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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鐵里沒有尊嚴

原標題:地下鐵里沒有尊嚴


新醬第17次冒泡:


下班了,大城市的人們紛紛坐上地鐵回家刷卡、進站、擁擠、站立、擁擠、刷卡、出站人與人的身體緊密地挨在一起明明在地鐵里,你可以擁有最近的身體距離,但是,卻感覺人們精神之間的距離隔得更加遙遠了


曾經有人跟我說你看北京的地鐵里看不到笑臉我以前覺得這有點妖魔化北京地鐵了但是來到這裡之後有了親身體驗是啊怎麼會有笑臉呢工作了一整天之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在陌生人不是那麼友善的眼神間騰挪轉移小心翼翼地移動,尋覓著一方小小的能讓自己立身的空間當一個人被迫處於擁擠不堪而且沒有風景的地鐵里,想要笑容滿面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事啊


by 八寺宵獨夜


《開往春天的地鐵》劇照


/ 地下的鐵 /


文 | 張天翼


人的尊嚴在於是被當作一個人還是一具身體看待


顯然擠上車的一刻尊嚴就被扔在車廂外邊了。


《007:皇家賭場》里有一句很著名的台詞,邦女郎維斯帕走進電梯廂,冷冰冰地對邦德說:「你坐下一趟,這個電梯已經裝不下你和你的ego(自我|自負)了。」


人的ego(自我)是需要空間的,地鐵車廂裝不下那麼多人和他們的ego(自我)和dignity(尊嚴)。


人類軀幹部分每一塊皮膚都與四面八方的人貼合在一起這是我們最親密無間之際,也是最彼此憎惡之時。


日本地鐵職業「推手」


擠得稍好些的時候,可以拿出手機、iPad看看,戴上耳機,靈魂出竅、元嬰離體,假裝自己不在這個地方。狗血電視劇、真人秀、「康熙來了」這些夠熱鬧而且可以讓智力暫時休眠的娛樂資料,填充了大部分上下班族的地鐵時光。旁邊的人總免不了歪頭跟你一起看。


我嘗試過在人群里用kindle看《論美國的民主》,不行,看不下去,最好成績是看了半本《尼爾斯騎鵝旅行記》,並且全程都在傷心地希望自己能變得像尼爾斯一樣小,這樣就可以騎著地鐵里的老鼠跑掉了。擠得糟糕的時候,連小臂彎折起來那一點空隙都欠奉,只能雙臂下垂保持人棍一樣的姿勢,像一盒百奇餅乾中的一根。不能看手機不能看iPad,只能數對面人們後腦勺上的發旋。


就在我寫這篇短文的早晨,我的一位女友在微信群里說,她在地鐵里被人性騷擾了,那男的趁擠得誰也不能動,暗暗用膝蓋來回蹭她的大腿。不幸她並沒有英勇地當場抓捕騷擾者,因為怕上班遲到。但——「我掏出面巾紙往裡擤了一大泡鼻涕,他下車往前走,我跟在後邊,把鼻涕都抹他後襟上了」。


擠車上下班時間有時長達一小時,難免內急。但地鐵洗手間稀少,藏匿之深又如藍鬍子的密室,只服務那些結實的膀胱和腿腳。北京地鐵一號線西單站每天人流量均以十萬計,每天早晚高峰換乘的客流超過四萬人。這麼多人,西單站卻只有四號線站台南端有衛生間,想要方便至少得步行四分鐘,這還沒算排隊時間。


女廁只有三四個坑位,高峰期排上十分鐘並不算多。


但工程師們訴苦說,地鐵在地底下,讓污水往上倒流你們以為很容易啊!……所以某天看到新聞地鐵里有人大小便失禁,也覺得是應有之義。


這樣一想,坐公交車多美!公交車有風景。


公交車慢悠悠地開,拐彎,窗外是晨曦,花圃,道旁樹,紅綠燈,街邊門臉,冒煙的煎餅果子攤,明朝建的城門樓子,斜上方還有被電線和樹枝分割的天空。車子開啊開啊,超過了耳朵里冒出兩根白線的慢跑姑娘,超過了後面馱著小椅子、小椅子里塞著胖小子的蹬自行車母親……遇上亂闖亂跑的年輕人,個把暴脾氣的司機師傅還得探頭罵一兩聲,教育兩句。有時兩輛同數字的公交車擦身而過,兩個司機互相鳴號示意。


人在公交上,眼睛遠遠近近的總有地方擱,只要不擠得太難受,沒幾個人低頭看手機看書,都看徐徐變換的街市風景。每天跟著公交線路複習一遍棲居之所,堪可算詩意之一種。

地鐵沒有風景,沒有人世的陪伴,沒有緩衝,只有人和鐵匣子生硬的關係;只有一個方向一個速度,不拐彎,一站就是一整句直著喉嚨的吶喊;沒有平仄,到站要停才歇氣。短暫地一停,像點個逗號,然後再一頭扎進黑洞子里。窗玻璃被那黑暗變成了鏡子,映出另一群模糊灰暗了一層的人影,其實還是我們自己。就像美術字加一圈陰影更立體,那些擁擠、木然、滿面油汗的景象乘個平方之後,痛苦也立體了。誰也不敢抬頭看鏡子孤清的自己。人和人的關係被提純,因此顯得相濡以沫,又互為地獄,一群咬緊牙關的豪豬。


這時格外明白何為「萬人如海一身藏」。


有人「逃離北上廣」,因為恐懼這種渺小感;有人「逃回北上廣」,也因為被陌生人包圍的匿名生活比起狹窄的熟人社會更有安全感。


然而,地鐵多快啊


只這一個優點,就足以讓人們每天擠斷肋骨也要搶上去。


時不時有想不開的人在地鐵里卧軌自殺,大家的反應是:「……(此處省略髒話二十字)又有人卧軌了,地鐵緊急停運了,轉線路上班遲到了,公司罰款,全勤獎也沒了,地鐵公司管賠付嗎?!」



呂克·貝松《地下鐵》


世界每個城市人對地鐵的感情都像老夫妻一樣愛恨交織。我國地鐵因為使用時間普遍不長,簇新鋥亮,設施好使,常令歪果仁們感嘆羨慕。一個住在英國的朋友抱怨英國地鐵說,歷史太久遠了,所以設施老舊,所以特別愛壞,各種各樣壞,她從倫敦搭地鐵去機場,貝克街站的信號燈壞了,沒趕上飛機,怏怏轉回家,結果另一個站的某設施壞了,只能拖著行李箱走回去,心裡給倫敦地鐵寫了一萬字哥特式咒罵。


不過很多人嘲笑倫敦地鐵里人們特別愛看書,是因為沒有手機信號,不看書只能大眼瞪小眼,她又辯護說不是的,倫敦人是真的愛看書。

比起來,德國人和法國人也喜歡在地鐵里看書看報,一走進車廂,幾乎每個人都默默用眼睛吞吐面前文字,形成一種不薄不稠的舒適氣場,那場面真是迷人。


好吧,忽略那些不便,而且不擠成一團的時候,地鐵確有屬於地鐵的美,美極了,尤其夜間地鐵,有一種獨具科幻感的浪漫:深深地下的鐵盒裡,與世隔絕,冷硬晶瑩鋼管一根根筆直豎立在窄徑上,像稀疏林地,燈光或慘白或昏暗,列車運行時咣當咣當的聲音,猶如一種機械感的配樂。


人多時則浪漫也無,美也無


人群總會毀掉所有美感,參見公共假期國內所有旅遊景區。


以城市為背景的影視劇,無論講愛情故事還是驚悚、懸疑,地鐵總是上好的舞台。



《疑犯追蹤》劇照


科幻美劇《疑犯追蹤》(Person of Interest),拯救城市被害者的隱形富豪與特工選擇一處廢棄的地下鐵站台作為大本營,工作室就布置在一個地鐵車廂里;美國恐怖片《地鐵驚魂》乾脆編排出一個住在地鐵隧道里的畸形人。


很多年前我還是個會被粉紅chick flick擊中的小女孩,看了全智賢和車太賢主演的《我的野蠻女友》,裡面那對情侶相識於地鐵站,全智賢喝醉了,嘔吐在地鐵車廂里一個老爺爺的腦袋上,然後眾目睽睽下醉倒在地板上;後來兩人熱戀期間在地鐵上玩打賭遊戲,賭人們走過車廂、先跨過地上的一道線的是左腿還是右腿,輸的要挨耳光。


那時我覺得情人一起乘地鐵簡直浪漫死了,全料不到多年後我和小薛坐地鐵坐出了另一種浪漫:擠在人肉罐頭裡,我被三個男人壓胸貼背地圍在中間,他胸前也依偎著兩個睡眼朦朧的女人,我們隔著人牆悵然對望,努力把手從人縫中向對方伸過去……

編劇和導演們從來不會讓類似情景發生在公交車上。公交車上的帥哥沒有吸引力,地鐵上才有。略帶陰森的幽閉空間增加了無形的性張力。


很多歐美男明星都有地鐵街拍照,湯姆·希德勒斯頓、克利斯·埃文斯、本·衛肖……有個中國迷妹去英國看本·衛肖的舞台劇,出來搭地鐵就撞上本也在等地鐵。有一家英國網站TubeCrush.net,專供用戶上傳偷拍的地鐵帥哥照片,該網站創始人之一說:「我們網站的第三大瀏覽量來源是中國,其中最大的瀏覽量來自廣州和上海。」


也就是說,妖都和魔都的妹子們花痴力最高


被地鐵折磨得奄奄一息、生趣全無之際,能見到一張清甜皎潔的面孔,簡直像久旱逢甘霖,不怪女人們會感動得想要偷拍。曾在羅馬地鐵里遇到一隊結伴出行的學生,男生都高高大大,面孔是雕塑里的大衛阿波羅赫爾墨斯活轉來的樣子,女生都雪膚長腿,青春在牙齒和顴骨上閃光,我看得發獃,自慚形穢之下,根本沒力氣掏手機,這時才知道敬佩偷拍者的勇敢。



呂克·貝松《地下鐵》


地鐵另一美處是賣藝者。以巴黎地鐵為例,賣藝人無處不在,衣履並不髒得令人掩鼻退避,反而都很有點吉卜賽或嬉皮士的派頭,戴小禮帽,穿皮靴,扎骷髏頭巾,手腕脖子上纏著細珠子項鏈,當然都舊兮兮的,但此時敝舊反而是清貧藝術家必不可少的裝飾,猶如第歐根尼斯和顏回必須衣衫襤褸。


有時他們會組起一整個吹拉彈唱的團隊。據常住巴黎的人說,有個古典室內樂樂隊已經在地鐵站活躍了幾十年,各種膚色國籍的團員換了不知多少輪,但樂團一直是鐵打的營盤。他們常年認認真真演奏,跟卡內基音樂廳里的人們一樣也是藝術家,只不過舞台是地鐵站。


巴黎地鐵交通公司(RATP)不阻止藝人賣藝,反倒站出來以東道主身份舉辦地下歌唱大賽,每年定期辦兩次,先海選,招募優秀音樂人在地鐵演出,在一個月的選拔期內,由RATP工作人員與乘客組成評審團,從一千個團隊或獨立藝人中選出三百名優勝者,於未來的六個月中在地鐵車廂或行人通道為乘客們表演。類似活動紐約地鐵(MTA)也在搞,名喚「Music Under New York」,通過篩選,音樂家們可以得到MTA的支持,在地鐵站里獲得固定場地和表演時間,人們還能到MTA官網查詢具體表演日程。


北京地鐵的廣播里聲稱「嚴禁乞討賣藝行為」,不過前幾年還是總能見到,常見的是燒傷患者和他的母親,以及牽著小孩的婦女,他們把一個音效奇差的音箱扛在後背上,一根線連接手中的麥克風,跟著播放的音樂哼唧,以職業化的面無表情一步一鞠躬,喃喃說「謝謝,謝謝,好人一生平安」。乘客們的視線多半牢牢黏在手機或對面空氣里,偶爾有掏錢的,給完錢之後也立即把頭低下。

這是賣慘,不是賣藝


至於塗鴉,其口碑與評價十分微妙,它是一種又野氣又騷氣、生機勃勃的公共藝術。比如,研究紐約現代藝術的專家就堅信,並非所有乘客都討厭塗鴉,地鐵塗鴉是年輕藝術家發揮想像力、服務紐約文化的渠道。要我表態的話,我只能說那年搭地鐵去巴黎聖母院,還沒出站,就看到牆上通天通地一整幅幾米高的塗鴉,繁複美麗,猶如包裹睡美人城堡的藤蔓,那種震撼竟不比幾分鐘之後看到的聖母院遜色多少。那幅塗鴉估計早已不在。但在我這個外國旅人心中,它與聖母院、埃菲爾一樣是巴黎魅力的一部分。


我還聽說在紐約42街時代廣場站,轉站過道上每隔幾米寫著短短一句話,連起來像一首小詩:


So tired(累死人了)


Overslept(睡過頭了)


If late(如果遲到)


Get fired(就會被炒魷魚)


Why bother?(管他娘的)


Why the pain?(為什麼要受這個罪)


Go back home.(回家去吧)

Just do it again.(大不了重新來過)



這周末,作家張天翼


將在西西弗書店舉辦新書籤售會


為讀者帶來一份出租屋的慰藉


與讀者分享親人衰老逝世時的酸楚


以及偌大一座城裡


與愛人轉徙流浪該如何苦中作樂



時間2018年7月21日 14:30

地點西西弗書店·長春高新活力匯店


地址長春市高新區華光街588號活力匯一層



時間2018年7月22日 14:00


地點西西弗書店 ? 瀋陽太原街萬達店


地址瀋陽市和平區太原南街2號太原街萬達廣場2層


●你可以分享一個關於地鐵的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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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

張天翼 著

為什麼《粉墨》收入了張天翼十一篇散文,共三輯:《地下的鐵》、《從透明到灰燼》、《出行記》,講述了作者的私人生活和親人的故事

版權說明:


本文版權歸新經典公司所有


圖片來自網路/本期編輯: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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