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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責任?誰的命?

(1)

小明在一個大型綜合性公立醫院工作,他是一個遠近聞名有著超高醫術的醫生。

某一天夜裡輪到小明在急診室值班,當他完成巡夜工作後正準備坐下來寫病歷的時候,一陣倉皇的腳步聲伴隨著焦急的大喊聲傳來:「醫生,醫生,救命呀。」

小明趕緊跑了出去,只見一位男士背上背著一位十幾歲的少年,那位少年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口鼻處還在不停的留血。旁邊一位跟著的女士焦急地邊哭邊喊醫生,小明立即上前,同時招呼著跟出來的護士和保安一起將少年從男士的背上移到了推來的病床上。

小明一邊緊急地查看少年的情況,一邊詢問那一對男女是什麼情況。

男士見女士已經哭的無法清楚表達,便開口說道:「這是我們的兒子,前段時間一直說不舒服,時常覺得累的很,臉色也不好看,量了體溫有些發熱。我們以為是感冒,就在藥店給他買了些感冒藥吃。這兩天看都有所緩解了,今晚剛吃完飯不知怎麼的,他就突然開始流鼻血,一開始流的還不厲害。我們按照土方法給他額頭拍了些涼水,漸漸也止住了,可後來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就開始流好多血出來。人也一下子暈了過去,我們就直接來醫院了。」

小明聽著男士的描述,通過簡單的一些查看,心中也不由得緊了起來。他立即吩咐護士聯繫相關科室準備血液、CT等一系列檢查,就在他剛開完所有檢查單的時候,男士突然問了他一句:「情況很嚴重嗎?這些檢查全部做完是不是得花很多錢?能不能只檢查必要項目,可查可不查的就不用查了?」

小明詫異的看著男士,說道:「先生,我開的這些檢查沒有可查可不查的項目,這些全部做完才能確診病情。」

男士為難的看了看醫生,小聲問道:「他大概得的是什麼病?」

小明無奈地指著他手中的檢查單:「請先送孩子去做檢查,檢查完了我們再來討論病情,他的情況已經很危急了,你確定要一直在這裡浪費時間?」

男士只得拿著手上厚厚的一摞檢查單走向了門外守著少年的女士,不知他們說了什麼,兩人爭執了幾句,而後兩人隨著護士推著少年向樓上檢查的地方走去。

大約半個小時後,小明手上便拿到了各科室檢查後的檢查結論,他滿臉凝重地走向病房。守在病床邊的男士和女士看著小明進來,同時站了起來,滿臉期待地望著他。小明看了看病床上正打著點滴的少年,向他們招了招手,兩人隨著小明出了病房,來到了醫生辦公室。

「檢查結果出來了,他得的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什麼?」男士和女士同時驚呼出聲。

女士又控制不住小聲哭了起來,男士則上前一把抓住了小明的手臂,激動地吼了起來:「醫生,確定沒有錯了嗎?怎麼會是白血病呢?」

小明用另一隻手安撫性地拍了拍男士,說道:「已經確診是白血病了。現在叫你們來就是想問問,孩子有沒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如果有的話,可以做骨髓移植,治療成功的機率還是很大的。你們父母也可以做檢測。」

男士聽完踉蹌著後退了幾步:「還要作骨髓移植?這得花多少錢呀。」

小明這些年也見過各種各樣患者的家屬,但對於父親得知孩子病情後第一反應不是說讓醫生想盡辦法醫治,而是考慮花多少錢,這還是小明頭回所見。同時骨髓移植這個話題並沒有繼續下去。

當小明在三天後得知孩子的父母都消失不見之後,心中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對這個孩子的憐憫。

(2)

小明站在病房門外,看著那個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憂鬱地望著窗外那片狹小天空的孩子,小明的心裡酸酸地,他不知道如何進去跟孩子說接下來的話。

就在一個小時前,小明被院領導叫到了辦公室。來之前,小明以為院長找自己是為了說職務晉陞一事。小明在醫院裡業務能力突出,人緣也好,院長多次在公開場合都表示,要大家向小明學習,學習他專研業務、樂於助人、積極向上的精神。

院長問小明:「之前有沒有發現少年父母的異常表現。」

小明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們在送少年來的那天晚上就已經有了不願花錢醫治的念頭。後來檢查結果出來更是明確說要花很多錢,但確實沒有想到他的父母會直接消失。」

院長又說:「那你知道少年的父母是再婚重新組合的家庭么?」

小明有些詫異:「這個不知道,沒有問。不過當時問了孩子有沒有同胞兄弟姐妹,孩子父母沒有回答。」

院長搖了搖頭,嘆息地說:「小明呀,你平常是那麼謹慎的一個人,這次怎麼犯了這麼大一個錯呢?從最初看出來孩子父母有不想花錢的意思的時候,你就應該想辦法不接這個孩子,讓他們辦理轉院。我們後勤的同志已經調查了,這個孩子的父母是再婚的,孩子是母親帶來的,這對夫妻再婚後又生一個孩子。你說現在這對夫妻消失了,這個孩子我們怎麼辦?」

小明心裡有些委屈:「我只是個醫生,面對病患的時候更多的考慮的是如何救治,後面的那些問題不該是我考慮的吧?」

院長笑了笑:「你的工資、績效全都依賴於醫院的收入,如果我們收治的病患都出現或者大部分出現這個問題,你說咱們醫院靠什麼生存,你們醫生、護士又靠什麼生存?」

小明有些憤怒了:「那照院長的意思,以後正式收治病患前我還要做一下背景調查,看人家交不交得起錢才收?」

院長收起了笑容:「這也不是絕對的,但出現了這個問題收治醫生肯定需要負責。」

小明一下子站了起來:「負責?怎麼負?是我讓我幫他把該交的錢交了,還是把這個孩子趕出醫院去?」

院長靠向椅背,面無表情地說:「你如果能幫他交錢我不反對,但我還是建議你能以絕後患。」

小明轉身拉開院長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

現在他已經在少年的病房外站了足有半個小時了,小明不知自己該如何抉擇。突然,少年開口了:「小明醫生,是你嗎?進來吧。」

小明理了理自己的情緒,臉上帶著笑容走了進去:「今天怎麼樣?還好嗎?」

少年依然看著窗外,他沒有回答小明的話,反而問道:「是沒人給我交錢了么?」

小明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少年接著說道:「這很正常,我的親生爸爸因為犯了法現在還在監獄服刑,我媽要和現在這個爸爸結婚的時候,這個爸爸就當著我的面跟我媽媽說清楚了,他只管我今後的學習費用,其他的他都不會管。我媽媽沒辦法,她找不到工作,一個人根本養不活我,所以她一直跟我說要好好的,不能生病什麼的。我一直也努力鍛煉,想保持一個健康的身體,至少在我有能力賺錢以前不能生病。」

突然少年轉過頭直直地盯著小明問他:「小明醫生,你告訴我實話,如果不接受治療,我還能活多久?」

小明面對著這樣一雙純潔的眼睛,無法欺瞞,艱難地說出了那個時間:「最多三個月。」

少年又轉過頭去望著窗外,嘆息了一聲:「還有三個月啊!」

小明不知該說什麼,隔了一會兒,少年又說道:「小明醫生,你幫我辦出院手續吧,我不想再躺在這裡了。」

(3)

小明很難受,他受不了病房裡那一股壓抑的氣息,轉身大步走了出去。他一口氣衝到了院長的辦公室:「院長,我們能不能幫幫這個孩子,用院里的救助基金?我們先在骨髓庫里找,如果三個月內確實找不到適合的骨髓,那個時候再放棄不行么?」

院長坐在那張寬大的皮椅里,深深地看著小明:「我想你不會不明白這會是個無底洞,三個月內找不到你可以放棄,那如果找到了,後面怎麼辦?」

小明絲毫不願放棄:「我們院里不是有個專門的『白求恩基金』么?」

院長突然大怒起來:「你們哪個科室沒有惦記那個基金,這個科室有了困難找我簽字挪一挪,那個科室缺了經費找我想辦法。那個基金是你們這麼用的么?我明確告訴你,不要說基金的錢不夠填那個無底洞,就是夠,我也不可能批給你。」

小明像個泄了氣的皮球,退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說道:「可那個孩子就這樣不管了么?」

「他的父母都不管了,這個世上還有誰有責任管?」

小明沮喪地走出了院長辦公室,走到樓梯間他想了好久拿出電話撥了出去,電話只響了兩聲那邊就接了起來。一陣喜悅的女聲從電話里傳了出來:「老公,真巧呀,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你的電話就進來了。」

小明壓制住心中那股子鬱悶,問道:「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找我么?」

「當然是喜事啦,你兒子被美國醫學院錄取了,剛剛收到通知書。」

聽著妻子那高興的聲音,小明突然怒從心中起,對著電話吼起來:「學什麼醫,學什麼醫,告訴那小子,如果他要再學醫,老子跟他斷絕父子關係。」說完就把電話砸到了牆上。

一轉頭,他看見了站在樓道門口的少年。少年看著他一言不發,他也不知該說什麼。他轉過身去撿地上摔成了幾瓣的手機,這時少年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小明醫生,你是個好醫生,謝謝你。」

說完少年轉身跑了,小明自嘲的笑了笑,還沒等完全起身,少年又跑了回來,聲音有些哽咽:「其實,我媽昨晚悄悄來過了。她跟我說,像你們這樣的大醫院如果因為沒人給我交錢就不給我醫的話,是會影響醫院的聲譽的。如果我不想死,就必須一直在醫院賴的住著。」這一次少年說完再沒有看小明一眼,直接走了。

小明看著手中摔壞的手機,他突然很想大罵髒話。

「啊!」外面一陣驚叫聲,小明沖了出去,病房外的窗邊圍了一圈人,小明擠了進去,他看見樓下的草坪里少年靜靜地躺在那裡,從少年的身上慢慢地氤氳出一灘血跡。有個護士從少年的病房裡拿了一張紙出來,上面寫著一句話:小明醫生,謝謝你的好心。我的父母把他們的責任推給了醫院,醫院又把責任推給了你,你也許能救我的病,但你救不了我的命!

從古至今,醫生可以救死扶傷,起死人肉白骨,可誰又可以救得了這些個扛不過的「責任」和「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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