之後發現日式管理很有意思。EMBA學的基本上是西方管理，準確一點說其實都是美式管理。但是日式管理走的路是把現代西方管理跟日本本土文化做了一個很好的結合。我認為，因為日式管理的獨特性，造就了日本在上個世紀60年代的經濟騰飛。回看中國，我們有五千年的文明歷史，當時我想二三十年以後，中國的管理也一定會像日本一樣，會形成中西合璧的管理，這是我當時有一個初步的判斷。
我是學理工科的，有了這種認知，當時我就想到馬上要去學國學，學傳統文化。從2004年初開始，我就連續上了兩個國學班，一個在清華，一個在北大，受益良多。所以我從2008年開始就在企業中全面導入國學文化。
但是當時的導入，還跟管理模式沒有關係，因為方太以前的管理相對是偏西化的。在過去的10年當中，我開始讓管理者和員工一起來學，逐漸形成了一套切實可行的管理模式，當然，這樣的企業管理模式還需要不斷完善，才能摸索出一套具有中國特色，中西合璧的管理模式。
《中國經營報》：傳統文化理念跟西方管理衝突的時候怎麼辦？
茅忠群：當時我提出了十六個字：中學明道，西學優術，中西合璧，以道馭術。具體來講，中學明道，就是我們通過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學習來明白、覺悟企業經營之道、天道、人道等。因為中國文化都是圍繞著道，道是中華文化的一個核心密碼。我們學傳統文化就是去明道，去學道，然後再去行道。
西學優術，就是我們在學傳統文化的同時，也不能排斥西方的現代管理。西方從百年前泰勒管理開始到現在，也發明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流程、制度、體系、工具等，其實都非常好用，我們要用拿來主義。中西合璧、以道馭術，就是我們要用中華文化的道、企業的核心理念，去駕馭、去改造、去優化西方過來的一些現代管理方法。
《中國經營報》：你提出的心本經營和德法管理如何理解？
茅忠群：心本經營，就是以心為本的經營。管理以人為本，人要以心為本，心要以心靈的成長為本，以心性的提升為本。儒家講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作為企業管理者要先把自己修好，然後把員工的心安好，把顧客的心安好，這就叫心本經營。我們傳統文化講領導力，就是講這一點，品德領導。就是一個人只要提升自己的品德，提升自己的心性，領導力就會提升。《論語》裡面有一句話，「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就是說一個有品德的領導人才能以德治國、以德治企，這樣的領導人就好比是北極星，其他的星星就會圍繞在他的周圍。
德法管理，體現的是一種陰陽思維，兩手抓，一手是道德的教化，一手是制度。這在《論語》裡面也有相應的論述，第一句是「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就是一手用道德的教化，一手用禮制的規範。這樣人就會有了羞恥心、敬畏心，人就會自然而然地不去做違法違規的事情。
第二句是「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就是一手用政令，一手用刑法來管理，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人真的內心沒有羞恥，但他為了逃避刑罰的制裁，就會不得不管住自己的行為。這句話單獨來看是法家的思想，但將兩句話合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相對比較理想的管理模式。
比如我將員工的錯誤分ABC類。A類錯誤是最嚴重的，就像高壓線一樣，違反就要辭退。B類錯誤需要教育批評、按規定處理。最輕的是C類錯誤，如遲到、早退、亂扔垃圾之類。我重點說說C類錯誤，以前對C類錯誤的處理方式比較西化，罰款20元，但罰款 20元的效果是什麼？是不是交了20元，犯的錯誤就一筆勾銷了，這樣其實對人的教化是沒有作用的。所以我們當時就決定把C類錯誤的罰款統統取消，不罰款。但是要增加一個動作，就是他的直接主管要找他談一次話，這個談話是很簡短的，可能就幾分鐘，但是必須要談一次。為什麼？就是要讓他產生一種內疚、羞恥感，你看我今天遲到了一次，主管這麼忙，還要麻煩他找我一下。
但是主管談話也要從仁義的角度進行溝通，為什麼遲到，是不是家裡有事？還是有什麼特殊情況？而不是馬上將員工訓一頓。我們後來連續監測了4年C類錯誤，實踐證明，用這種方式，每年C類錯誤都會下降50%。
從消費者痛點開始創新
《中國經營報》：方太在技術方面如何創新？
茅忠群：水槽洗碗機算是一個全球首創。八年前，我們去調研市場的時候就發現一個很奇怪、很矛盾的現象，我們調研80後、90後，發現沒有一個想洗碗的，但是市場上歐式洗碗機很早就有了，但他們又不愛買這些歐式洗碗機。我們繼續訪問了一些買了歐式洗碗機的用戶，發現他們用了一次兩次，很多人就不用了，因為有很多的痛點沒有解決。後來我們自己總結出了五大痛點。
為了徹底解決這五大痛點，我們的開發花了五年時間。比如將洗碗機跟水槽合在一起，比如增加清洗蔬菜水果的農藥殘留的功能等。五年中，我們不僅解決了這五大痛點，還獲得了幾十項發明專利。
《中國經營報》：今年廚電企業都在推智能化，新技術會不會給行業帶來新的變化？
茅忠群：儘管我們推出了一系列的智能解決方案，比如FIKS智能生活家系統等，但我還是認為智能化不會對這個行業有特別大的改變，就像前兩年我講，不管是什麼技術，總要圍繞著消費者的需求。智能不能為智能而智能，不是有了什麼技術就能徹底改變行業屬性，因為脫離了消費者的需求最終都會失敗，所謂的智能，或者增加的功能，首先都要以消費者需求相關，必須要有意義、有價值。
所以我們儘管開發智能產品已經好多年了，但我們一直比較謹慎地關注智能化和新技術。我們還是認為廚電產品硬體本身還是核心。比如，抽油煙機，如果油煙都還沒有抽乾淨，就去玩各種智能的功能，有意義嗎？因為消費者最需要的還是，抽油煙機首先把油煙給抽乾淨。這就是抽油煙機的最核心功能。很多企業弄出所謂附加的價值，是不能產生顛覆性的市場效果的。
不上市不出海
《中國經營報》：方太堅持不上市，是否在員工激勵方面會有所欠缺？
茅忠群：方太沒打算上市，但是我們對員工的激勵並不會欠缺。我們會考慮非上市公司的激勵方式，比如用身股作為激勵手段。設計身股，第一個遇到的問題就是要考慮誰能夠享受，在什麼範圍內實施。開始第一次討論的時候大家都認為，應該在高層、核心骨幹這個小範圍實施。但是我認為，不對，應該將能留下的員工全部納入激勵範圍，這也是受了儒家思想的影響。方太是個大家庭，所有員工都是我們的家人，為什麼到了能夠享受財富的時候就輪不到他們。後來大家就達成了共識，全體員工只要工作滿兩年就自然享有身股。只是差距會拉得比較大，因為如果差距拉不大，那就是撒胡椒粉，也沒有效果。實施後，基層員工都非常理解。
《中國經營報》：中國的廚電市場和國外品牌相比有什麼特點？方太是否有進軍海外市場的準備？
茅忠群：應該說目前還沒有特別大的動作，我們還是看好國內市場。因為在我們廚電行業，具有比較強的區域性。我認為中國的廚電高端市場是可以勝過洋品牌的，這裡面當然有很多原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各個國家的烹飪方式跟烹飪文化不同，所以導致一些洋品牌根本不了解中國市場，中國飲食文化的獨特性，中國多樣複雜的烹飪方式，本身就是擋在國外廚電品牌前面的一道坎，和其他類型的家電品類相比，國外品牌做中國的廚電會比較吃力。我們國產品牌，相對就佔優勢。反過來也一樣。我們去到國外的時候，也遇到同樣的問題。比如說從表面上看，歐洲市場很大，但是歐洲每一個國家，如果再去調研的話，會發現每個國家對廚電產品的需求都不一樣，是一個個很小的市場，這樣就會對類似方太這樣的中國品牌企業進軍國際市場帶來很大的障礙。
深度 填補「道」與「術」之間的鴻溝
方太曾經是美式管理的「膜拜者」。
2002年，茅忠群畢業於中歐國際工商學院EMBA，給方太帶來了西方的管理理論，同時，在企業內部也引入了一些有著西方管理經驗和背景的中高層管理者，但是實踐兩年，企業內部在管理上矛盾重重。他發現中國的人際關係很難用西方管理理論來妥善處理。例如，在美式管理中，人力資源管理中的人被當作純粹的利益驅動「經濟人」，是取得利潤的活工具；同時，美式管理更加崇尚個人奮鬥，人與人之間的合作相對「流程化」。這與東方文化中強調集體主義、團體利益，以和為貴的合作精神相去甚遠。因此，很多中國企業在推行美式管理中，就出現了文化上的衝突和水土不服的問題。
茅忠群在實踐中發現，西方管理經驗在中國「水土不服」，是因為任何管理思想都是植根於它的文化的。西方的管理體系自然建立在西方文化的土壤的基礎之上，比如宗教信仰和本國的傳統的文化。而「仁義治天下」「克己復禮」這些原則則建立在中國企業管理者十分注重感情投資和道德教化的基礎之上的。
而在具體的企業管理的過程中，茅忠群又發現儒家文化中諸如「按照等級觀念行事」「和為貴」的思想使得中國企業管理者不善於對下級授權，而下級又對上級有強烈的依附心理。儒家十分重視人在管理過程中的地位，可以說對人的管理是儒家理論的核心。有了人才有管理，一切管理活動都是圍繞著治人而展開的。
「我們的高層管理者運用的是東方的儒道管理思想，即所謂的『道』，而具體在管理實踐中又要採用西方的管理方式方法，即所謂的『術』，那麼如何填補這『道』與『術』中間的鴻溝就是一個新的命題」。
「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則更強調強調身體力行，以身作則。通過對儒家文化的研究和學習，茅忠群認識到在企業內部強調和諧、穩定和團體意識，對於避免組織內部的矛盾和衝突，更好地優化資源配置具有重大的作用。但是也要避免其中的問題，例如人治大於法治，缺乏統一規則，標準化程度低的弊病。
此外，企業要想成功地推行儒道管理，管理者自身的修為非常重要。茅忠群在方太推行儒道管理的過程中，也從一個不苟言笑的理工男蛻變成一個身體力行的「智者」。茅忠群在方太尤為重視領導人的修身養性。他說：「孔子認為，只要領導人自己的修身到了一定程度，把應該做的都做到了，領導他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在方太，茅忠群還建立了一個「致良知」的微信群，每周定期分享心得，在思想和行動上做到知行合一。
文章選自中國經營網，2018年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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