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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壺裡的村莊

我們的朋友一一說:「村莊還是有點巫性好。」

比如我們三個人坐在一壺二十年陳普旁邊,看著湯色由淡到濃,由濃轉淡,像穿過陽光照耀的森林,從敞亮到幽深,又從幽深里出來,其間看得見陽光,也會有霧氣瀰漫時冷森森的迷惑。

我是獵人。一一是巫。

「那麼麻二,你只能是野獸或者別的什麼了。」

麻二極不情願。不過我們就打個比方而已。並不真以為你是野獸。中年的野獸,毛髮稀疏粗硬,四蹄和脊背健壯有力,潛伏草叢或是密林深處,奔跑突襲具有驚人爆發力。比作野獸,顯然是對男人最好的表揚。

「村莊四周,竹樹環繞。到黃昏,大大小小的鳥飛回來,畫眉、白鷺、斑鳩......都是山野里常見的。獵人尋找隱蔽位置,瞄準。影子落下來,幾片羽毛飄在枝頭夕暉里。鳥中槍了,我們跑過去,撿起來。它將要死在我們手掌里,忽然又抖抖羽毛,展翅飛走。」

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它飛走了。不合情理,但事實是這樣子的。

春天,村莊里的人從山坡割回一捆捆青草,帶著露水,水靈靈的。青草里夾帶幾枚山雞蛋,有陶瓷一樣的光澤和好看的斑點。孵化出毛茸茸的幼雛,房前屋後嘰嘰喳喳跑來跑去,然後消失在灌木林里找不到了。

還有一種鳥,叫竹雞,特別笨。個頭有鴿子那麼大,飛不高也飛不遠,夜晚排成一行歇在樹枝上。拿手電筒照著它,一動不動,伸手就可以抓住。先抓中間的,兩邊的自動擠攏去,直到抓完為止。在你回家的路上,它們會像夢裡醒來一樣,一隻只飛走。

兔子也是這樣,明明看見它在草窩裡躺著睡覺,忽然一竄就消失,你連皮毛都沒看清楚。

巫說:「在我們村莊里,人和野生動物、植物雜居。從前也有人靠打獵為生。他們打獵有打獵的規矩。」

「什麼規矩呢?」獵人、野獸或者別的什麼動物,都對這個問題充滿好奇心。

村莊里有個老婆婆,獨自住在小木屋,早晚笑眯眯地坐在門檻上。面前擺著一個小簸箕,簸箕里放些針線布頭,有時納鞋底,有時縫縫補補。

「你信不信?不管打獵的人從哪個村口出去,還是從哪個村口回來,都會從她面前走過。」

她會告訴你,今天能打回些什麼野味。獵人回來時候看見她,忽然想起出門時候說的話,看看肩上的獵物,不會多,也不會少。

林子深了,大小野獸越來越多,麂子、獐子、兔、刺蝟、野豬,都有。

村莊里的人張網捕獵。

麂子、獐子很少見。打獵的人,一般不會傷害它們。周圍幾十里地就那麼一兩隻。打掉一隻,就沒有配對的。有一次套住了一隻母獐子,怕狗咬,趕緊放了。

刺蝟的脾氣很急,如果被夾住,先是想法拚命掙脫,掙脫不了,它會咬斷被夾住的腿,到天亮的時候去看,只剩下一路血跡。

所以不可以用獸夾子。

我看看麻二,這頭中年野獸,兩眼淚光,彷彿重獲新生。

現在輪到獵人敘述了。

打得最多的是野豬。獵人說。野豬繁殖得太快,我們坐船從峽谷里路過,時常可以看到一隻大野豬帶著一群小野豬在兩岸的林子里走動。野豬對莊稼的破壞很厲害,剛種下地的紅苕,一夜之間就拱翻到地面來了;苞谷熟的時候,又拱苞谷,並不吃多少,都糟踏了。

野豬很兇猛,不容易對付。我們通常把野豬往河裡趕,野豬下河不如在地上那麼凶。我們駕著船去撞,用竹篙把它的頭按到水裡,浮起來又按下去。用船槳敲它的頭,就把它弄得筋疲力盡,然後用網子撈起來。

野豬感覺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會拚死反抗,特別可怕。我們打野豬一般用火槍。火槍不能連發,一槍下去,必須斃命,不然就很危險。開槍之前,先要選好有利地勢,保證自己不受傷害。

「像你這樣的人,做不了獵人,胖了點兒,跑不動。」麻二對我說。

獵人笑起來。黑瘦的樣子,很難相信他能對抗兇猛的野獸。

「有一次,我追趕過一頭野豬。看上去有兩百多斤的樣子——村莊附近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野豬。」獵人說,那麼大的野豬,不知道長了好多年。

在林子里劈頭撞見,野豬掉頭開跑。跑得飛快,離弦的箭一樣快。一步跨出去好幾米。獵人吹響號角,招來黑狗,從早上追到天黑,從麂子峽到錦雞嶺,追了好多個山頭。

到太陽下山的時候,人跑不動了,狗跑不動了,野豬跑不動了。看看近了,「砰」地開了一槍,野豬受傷了。按理說野豬要發怒了,但野豬不停,野豬繼續奔跑。

看到野豬中槍,居然不敢回頭,獵人歡喜得鞋都跑掉了,丟下槍撲過去。短兵相接,涵養再好的野豬也會生氣。只見那野豬騰空撲來,把獵人按倒在一個岩旮旯。獵人一隻手撐住野豬的脖子,不讓野豬咬下來,另一隻手從腰間抽出柴刀,搏鬥起來。

獵人講到這裡,停住了,眼裡看不出是野性還是悲哀。故事就定格在搏鬥的時候。當時我想,也許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置身這樣一場生死搏鬥。就算是獵人,也不願意再用那樣的方式去直面一頭野獸吧。村莊的夜晚無比安靜,在一次後怕之後,他們有足夠時間尋思自己和獵物的微妙關係。

獵人消失了。杯子里茶水尚溫。

我們的朋友麻二,我們的朋友一一,還有作為他們的朋友的我,彷彿從密林深處的小屋回到熱鬧世界。

「除了巫性,還有野性。」麻二說。我和麻二,對那停留在生死搏鬥中的野獸的命運還是有些擔憂。

我們的朋友一一說:「村莊還是有點巫性好。」

那樣,獵人和野獸的生死搏鬥,不過是一場夢魘。天明醒來,看見的不過是一塊伏在山野中的石頭。大風起來,捲起蓬草,以為它們活過來了。

那些打出去的子彈,最後都回來了。不管是火藥、鐵沙子,還是鋼珠,一顆都不少。

在那個老婆婆手心裡。她攤開手,我們對這世界所作的惡,歷歷在目。

2016年4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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