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古籍版本學家江澄波

92歲高齡，破敗不堪的善本、孤本，在姑蘇傳家的絕學中，「滿血復活」，重煥新生。

江洛一評價他：蘇州一寶，書界的「活字典」「肚子里古籍的知識恐怕沒幾個人能記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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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家巷是蘇州平江歷史街區的一處小巷，靜謐隱匿。巷邊的民居白牆青瓦，牆面淡剝，煙雨浸潤的痕迹依稀可辨。夏日的陽光從樹葉縫隙漏下，碎碎地落在「文學山房」舊書店的門前，斑斑駁駁。不到20平方米的書店內，三個書架滿滿當當，左手的書架上，《白鹿書院志》《康熙字典》等線裝古籍整整齊齊。書店的主人，92歲的江澄波老先生伏案在書店的一角，桌上碼著一疊雪白的宣紙，仔細用「金鑲玉」的手法修補一套清代套印刻本《西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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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波1926年出生於蘇州的古書店世家。爺爺江杏溪於光緒25年（1899年），借貸錢款，開了家3間門面的舊書店，創建「文學山房」，販售古籍。到民國二十年，書店迎來鼎盛時期，聞名大江南北，古書盈架，文人雅士接踵而至。「那時候，名家張元濟、顧頡剛、章太炎、鄭振鐸都是書店的常客」。曾任民國總統的徐世昌時年因編撰《晚晴簃詩匯》，也找到江杏溪，委託代尋清代詩集，作為答謝，徐世昌為書店題寫店招，匾額則出自翰林曹福元之手。

右二為小江澄波，左三為父親江靜瀾，右三為祖父江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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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書店講究「文武兼備」，「文」即熟悉古籍，「武」則是修補書籍。江澄波16歲進入書店學徒，他跟著爺爺學習收書、補書和古籍知識，從此與書店和古籍結下不解之緣。1956年，公私合營，書店併入蘇州古舊書店，江澄波和父親江靜瀾也成為古舊書店的職工。

江澄波一生與古書相伴，在古籍修復領域頗有建樹，對歷代古刻及名人抄校善本書具有較高的鑒定能力。守望古籍，埋身書香，因了這份「書緣」，江澄波與新四軍秘書長李一氓成了忘年交，頻繁來往書信，委託江澄波幫助自己和陳毅尋書。1969年，因出身問題，江澄波被下放蘇北。李一氓得知後，親筆寫下陳毅的詩句「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送給江澄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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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波利用自己的學識，著有《古刻名抄經眼錄》《江蘇活字印刷》，在搶救古籍珍本、提供資料方面作出重要貢獻。

過雲樓，江南註明私家藏書樓，集四代收藏，珍品如雲。上世紀90年代，南京圖書館的負責人受省委主要領導的委託，找到江澄波，希望收購過雲樓的藏書，將珍貴典籍留在江蘇。彼時，過雲樓藏書分為後代四家繼承，蘇州的顧篤璜、上海的顧家大哥和四弟、北京的顧家三弟。江澄波與顧篤璜相熟，但怕拒絕，沒有直接開口。一日，兩人同時參加戲曲志編撰的會議，顧篤璜因宴請客人姍姍來遲，江澄波打趣：照你的身份，請客起碼松鶴樓啊。你顧先生說沒有錢那是靠著米倉說肚餓啊。顧篤璜心領神會，邀請江澄波到家中，將一捆捆古籍拿出來，供江澄波記錄成冊，隨後上海的兩份藏書也水到渠成，只留下北京的那份藏書始終沒有進展。最終南京圖書館以30萬的價格獲得過雲樓四分之三的藏書。北京的藏書後來以2000多萬拍出，2017年再次拍賣更是拍出1.8億元的天價。江澄波再見顧篤璜，心有戚戚焉。顧先生一句話讓他釋懷：那時候一沒有拍賣，二你江澄波也沒有從中得一分錢的好處費，你有什麼愧疚感。「是啊，如果從中得了好處，我估計早就抑鬱了。」老人談起往事，輕鬆地笑著說。江澄波收書、藏書、賣書，「我是個做生意的」，老人直言不諱，「但我從不拿書去拍賣，許多書經過拍賣被炒出不可思議的價格」。因為這，江澄波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聲稱，「你擋別人發財了，已經把你的地址和家裡情況都告訴我們了，要給你點苦頭吃吃」，接著問江澄波多大了，江澄波回答87了，對方掛斷電話，再沒騷擾。

收書有許多趣聞，每一次經手都是一個故事。有一對外地來的老夫妻，帶著殘破不堪的古籍找到江澄波，因為破損嚴重，不許江澄波翻開內容。江澄波估價收購後，細心修補，發現是清代一任新余知縣與友人書信的底稿，其中有一段大意「我這本《藝舟雙輯》，揚州刊刻，給你寄去三本云云」，江澄波心想，難道是清代書法理論家包世臣所作，後查證包世臣果然做過新余知縣，印證吻合，隨後將這本底稿轉為復旦大學圖書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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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退休、返聘多年的江澄波終於得了清閑，時間開始真正屬於自己了。伴隨著家中子女下崗，為了減輕他們的負擔，一生的書緣向老人家招手。75歲的江澄波又擼起袖子，開起書店。由於擔心遭遇麻煩，起初取了老店名諧音「文育山房」，後在各方努力下，改回老字號「文學山房」。兜兜轉轉，從年少到耄耋老人，江澄波初心不改，終得始終。

謝國楨賦詩贈云：性眈搜討到吳門，歷識君家數代人。發潛彰幽君獨秀，蜚聲卓越在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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