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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百件寶貝講述「浙江往事」

展覽

越地寶藏 —— 一百件文物講述浙江故事

時間:2018年6月8日至10月8日

地點:浙江省博物館孤山館區 浙江西湖美術館

去年,大英博物館攜100件文物先後登陸國家博物館和上海博物館,以文物為支點,帶領國人重觀世界史,令人耳目一新。文物定量、空間有限,一取一舍之間,卻可以有無限可能,引人遐想。這一做法無疑給我國文博界帶來了啟迪。近期,浙江省博物館推出展覽「越地寶藏」,同樣想要用100件文物重述浙江故事。眾多國寶重器於西子湖畔的浙博孤山館區閃亮登場,淡妝濃抹一顰一笑間,又會呈現給我們一個怎樣的浙江?

美玉比德

浙江精彩,始自良渚。良渚之前,丘陵河道之間,浙地先人同眾多史前人群一樣,開啟了農業革命的艱難探索。磨石耕地、種稻養豬,農業生活雖然辛苦,卻勝在安定。人活著得吃飯,吃飽了卻要各走各的道路。於是,浙地先民在良渚首綻光華。手鏟愈往下刮,良渚的光芒卻愈加獨特而奪目。幾千年後,人們驀然回首之時,發現良渚文明與尼羅河的埃及文明、兩河流域的蘇美爾文明、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帕文明一起,在北緯30°一線附近,相繼閃耀,交相輝映,在地球上划出一道多彩之光。而屬於良渚的那一抹亮色則儘是美玉的溫柔潤澤。

時至今日,玉器仍屬奇珍,不僅因為美玉稀見,更因為璞玉難琢。在一般人的想像里,五千年前的原始時代,人們還過著茹毛飲血的艱苦生活。然而良渚一帶竟有大量精美玉器出土,這自然令人咋舌。更令人驚訝的是第一單元展廳盡頭中央展櫃中的玉琮王(圖1),它出土於良渚王陵區反山第12號墓葬中,重達6500克,體量碩大,規格超群,花紋繁密,精雕細琢,絕非凡品。

圖1.玉琮王 新石器時代

五千年前的美玉重器,令人疑竇叢生:玉器在良渚社會中,究竟意味著什麼?

細細觀看這件國寶級文物,它或許正隱藏著答案。在成為玉琮之前,它曾是一塊體量更大的完整玉料。在玉器行當,質量上乘的大型玉料異常難得,是非常珍稀的資源。換句話說,擁有這件琮王,首先意味著對良渚社會珍稀資源的佔有。資源的開採、運輸、消費,勾連成完整的鏈條,讓良渚的社會組織網路浮出水面。雕琢美玉,絕非易事。而玉琮又是良渚玉器中製作工藝最為複雜的種類。中間圓孔需上下雙向管鑽,此後尚需管修;玉琮看似為柱狀結構,但其實所有的玉琮,無論高矮,均有一定程度的收分,上大下小,而外壁雕琢出弧形凸面,四角平均,這均暗示著精確的測量與控制;而最能體現良渚玉工水平的,則是這件玉琮王節面上的神人獸面像(圖2),在極小的尺度內,其凸起的鼻端需以多次「片切割」(一種琢玉工藝)完成,在其獸面大眼上,還填刻有繁瑣複雜的紋樣,近乎微雕。多種不同的琢玉工藝施於此件琮王,異彩紛呈,實為集良渚琢玉工藝大成之作。在它的背後,是良渚社會尖端技術的複雜系統。

圖2.玉琮王神人獸面像 圖片掃描自圖錄《越地寶藏》

製造玉器如此不易,良渚人為何還要孜孜以求、精益求精?《說文》靈字條下釋「巫」為「以玉事神」,後世文獻的源頭或正可追溯至良渚先民的實踐。張光直先生認為,琮的形象兼含方圓、中央貫通,很可能是天圓地方、天地貫通的象徵。玉為山之精髓,以之制琮,或許正是為了溝通天地。琮王器體上精心雕刻的紋飾更具深意。類似紋飾,屢見於良渚文化的高等級大墓,表明這或是良渚貴族共用的神徽,蘊含著良渚精英共同的信仰。由此,在玉琮身上,我們或可看到一個完整的循環:精密的社會網路和尖端科技塑造了玉琮,而玉琮所代表的共同信仰,又凝聚了人心,促進了社會組織的團結與發展。展櫃聚光之處,何止是玉琮王,更是物化的權力與信仰。

越劍鏗鏘

在文獻書寫的最初歷史中,浙江不過是荒山野嶺邊陲小國之地。直到越王勾踐卧薪嘗膽,越人之歌與劍才天下傳揚。如今歌不可聞,樂者卻長奏不休;劍雖蒙銹,凌厲猶存。

展覽第二單元的故事立意於三代,自然以青銅器為主幹。商周青銅禮器,如鼎簋鍾鐸之類(圖3),于越地亦有流傳。一眼望去,黝青之間,款款吉金,雖較中原風格略有不同,但器形卻大體接近,可見此時中原越地交流已趨深入。沿展線緩步前行,一件罕見的青銅小屋(圖4),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這件青銅小屋,面寬三間、進深三間,前壁敞開無門,僅存立柱,左右兩壁鏤空透光如落地大窗,後壁中央有四格窗一扇。屋頂為四角攢尖頂,頂部立有一八角立柱,柱頂鑄一大尾鳩。透過前門,可見屋中六人端坐,其中四人撫琴吹笙、敲鼓擊築,另有兩人,似為歌者。這件伎樂銅屋1982年出土於紹興,是我國現存唯一一件先秦時期青銅房屋模型。越人擊棹而歌,今難再賞,驀然回首,銅屋伎樂,卻留下了彈撥揮灑的一瞬間,凝固樂音,讓《越人歌》的韻律在觀者心中繞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圖3.青銅甬鍾 春秋

圖4.伎樂銅屋 春秋

總體而言,越地青銅器似不如中原者顯赫,但在某一門類上,卻異軍突起。這一門類便是青銅兵器。與中原王朝諸侯以青銅禮敬天地祖先不同,越人以青銅耕戰,顯然更重實用。青銅兵戈銳甲天下,其中又以越王劍最為著名。如今不少越王劍出土于越地之外,可見越人兵器暢銷於戰國的「國際市場」,絕非浪得虛名。展覽中陳列有一柄越王者旨於睗劍(圖5),乍看泯然眾兵,細觀卻非俗品。者旨於睗為勾踐之子鼫與,在位期間多鑄寶劍。櫃中所陳之劍,劍身劍鞘俱全,劍鋒猶利,劍格兩面鑄文,正為「戉王戉王」,反為「者旨於睗」,字口間綠松石尚有殘留,甚至連劍莖處的絲質纏緱亦存。細節如此齊備完整之劍,於當今吳、越「古劍界」絕無僅有,堪稱稀世珍品。完整固然可貴,亮劍還看鋒刃。越地歐冶子鑄劍,融匯日月精華,天地為之所動,不免誇大其詞,越王劍鋒指天下,宇內聞名,卻必有原因。實際上,青銅鑄劍,於合金配比、火候把握極為講究,少錫則軟,多錫易折。此劍經科技檢測,銅錫比恰到好處,質地純凈,少鉛無鐵,表面光潔,劍刃輕薄,即便于越王劍中,亦為極品。

圖5.越王者旨於睗劍 戰國

浙瓷璀璨

刀光劍影之間,越國興盛如曇花一現。此後數百年,正史鮮見越人蹤影。但若拷問大地,越人卻絕非碌碌無為。取土為坯,水溶火煉,冰玉之器,橫空出世。

浙江密密麻麻縱貫古今的眾多窯址,昭示著它在中國陶瓷史上的特殊地位。正因如此,展覽第三單元「陶瓷之路」似信手拈來,但仍精品迭出。如雞首壺本是西晉時期以雞首為流的常見器形,但展中一件越器(圖6),將壺上提梁雕琢成黃鼠狼形。但見黃鼠狼面露貪色,吐舌垂涎,伸長身體,俯身欲撲前方肥雞。整體情態極富動感,令人忍俊不禁。浙江越窯青瓷至西晉為一盛,至晚唐宋初再盛之時,已非前態,秘色至寶,如冰似玉,量少難求,自然為世所珍。君子比德與玉,自秘色始,玉般釉色便成了眾多青瓷窯場的不懈追求。至於南宋晚期,龍泉承襲越窯衣缽,技藝臻於化境。如展中所見象鈕蓋罐(圖7),外施粉青厚釉,釉層光潤,微有冰裂開片,入目清爽,冰清玉潔實至名歸。龍泉之盛,不僅在於其再現並發展了秘色瓷確立的審美目標,更在於其高質量瓷器的生產規模遠超前窯。宋元之際,龍泉產品不僅暢銷全國,更通行於印度洋面。一時之間,海上絲路沿岸的餐桌上,儘是中華「君子本色」。浙瓷魅影,代表華夏,為世界渲染了新的風景。

圖6.越窯青瓷雞首壺 西晉

圖7.龍泉窯青瓷象鈕蓋罐 南宋

南方佛國

浙江佛塔眾多,最著名的大約是雷峰塔。且不說《白蛇傳》里,雷峰塔鎮住白娘子引來多少唏噓,魯迅先生兩論雷峰塔的倒掉,足以讓雷峰塔烙印在萬千國人的童年記憶中。可雷峰塔到底是什麼塔?雷峰塔到底「壓」的是誰?

1924年雷峰塔倒塌之後,西湖「雷峰夕照」一景不復得見。2000年,為配合重建工程,考古工作者對雷峰塔遺址進行了考古發掘,雷峰塔地宮由此重現人間。塔底並無南宋的白娘子或其遺痕,倒是有眾多吳越國珍寶,揭示了雷峰塔的真實身份。此塔為吳越國主錢俶為安放宮中「佛螺髻發」所建,而「佛螺髻發」當屬釋迦牟尼佛真身舍利,其珍貴不言自明。而伴隨著雷峰塔地宮的發掘,安放舍利的阿育王塔(圖8)也一併出土,亦陳列於此展之中。

圖8.鎏金銀阿育王塔 五代

阿育王塔屢見於東南,但材質以銅、鐵居多。此件鎏金純銀,為世所稀。塔身四面鏤刻佛本生故事,塔頂四角山花蕉葉以捶揲、鏤刻技法描繪佛傳故事十六則和豎三世佛題材,佛祖前世今生、無上功德於此塔畢現。塔中尚有金棺,金棺至今未啟,「佛螺髻發」當在其中。雷峰塔為奉佛祖舍利而建,雖與白娘子無關,但卻與女性有緣。塔成之時,錢俶王妃孫氏歿亡。此時的吳越,在強大北宋的壓迫下,早已風雨飄搖。孫氏受封於北宋,為表感懷,錢俶特名之為「皇妃塔」。

實際上,「南朝四百八十寺」,南方崇佛早有淵源。吳越之後,三寶再盛,塔影幢幢,所見何止佛寶舍利,更有法寶經書。大量佛塔遺址的發掘,讓眾多佛經紛現於世。展中很有特色的一部,則是平湖報本塔塔剎出土的明宣德七年金書《妙法蓮華經》(圖9)。此經捲髮現於拆卸塔剎之時,由42條長1米左右的磁青紙粘結而成,全長4.03米,共七萬多字,為首次在展覽中完整展出。全卷據滿展櫃,頗有「卷帙浩繁」之規模。此卷金書,固然奢華,但引人注目之處卻在結尾:「大明國奉佛信官鄭和法名福吉祥發心鑄造鍍金舍利寶塔一座……」由此可知,此經卷乃是鄭和施刻。眾所周知,鄭和出身穆斯林世家,但其實他信仰複雜,與其經歷有關。其受命出海,得益於穆斯林身份;屢祭道教天妃,則是航海舊俗,為遠行祈福;而受戒師從永樂帝心腹道衍和尚姚廣孝,則可能是其身處政壇審時度勢的決定。在臨海重地浙江,於西域佛教法寶佛經中,與我國屈指可數的航海家鄭和邂逅,這眾多機緣,不由令人感慨萬千。

圖9.金書《妙法蓮華經》 明宣德七年(1432年)

當歷史的時鐘撥至南宋,浙地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繁華。重文抑武的祖宗之法,早已讓文人士大夫如沐春風,靖康之變,南下臨安,自然也讓清雅之風拂遍錢塘西湖;而北宋以來城市形態的改變,促進了市民階層的誕生,世俗藝術由此開創出另一番風景,至南宋時,亦移植於杭城,蔓延於兩浙。雅俗並行不悖,匯成別樣的浙地風光。

2016年,浙江台州發現古墓,墓主人為趙匡胤七世孫趙伯澐。趙伯澐墓以出土有多件保存完好的絲綢衣物著稱,但展廳中最為扎眼的卻是出自此墓的兩件璧。一璧為玉質(圖10),雖然出土於南宋墓中,但據璧面銘文,卻可知其實際原為南唐皇帝李昇為道教投龍活動而制。另一件為水晶璧(圖11),純凈無瑕、晶瑩透亮。兩璧款式相近,然而製作年代卻相差兩百多年,最終同歸一墓,異趣橫生。兩璧更為研究者看重之處在於,與璧相配的絲繩同樣保存完整,這不僅為業界研究南宋紡織品提供了重要實物證據,還證明兩璧的功用均為掛件,而非以往推測的鎮紙。

圖10.投龍玉璧 五代

圖11.水晶璧 南宋

與皇室的低調相比,步入南宋百姓的世界,或許更覺絢爛。浙江各地無名宋墓中,多有金銀首飾出土。昏暗展廳的聚光燈下,金鳳銀龍(圖12)、帔墜金鋜(圖13),粲然生姿,令人目不暇接。今人多以為古時女性地位低下,然而單看這展櫃中的奢華之色熠熠生輝,便可知古代男子敬愛妻子到何種境地!

圖12.銀鎏金鳳凰紋花頭簪一副

圖13.金首飾一組 南宋

展覽的最後,落腳於元明時期。前序展覽單元於浙江水土已極盡鋪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浙江於元明時代便落腳於有名有姓的浙江人。一生矛盾重重的書畫大家趙孟頫(圖14),一代文武雙全自立門戶的完人王陽明,兩人一出,無需贅言,足以將浙江千年文脈訴盡。展覽盡頭,豹尾收束,卻餘韻裊裊,意猶未盡。

圖14.《吳興賦》局部 趙孟頫

縱觀此展,國寶迭出,足見誠意。以百件文物為限,編訂六大單元,器類、時間,兩條線索交叉互現,可見匠心。「包郵區」老巢在文物編綴的修辭下,煥然一新,亦堪驚艷。觀罷地方史,回望神州整體,自然另有一番不同感受。然而,展覽所透露的地方史,似仍未能蛻盡正統史觀窠臼。越國、吳越、南宋時期,地方政權或中央政權強勢入主,則展覽單元的時間線索便異常明確,而春秋至五代千年時間,正史敘事之中浙地無聞,展覽便不得不劍走偏鋒,以陶瓷史串聯過渡。浙江陶瓷史雖然輝煌,但浙江第一千紀的歷史卻絕非只有陶瓷。實際上,中國正史雖由中央書寫,但中央與地方的互動卻絕非單一視角。文物與地方史料,正是重新審視、反思地方特有秩序與地方性知識的絕佳切入點。在「越地寶藏」所敘述的故事,中華「多元一體」結構中的「一體」之聲更為高亢,而屬於浙江「一元」的聲音則略顯低沉。這無疑令人略感遺憾。不過,重塑地方史的努力,原本不在於一時一地一書一展,而在於長久的銳意創新。大英百物展後,浙博率先仿效,精品盡出,進取開拓之心早已鋒芒畢露。由此,無論是浙博故事還是浙江故事,未來都大有可期。

文並攝影/丁雨

本文刊載於2018年07月20日 星期五《北京青年報》 B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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