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語 最可惜一片江山
偶遇
偶遇
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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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進電影院前，姜文的第六部電影《邪不壓正》豆瓣評分在8.2，齣電影院後，豆瓣評分7.1，現在基本穩定在7.2，只好感嘆，豆瓣群眾誠不我欺！
給他6分，覺得有些對不起姜文在雲南為電影搭建的四萬平米的房子；對不起故意不修完的金門大橋；對不起給他做了兩遍軍服衣服只因為口袋稍微做平了一些的服裝組阿姨。
但給他7.5分之上，都覺得對不起在電影院里看著廖凡邊做愛邊打電話氣喘吁吁而哈哈大笑的孩子，對不起只能露肉背台詞明明身負15年血海深仇而眼神一片純白的彭于晏，對不起周韻硬端著板著臉扮文藝復仇女神姿態的辛苦。
一部電影，觀眾看不到故事情節，看不到應該有而沒有的完整情感表達，看不到豐滿的人物性格形象，看不到思想的深度，看不到矛盾，看不到境界，而只看到一些無來由的暴力、血腥、戲謔、色情，而你告訴我：這就是姜文，這很姜文，所以這是好電影。這是耍流氓。
這部電影的價值，大概就在於：第一，它把姜文的上一部電影《一步之遙》帶上了熱搜，因為很多人的觀影感是：還是《一步之遙》好看。第二，它讓很多人又重新開始讀這部小說——張北海的《俠隱》——這是一部真正好看的小說。
二
許知遠有一期《十三邀》採訪張艾嘉，開篇在張艾嘉常去的咖啡店，許知遠一臉諂媚地說：大約半年前，我遇見過張北海，他特別可愛，很愛喝威士忌，加很多冰……
張北海，1936年出生於北平，13歲前往台灣，在美國讀大學，36歲定居紐約，在聯合國擔任翻譯和審校，工作二十餘年。之前一直寫作美國生活，紐約生活，退休後開始寫中國，《俠隱》便是這時候開始寫作，寫了六年多，在中國大陸出版是2007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王德威的序也寫得特別好，他把這本小說歸於「夢回北平」的台灣尋根文學延續之作。張北海雖然出生於北平，但在北平只待了十三年，小說里故事發生的時間，正是他出生的時間，兒時的北平，那些風俗，零嘴兒，美食，童時的記憶在他筆下帶著粉紅的光暈，分外美好。我們看到整個小說所描繪的一年時間裡，雖然主線是復仇，可是「一口氣把所有的節都過了一遍，該吃的都吃了，該逛的都逛了，該過的，也都過了。」張北海說。
「巴掌大的豬油蔥餅，爆羊肉，西紅柿炒蛋，涼拌黃瓜，香椿豆腐，羊湯麵，饞了就再找個地兒來碗豆汁兒，牛骨髓油茶，碰見路攤兒上有賣脆棗兒、驢打滾兒、碗豆黃兒、半空兒的，也買來吃吃，都是幾年沒見著的好玩意兒。」
他出了門逛，就是哈德門大街，鼓樓，什剎海，西四牌樓，乾麵衚衕，煙袋衚衕，月牙兒衚衕，屋頂蓋著琉璃瓦兒，里九外七皇城四。
他要買東西，琉璃廠的對聯兒，護國寺的地攤兒，平安戲院寄賣行的外國人的飛機模型和自來水筆兒。
節兒也一個接著一個，中秋，冬至，春節，元宵，清明，端午。
這不只是「舌尖上的北平」，這是舊中國的古都縮影，幾千年的傳統，節慶，風俗，禮儀，老北平人的行事之風，在20世紀30年代，中西混雜的一個古老國度的夕陽無限好。
在這點上，確實和《城南舊事》等有著相似之處，張北海以一個男性的俠義心腸描繪著兒時北平的點點滴滴，這使得筆下處處柔情。但張北海顯然意圖不僅在於懷念故往，懷念一個已經逝去，無法再回頭的時代與城市。
他要寫的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這樣一個身負悠久歷史的城市，這樣一個深受中國傳統江湖文化馴化而又在美國生活多年的年輕人，在歷史的洪流中，如何堅守的矛盾與抉擇。
三
故事發生在1936年，李天然回到北平，5年前他的師傅一家被大師兄滅門，他僥倖逃脫被馬醫生救下，送往美國，這次他回來主要目的是復仇，先在北平城各城踩點，聯繫到本門師叔，得到藍青峰的幫助，最終手仞大師兄和日本人，家仇得以大報。而這時，1937年盧溝橋事變發生，國恨接踵而來，李天然正捲入下一個漩渦之中。
在這個俠義奇情故事中，張北海著力描繪的正是李天然身上，傳統中國人的江湖道義在新的時代來臨之時所受到的衝撞與解構。三歲習武，講的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官府也不能干涉的江湖規則，他師父，便是憑著這一套規則打出「太行劍」的名頭。李天然身負著滅師門的血案，復仇便是此生的第一重任，甚至已是人生意義，未能復仇，縱有愛情不便成家，縱有工作不成事業。且必得親手將仇人殺死，這便是江湖。而1936年的北平，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暗潮洶湧。完全不講規則的黑社會與中華民國的法律法規並存，在李天然心中與舊有價值觀產生巨大衝擊，這其中既有困惑，也有思考：
「從太行派滅門到洛杉磯事件，法律在哪兒？以前的王法再不是東西，還容得下我們，還尊稱我們是俠義道，可是現在，法律取代了正義，第一個給淘汰的就是我們，今天會兩下子的只能成為法外之徒，只能去幹壞事」。
「可是我是我師父教出來的，我還有一口氣在，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山本的事，正是我們該做的……當然，絕不能扯上法律，叫警察來逮住……如此而已」。
數十年所練拳腳難敵今時一粒子彈，這是時代的變化，而在新舊秩序交替之時，李天然作為太行派的掌門，實際是中國武林的縮影，他代表的是整個武林界所奉行的一套規則和倫理，他在各種勢力的權衡中，在各種矛盾的衝擊中，他仍選擇的是堅守自己內心準則，寧願付出任何代價也要完成自己的責任。這是一個中國人幾千年的節操。
這是那個時代的困惑，也是這個時代的困惑。
這也是北平城的困惑，舊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秩序未能建立，城市文明將何去何從？這也是張北海不遺餘力描繪北平城一草一木的原因。
四
小說里的人物塑造也比電影出彩，李天然本性淳厚，自幼習武，慘遭大變，回來複仇。他身上有著江湖人的恩怨分明，對恩人馬醫生一家知恩圖報，對下人慷慨大方，對意中人情深意重。行事含蓄，內斂，隱忍，說話再三自省，看到日本人挑釁又忍不往暗中出手維護中國武林的尊嚴，這完全符合他的身世背景和年齡。
這不是彭于晏一場「裸奔」就可以完成的。
李天然執著的復仇，到最後也是個人之仇，在《俠隱》之中，張北海要營造的是動蕩時代里，家仇與國恨密不可分。李天然要殺的大師兄，同時也是勾結日本的漢奸。但是李天然並不是出於國恨而殺的大師兄，幫助藍青峰送出張自忠，也是因為藍青峰於他有恩。對於世界局勢，中國的未來，國難，李天然並沒有太多的意識。
在這裡，還需要一部續集來完成李天然的個人成長。
俠隱既是說李天然在這個時代里只能隱去身份地位來做江湖之事，完成他的「俠義之道」，同時，也未必不是說他要成長為國之大俠，仍需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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