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老宅（1）

文/南金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新年的餘味濃濃，劉加明就離開北方南下；這裡面的因素頗多，儘管主線還是他的學生洪敏，去年底三番五次的電話邀請赴約。然而，劉加明不得不承認，去年一年來的煎熬與拼勁，贏得的成果，仍然是用慘淡經營了無生息的一句話來概括。委實，除夕的炮仗剛放的那會兒，站在院子里的他，竟然徒增百無聊賴的心境；他遲遲沒有動力催促自己上樓，讓妻子的熱忱被冷落於廚間的等待與翹望之中。此時此刻，無聲的惆悵勝過漫天的風嘯；那般蕭瑟的夜空，凜冽的北風，刺骨的寒流，冰凍的空氣，讓他的雙頰感到錐扎的疼痛，似乎也無法撼動他的逃避心理一點點堅硬起來；那陣子，心間的哀怨聲伴隨他苦苦的思索……

最終，而最可怕的結論卻懷疑自己將近乎於一個江郎才盡的人呀！面臨終生一場無情的淘汰，剎那間在劉加明的心房裡宛如頒布死亡的判書一般，那是致命的，彷彿人間地獄般的生與死之掙扎。因而，劉加明的狐疑心態愈發嚴重，由不得自己的下意識把握，來得那麼突然，亦或是情理之中的預感。這點，也攪亂了劉家在外多年，未曾有過準備一場歡歡喜喜過大年的心情；妻子那小小的奢望，堅持不了多久就破碎了，由衷的夢一般的遐想，終於消失，無可言表。儘管他的妻子淡定自如，沒有埋怨什麼，望著丈夫草草收場的那種窘況，那種孑然不甘墮落的背影，再大的隱忍，也會些許愁雲上臉；是女人，心裡都會有一股不是滋味的使然，泛泛於蝸居的氛圍當中，看起來也是無可奈何啊！

所以，舊年的時光既漫長又顯得頹然之勢依稀可見，兩口子壓抑著打發冬季一天天過去。接著，劉加明的心思，妻子早巳摸透了，勸他南下去看望學生，換一種環境，也許是他麻木思想與禁錮心路的一次解放。妻子婉轉的表達，而不是西向去見一見自己久別的女兒；這句話，雖然帶有殘酷的含義，對一個丈夫或一個父親而言，絕對是剜其心刨其命的一份血淋淋剝奪，一次幾近於生離與死別的打擊。然，對於妻子何嘗不是撕心裂肺的一種肆虐呢？當然，妻子說這番話，已流幹了淚水，思想壓抑、精神摧殘、千頭萬緒的情懷，一言難盡，其內心始終如一也是一萬個不情願脫口說出來的苦衷，何償不是基於劉加明的一日日頹廢的境況，做出清醒的選擇。

實誠，這期間每每整理劉加明的寫字間，那篇一年來無法定奪的《北方的秋雨》，初稿的散文，孤零零始終擺在案頭；還有日繼一日的飲用茶水越來越濃烈，積余剩下的茶渣，總是滿滿的漫過了茶蓋，妻子擔心他的腸胃吃不消，曾經提醒他，同樣收效甚微。然而，劉加明知道這樣的狀態不是自己希望的樣子，他很努力試圖改變自己，但愈發努力，最後的結果愈發糟糕愈發不盡人意，正是他一樁始料未及的可怕之經歷，像一根絕望的楔子牢牢地嵌入自己的腦門。

如此，不得已的情況下，他接受妻子的提議，採納她的觀點。夫妻倆和平靜心的交換彼此的意見之後，劉加明毅然決然南下。是的，他需要一個嶄新的體驗來激發靈感，重新握住鋼筆去創作！

傍晚的時候，他到達洪敏所在的小鎮。

洪敏的家居別墅，就在小鎮的鎮北路南側的一個山坡頂上。這裡的環境十分清致優雅，小小的山包，植被蔥蘢，矗立著獨幢的洋樓，顯得格外雄偉壯觀，加上資源與地理的優勢，四周開闊的視野；即便站在洪家的門楣底下，眺望前方，也是目簾里無際的一片海洋，如枕濤浪，盡頭是遙遠的地平線，太陽將從那兒冉冉升空，無比燦爛；背後，有著悠久淳樸五百年歷史的古鎮街坊，熙熙攘攘的人，川流不息；而出其左右的一目巡視，大青山終日不見峰巒的處女地，遙如仙葩，雲霧繚繞，滔滔然如涌於齊眉之端，素有山海之譽的美稱，竟然出岫於萬仞疊嶂的峽谷，且瞬息萬變的狂野之恣意，彷彿牛郎織女咫尺間的嫵媚，恰如天涯相望的一段廝守，天上傳奇，人間傳頌，其志之陶冶，其景之陶醉，應不在形容之下乎；更美的鄉野，一覽連綿不盡，幢幢錯落別緻的民宅，繽紛五彩千姿百態，獨領千秋之風靡，若隱若現於市井之阡陌，風情萬種目不暇接，猶如入桃花源之恐啊！

二

洪敏把車子駛入一個農莊村道，過了小橋，又往鄉野的水泥道上開去。此時，正值陽春三月的季節，道路的兩旁盛開著油菜花的花穗，小丫兒的蕊芯，如綠綠的小傘，撐著黃色的花瓣，揚揚自戀，迎風招蝶，呈現一派春天使者的氣象，在大地上盡情的跋扈，百般的妖嬈。

洪敏把車子停於路坎的坪地上。兩人下車步行。這條鋪著水泥硬面的馬路，是出了一個村莊的路口，戛然而止。儘管馬路還有一段延伸的土石方路基的小徑，往前蜿蜒，一直銜接前面大概有百餘米的地方，座落著零星幾幢古色古韻的老厝。但是，水泥澆注的馬路在這裡突然截斷掉，給人的感覺，好像是有意無意中遺棄了前方的村寨，那份鄉鄰的小農經濟意識，陡然出現於人們的視野揣摩中，令人多少有點扼腕嘆息的感覺，幾乎是一方觀念落伍的洗白，始終無法脫離去干係的想法很是深刻。

洪敏說:「這條馬路的基建款，當初是我去上頭爭取來的。唉！為了這件事，心裡好糾結，弄得自己像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名義上是兩個村的村村通公路的項目，結果這個村……欺負人！我們是小村子，又不爭氣……這路剩下百餘米鋪設，就這樣斷了。甚至，還有人造謠，說我是私念太重，反而潑一盆污水給你受。劉老師，農村的事務……真難干！這事呀，我曾經後悔好長時間，想不通。」走在土石路面上，確實雨天里，是個艱難的行程。

「為了這半截的路？」劉加明指著腳下的泥濘小路問。

洪敏苦笑一下，回他:「就是。我的老宅就在前面，不怪別人說我自私。我不否定，自私也是一種動力。沒有自私，這個社會是不合理的社會。可我自私是建立在大眾利益的基礎上，認定它無害……」他說什麼，劉加明聽著。

洪敏看他沒反對自己的言論，反而說不下去。一陣支支吾吾之後，竟然自格兒傻傻發笑起來，究其原因，他也說不清楚。

劉加明莫名其妙，問道:「笑什麼？」

洪敏詭異，接道:「笑，笑你走路像企鵝的腳步！一瘸一扭，挺耐看。」

「噢，這泥濘路有點兒滑，真怕摔跤。阿敏，我哪能和你們年輕人比試呢？骨骼脆弱了，鈣分子一天天減少，想硬朗沒得本錢嘍！所以說，風流也得趁年少，英雄不負少年心啊！老了，就是老了，千古絕命題吶。人呀！老朽也，就莫逞硬漢子身板嘍，要不然如東施效顰西施就會出醜嘞。這些古人的訓誡，都是經驗總結出來，前車之鑒啊！阿敏，有的事，有的理，留給後人去評說，不也是大度大量的人嗎！」劉加明實話實說。

洪敏不反對。沉默，無語。兩人默默地走一程。

「劉老師，走幾次就習慣了。」走了一段，看他那行走的樣子，洪敏慰藉他。

劉加明嗯了一聲。隨後問他:「你剛才說什麼？談一個自私的話題。我想，你剛才這句話講得很好，試想一下；沒有自私的社會，現實嗎？可能嗎？假如這樣的社會主張成立，那一定是一個瘋狂無比、踐踏人性的社會。因為，它不是一個以人為標準的社群主場！但是，必須杜絕自私自利的社會！因為這樣的社會實踐會以權貴霸凌而墮落，最終肯定也是一個黑暗無道的無惡不作的社會。同樣結果，人人都可以舉起大公無私的偽善牌，沽名釣譽，這個社會就不純潔不厚道，也會很可怕。是么？」

兩人邊聊邊走，很快就到了洪敏鄉下的老宅外圍。順著一條石板鋪成的小路，左拐彎十餘米的地方，有一扇木門緊閉；木門外有一個小小的坪地，平台底下有三個踏步級。洪敏駐足，指著老宅，說:「這老宅聽長輩說，已有三百年的歷史，真是風雨飄墜不倒。這裡是南向的後屋偏門。以前聽老人說過，老宅的前門是拱門形狀的，很有氣派，好像在前面一兩百米的地方，現在已經毀壞了。」

劉加明停下腳步，昂首一望，好像看出什麼道道來。隨後，糾正洪敏的說法，道:「阿敏，這堵牆原本就沒開過什麼門道的事，是後人需要重新鑿開牆壁，設置門戶方便於出入之用途改擴建立的。你看這牆壁的建造老式磚縫，就知道是後來改建！」

洪敏聽後，一時間，懵了。他真不知道這門怎麼一回事，自打從小的時候，這門便是他家進進出出唯一的通道。

「劉老師，怎麼看出來？僅憑一堵牆，老把式的磚頭就斷定是改建？」洪敏覺得好奇。

劉加明抬臂一指，從左側上方的屋檐口觀察排水渠道的設施，證實這一面的牆壁，像北方人院落的馬廄形式，是一個供養牲畜的場所。

「這裡是一面牆壁，裡頭是空蕩蕩的，古代人家作供養牲畜之用，譬如圈養耕牛的牛欄，或者養雞的雞窩雞棚什麼的。總之，整個宅院里的雜七雜八東西，都集中貯存於這塊地方。一座典型的農家大院。可以判斷，這座宅院的老祖宗是北方南遷的大戶人家。」劉加明斷定自己的說法與分析，也是有根憑據而論。

洪敏，雖然貴為主子。的確，他對宅院的見識，還是很膚淺。於是，聽老師這麼一分析，也長了知識。這時，張嘴笑得很開心。

洪敏踏上台階，推門而入。劉加明隨後跟進來。嗨！固不其然，給他說中了。木門後，是一塊平整的基礎坪面，離凹陷的天井足足有十餘米的距離。劉加明看後，很驚訝，低道:「這裡，可不是一般大戶的宅第呀！」

劉加明的話，倒沒有引起洪敏的關注。

兩人相視而笑。洪敏徑直往西面的屋檐下走去。

「劉老師，這裡是西廂房。」他打開了一把門鎖，扭頭對劉加明說話。

劉加明伸手去試著推門。門「吱」的一聲開了。但迎面而來，卻是一股霉變之敗壞的氣味，驟然撲鼻。洪敏趕緊解釋:「底樓放置不少過去用過的家什，沒人去清理，久而久之，堆哪時間長了，肯定發霉。劉老師，房子得有人住，這樣通風、人氣……這房子在時應該有人住著，才會像個樣兒。」站在門口，洪敏開始猶豫不決起來。

洪敏的顧慮和擔憂，劉加明一眼就窺見。他把門徹底推開，跨過門檻，往裡走了幾步。

「阿敏，你說得好，什麼是屋？就是房子有身體叭著的地方，叫屋。這地方，倒是很幽靜，我看，適合我居住。」劉加明決定住下來。

洪敏一聞，慌了神。他近乎伸出手拽住劉加明的胳膊肘，不讓他再往裡挪上半步，儘管沒有攔住他。這意圖，劉加明看出來，心裡一盞明燈似的。不過，劉加明自詡於一個「別人拗不過自己的俠客」者，豈能讓洪家的公子爺嚇到呢？

兩個人，站在門口對峙了一陣。看這光景，洪敏是悔青了腸子，真是千錯萬錯是自己的錯，千不該萬不該是自己不該帶他來這裡。可是，劉加明這麼一廂情願，又固執，又蠻橫，態度堅定，甚至於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來商量，自然而然給了洪敏一記悶棍，讓他不得不遷就。

最後，雙方達成默契。劉加明答應洪敏的主張，推倒重來；其意思是西廂房重新修繕，務必修葺一新之後，滿足洪敏認為可以居住的條件，再交給劉加明搬進來。這個條件很人道，劉加明自然喜歡。但是，劉加明也有言在先，務必一切從簡。只謂這個「簡」字如何理解如何運用，最終的解釋權是在洪敏這邊做了算。所以，洪敏也痛痛快快答覆劉老師。

一場小風波，總算平息。

劉加明只好這陣子委屈自己，老老實實呆在洪家那座被他視為「堡壘式的囚籠」別墅里，像自嘲自己的那句話，是一個「圈養起來的動物先生」過的糜致的生活。

半個月過去。洪敏載著他，還有一整個後備廂里的食物，開進老宅。

洪敏終於鬆口氣；劉加明歡天喜地。兩人各得其所，也是如願以償，這話就不再贅述。

傍晚的時候。老宅里的姑娘們，一窩蜂急促往回趕路。起因是洪敏在廠里跟員工打了招呼，這件事劉加明是後來得知。但是，並不影響到他和老宅的任何一個人交往。

「劉老師，有需要幫忙嗎？」第一個進門的女孩，在天井裡喊話。

劉加明從西廂房的二樓戶牖底探出頭顱，往下瞧；一個標緻俊俏的女生，仰面眺望。當然，劉加明好生怪異。

「你好！」劉加明向她打聲招呼。

女孩看見他，笑起來。回道:「你好！有需要幫忙嗎？」

劉加明不習慣這種有目的地招呼。他，遲疑片刻，說:「謝謝！下班了？」

女孩大聲的嗯一下。這時候，從木門口魚貫似的集合了半個天井的人。女孩們站在底下，抬頭觀望西廂房窗口裡的客人，那種眼神似乎在欣賞什麼奇珍異寶，愣是把劉加明逼得有點慌張的作態，心如一隻急猴子。不過，也巧合，從木門口進來一位約模三十來歲的婦女，一瞅這陣勢，厲聲喊了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

剛才的那位女孩，趕緊說:「盈姐，我們問劉老師有什麼需要幫忙呢？」

劉加明不明白底下發生什麼，不過，覺得這位婦女好凶煞。於是，笑著發話，說:「你們都是洪敏那個公司里的員工？」

那個叫盈姐的女人，答道:「劉老師，是的。洪老闆再三叮囑，絕不允許我們吵到你休息。大家說，是嗎？」話畢，她跟大家說，「劉老師是大作家，寫大書的人，大家注意保持安靜好嗎？」

人群中，有人響應。於是，盈姐揚揚手，示意大家離散。

劉加明正欲開腔問話，門口又進來一個小巧模樣的女孩，一頭黑色瀑布似的披肩秀髮，個子不高，但長相精緻，可人樣兒。

「你們都叫什麼名字，能不能一個個報名？」劉加明瞧見又有女孩踏進，便改了問話的用語。

盈姐先報名:「我在公司辦公室，副主任，也是老宅的生活區負責人。劉老師，有什麼需要幫忙，吩咐我就行。嘿嘿！我叫柳倩盈。」

柳倩盈說完。瞧身邊幾個女孩，有點羞羞答答的樣子，便接下說:「她叫楊娟娟，她叫小梅，她叫黃麗。」話落，見門口又踏入一人，忙不迭道，「她叫阿芳。」

阿芳姑娘聽她一說，對著劉加明補充道:「我叫肖芳。」話畢，沖著其她姑娘嘻嘻笑了。

劉加明點下頭，笑道:「我叫劉加明。文刀劉，加是加班加點的加，明是明天會更好的明天的明。以後碰見了，大家叫我劉加明。」

劉加明自我介紹完。底下的女生，都忍不住發笑了。

三

劉加明自從入駐老宅西廂房。觀其人兒，整個形態之細察與精神風貌，煥然一新；猛然如生之幼兒稚氣未脫，快樂無比！他，再也不是「堡壘式囚籠」里的動物先生；那個暴唳、狂躁、歇斯底理和抑鬱癥狀悶悶不樂的劉加明，有著天壤之別，已經一去不複發。

他變成一位細心周到、耐性和藹、謙恭卑遜的好好宅男，一張圓滑而略帶臃腫的臉膛始終掛著友善又幾分天真好客的笑靨，享受生活。儘管看起來有點虛偽的文弱書生的味道，但生活的本意未必需要人人都應該是板起面孔的正人君子的態度去營造人生對么？在劉加明的眼裡，生活本身就是過上自己如意的日子，矯情少些，造作少些，痛苦遠離一些。除此之外，親朋好友如故！所以，這形象好在別人的審度里，他還算是正派的人吧！

然而，劉加明堅信:活著開心，就是一個世間成功者的典範！這個理念算不算高尚？有沒有崇拜者？姑且莫論。應該說他，有一種生死的規則守恆！妥帖一點，也是人生一個大概念；他要把這種生活態度的影響與思想崇尚的品質，包裝成理念，細物潤無聲般的作用，帶給只隔著天井咫尺之地的姑娘們一起產生共鳴！這是他的為人天資，作家的本能，且一個人的理想，總是嚮往美好的境界去假設去吐故納新。他有哲學家的基因，就是缺少點狡辯，毋庸置疑。

理論上，劉加明的社會責任感，比起個人私念的意識更加強大，這也有一部分來源於他的受教育程度的因素以及他的身份不同凡響自命清高的影響分不開。後天的養育註定的性情使然；然而，現實中，他是個隨遇而安的傢伙！從來不知道計較帶給自己的好處是什麼？當然，他也不會傻到一無是處，像個窮途沒落的人，感嘆不堪回首月明中的那種凄慘境地！他熱愛生活，熱愛妻兒，勝過自己的生命，無懈可擊。

那天午後，劉加明睡了一個囫圇覺，便起來。明媚的天空，和熙的陽光。幾天前，一場倒春寒結束了。樹椏里爆發的綠芽疙瘩，悄悄的綻放，這春的氣象，悄無聲息的闖進人們的眉簾，那點親和的神秘感，在偷偷的告訴你，天地間正在孕育了嶄新的萬物，從此更加啟示了新生命的探索與紀元！

劉加明正思忖，想去小鎮上走走，順便採購一些食材。於是他接受洪敏早先提示過的話語與指明路線，按圖索驥。毫無疑問，順著往北走不到二百米地方的一條溪流，沿溪澗溯江而上的方向走去，就可以抵達目的地。一路上，他巴不得給自己一個旅行者的形象初衷，耿耿於懷。言意之下，應該像一個散散心的閑逸者，腳步始終如一是不緊不慢，如信步閑庭。這點的用意沒什麼，只是他想活出一個不一樣的心態，僅此而已。

溪水清澈，鳥語啁啾；目簾里遠近的山巒，被翠綠綠的樹梢遮蔽，一睹是綠的屏風；清涼的風兒，伴隨著松濤的起伏，從翠得欲滴的枝椏里擠出，莽荒般瘋瘋癲癲的拂弄著面頰，給人愜意；逗比起風騷的趣味來說，朗朗十足的逸致，給人更有詩與遠方的遐思和啟迪！

踏上不平坦的小徑，持續一段艱辛的行程後，他的額面滲透出微微汗涔。然而，即便是雙腳踩著鵝卵石鋪墊的小路顯得磕磕絆絆，那些深淺不一的步子，常常打亂他的思緒；即使惹他幾分惱人，僅僅是帶來行走的分外小心與不便的拖累。此時，根本擾亂不去他的好心情，在山一方，在水一方。

走一程，他潛意識裡側耳；聽一聽身後嘩啦啦滾動的水流，夾雜著奔瀉的灘水咽鳴，在澎湃的心底，彷彿是一曲高亢的壯歌。是累了，歇一會，站在哪，敞開心扉嫵媚華夏大地；詩人云: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他，豈不慷慨激昂一番呢？

劉加明大概行程兩里多路的距離，前方有一座橫跨溪水河灘的大橋，正如洪敏說的那樣的經過；拱橋下面，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沙子路，路面坑坑窪窪，是過去遺留下來幾段毀棄的公路之一，也是昔年小鎮唯一進出外界的通道。古老的遺址，或許留下來不是美的留戀，卻是一段不滅的往事記憶，令後人緬懷啊！

繼續前行，順著沙子路走不到一里的路徑，就會看到前面有個高高聳立的堤壩。劉加明興緻盎然，老遠已經瞧見攔壩了。這一路辛苦，流過的汗水不說，心情就像一個熬到了盡頭的媳婦，要當上翹起二郎腿的婆婆啦！那份爽爽的心情，不言而喻。

踏上堤壩，有一個水庫模樣的大池，觸目於跟前。當地人稱之為「汪倫潭」，石碑帖刻字，朗朗之乾坤，尤其壯觀。池子的堤面，靠小鎮中心的一側，有一處人造的沙灘，雖然不大，水鳥在上面嬉戲，來去翱翔，騰空漫舞，若是落日紅霞之際一起齊飛，那樣的境地，偶爾一拾，風景可不一般啊！細緻揣摩之後，倒是很別緻的一幅意境鮮明之畫，驟然腦上一閃一亮；無奈敗筆的地方，沙灘成了孤僻的棲息地，給外圍那一排排木製的柵欄，團團包裹起來，像個籠子，目睹者稍作想像，定會扼腕長嘆乎！人世間的私念，常常是美麗的兇徒。

劉加明觀望了一陣子，拔腿時，往左邊一條微微傾斜的陡坡道兒走去。走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個停車場。腳趾兒酸溜溜的發作，歇一會，望過去，有人在哪指指點點，是個收費的傢伙，五大三粗的模樣，空曠地上礙眼。不過，劉加明走近他的時候，倒是看見手裡有一摞蓋章的條子，活脫脫像七十年代的那些倒賣糧票販子，有點猥瑣的味道。

劉加明繼續往前走，儘管剛才的目睹，壞了他的好心情。不過，幾分鐘的光景就來到吃夜宵的排檔攤點。這地方，劉加明熟悉，他和洪敏以前來過吃宵夜，曾經記得住它的好處，食物那麼新鮮美味可口，自然回想起來略過欣慰。再往前走，就是小鎮唯一街道上的一個岔路口:右邊是小鎮的老街坊，也是唯一的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古城小街；左手方向去的地方，是新城區和一些高檔次的娛樂與商貿場所。

對於小鎮上的老百姓而言，老街坊的店鋪，都是經營一些實用性的食品類手工產品和日常用品，價廉物美，且價格比新城區是公認的便宜幾成。因此，這條街上顯然人流中的中老齡人光顧佔比較大。而且，小商小販也喜歡往這裡蹭熱，因為熱鬧的地方，生意肯定好做些，是一個顛不可破的商道規律。還有一點，老街坊講究規矩，服務周全老少無欺。譬如說，頭天買的東西不好使，改日明天來退換，店東家二話沒得說，立馬包退包換，扛得住信譽的牌子。這要是在新城區的大賣場，商品置換可就麻煩，人浮於事，說不定，愣是給你找點茬兒難受。當然，買賣不全在於瞅誰，服務的關鍵在於商譽的風格是否有品味呢！

這條石板街，劉加明來過兩次；一次是和洪敏一道買菜，往裡面走有一個大型的農貿市場。還有一次是閑逛，順便買了不少這裡的小吃食品，比如糯米松糕、小碗糕、燈盞糕等等，現作現賣，可口的食物，捧在手心裡忒燙人，又巴不得咬上幾口，饞死人，那種童心的使然，一下子貪婪的勁兒，即便是流口水，讓人似乎覺得特嘛個有口福感，欣喜不巳！而且，僅憑這個誘惑力十足的場景入人目簾，不使勁吃上兩口會更饞嘴更虧心，真是讓人遠遠離去，念想起來，不堪回首一望，垂涎三尺不言過。尤其是初來乍到的遠方客人，窺見這些新鮮的食物，多半人還是樂意嘗一嘗，且滋味兒終生難忘！

劉加明順著小店鋪往裡面溜達，瞅瞅有沒有讓自己想購的什物器具。因為，他從來沒有過制定清單採購表檢索的習慣。然而，畢竟古街狹小又短，一不留神走到盡頭，正挨著菜市的出入口。於是，索性朝裡面走去。偌大的農貿市場，他先轉了一圈，熟悉裡面的買賣布局，哪些鮮貨哪些乾貨？葷菜素菜設哪？一一摸清楚了，再調轉頭來採購。這樣的做法，無非自己找到選購的要點，有的放矢，不至於屆時拎個大袋，東張西望，盡踩人家的腳後跟。一會兒功夫，他的手上，一摞子大小食品袋子了，看起來很零亂，可拎在手裡很舒心。

「劉老師！劉老師！」突然，他的背後有人喊。劉加明愣神；他不懷疑有人是在叫自己，但確切的說，自我感覺不是十分的肯定，喊劉老師的人未必會認識自己。這麼一否定，心思也跟著浮躁。所以，他往背後瞟一眼，認不出熟悉的面孔，也就不把它當成一回事啦！

不一會兒，他的後衣襟被人拽了一拽。待他直起後背，瞧一瞧是誰的時候，還是那個女孩的聲音:「劉老師，你也來買菜呀？」

劉加明推一推滑落的眼鏡框架，瞅著那位俊俏的女孩，似乎說不上啥呢，總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

女孩子，含著笑意，落落大方，小巧玲瓏的身段，看起來個頭雖然矮了點，但長得很標緻，靈靈秀秀的樣兒，有股小鳥依人的嫻雅氣質。

劉加明用食指點一下自己的鼻樑，問女孩:「你找我啊？」那口吻像是自己給自己製造一個大疑惑一般滑稽可笑。

女孩笑得露出一排潔白的細牙，反問:「你是劉加明劉老師嗎？」

劉加明認真了。盯著她，瞧不出來是誰。

女孩也急了，忙道:「洪老闆的老厝……我叫黃麗！那天……第一次見面，柳倩盈介紹我，你在西廂房的二樓窗口……」

劉加明恍然大悟，想起來，那個一頭黑色瀑布似的秀髮姑娘，就是她，沒錯；他，下意識用手指點點女孩，竟然老半天開不了口。

「記得記得，是你，沒錯，烏亮烏亮的披髮，今天怎麼……」劉加明啟道。

黃麗轉身，給他看，披肩秀髮被捲起來藏在腦後。她的髮型改變，著實讓他認不出來。

「你也來買菜呀？」等她轉身，劉加明瞧她拎上購物袋，隨口搭問。

黃麗點點頭。隨後，低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給他簡短一言。

劉加明一聞，樂了。他祝賀，說:「你生日？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黃麗謝了。於是，兩人一道並肩慢行。

「買些什麼？」他問黃麗。

她回:「調料，還有一些時令蔬菜。早上我來買過了。下午一看，缺點調味品，現在全補上了。你買什麼？」

劉加明抬一下拎袋，說:「隨便，看中意了就買點。我平常吃東西不講究什麼！」

黃麗扭頭，抬簾，看他:「晚上，你可要參加我的生日聚會啊！」

「我？」劉加明不知怎麼回她。

「對呀！」黃麗邊走邊聊，「都是老宅里的女孩子，平時工作忙，哪有機會聚嘛？只有等上個人生日會會嘍，高興點，聚一聚，喝酒，唱歌跳舞呀！」

劉加明不好拒絕，便問:「你喜歡什麼？」

這話，有點冒冒失失的感覺；黃麗頓時臉上發燙。她忙道:「大家不興送禮什麼！我，我很隨便弄點菜，主要是想要那個氣氛！」

劉加明當然不會懷疑她的推辭。不過，他也喜歡人多聚集一起的那種氛圍，尤其是年青人的聚會，喧囂而奔放的情感渲染，讓人震撼！

「要不然這樣。」劉加明想了一下，說，「我也來燒一道拿手菜，給你們嘗嘗？」他看著黃麗，等她的回復。

黃麗在他如此熱情和炙灼的目光底下，猶豫了，太誘惑人的倡議，誰能拒絕呢？片刻之後，她終於點頭。

劉加明見她同意，很興奮，隨即脫口而出，問道:「來一盤啤酒紅燒肉！怎樣？」

黃麗笑了。笑得很甜蜜，那樣兒，十分可愛。

於是，往前走一點，有個肉攤。劉加明挑最好的五花肉，稱了足足六斤。回頭問黃麗，預備好了有哪些調味品？一聽，得嘞！又重新調頭往原來走過的路走去，選購點八角、香葉等等佐料。兩人見差不多採購的東西都齊全了，才結伴而歸。此刻，正欲回家的時刻，劉加明卻突然悟到什麼，好像還有一樣關鍵的配料給忘了。於是，他把袋子放置於菜市場門口的路邊，叫黃麗看管。

「我落了一樣東西。」他說。

黃麗急道:「忘了什麼？」

「啤酒。」

黃麗一聽，又見他緊張兮兮的一張臉，不知道撞上神經錯亂的哪根弦，竟然忍俊不禁要吃吃笑。女人，這模樣，讓男人最會好生不確定的尋思，是因為情緣的迷戀，似曾相識。何況，劉加明是一時起性子，想到了遺漏的重要佐料，未免有點緊張失態。黃麗此時卻笑口如櫻，蠻腰欲斷。

「我以為什麼呢？看把你嚇的。啤酒，家裡好幾箱，夠用嗎？」笑後，她邊拭目邊嗔道。

劉加明已回過神兒，正為自己剛才荒唐的舉動而歉意。不過，一時半會兒，還生點手忙腳亂的狀態。大男人，最容易被小女人征服的理由是，憐憫的玻璃心，好脆弱！

「那……」他竟然口吃了。

黃麗低道:「回去吧！」話落，她向三輪車夫招招手。

劉加明重新拎起大袋子的食材。

「雲姐，今天說要趕回來……萬一，我們趕緊回家！」黃麗想起一件要緊的事，語氣分外的果敢，且武斷的意味很濃。

「雲姐，誰？」劉加明搭訕。

「張可雲，見了你就知道。」

黃麗這話，不明不白。說完之後，讓劉加明聽起來好生懸念！

（未完待續）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