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棉花：做獨立遊戲，最怕自己被自己的情懷感動了！

受益於國內玩家口味多元化和鑒賞能力提高、以及正版付費意識的普及，獨立遊戲這個海外遊戲業興盛了幾十年的遊戲品類，正漂洋過海在中國市場生根發芽。

近日，《南瓜先生大冒險》《迷失島》系列開發商胖布丁工作室CEO郭亮（小棉花）在莉莉絲公司內部做了一場獨立遊戲的分享，而演講期間正值《迷失島2》剛剛發布、並在莉莉絲髮行下取得還不錯的成績。

在演講過程中郭亮首先講述了《迷失島》系列創意來源，隨後回顧了自己投身獨立遊戲開發的心路歷程，以及對國內獨立遊戲現狀的思考。

紅圈人物：小棉花（郭亮）

以下是郭亮現場分享實錄：

郭亮：《迷失島2》想獻給科學家，因為我小時候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名科學家。不過，《青春三部曲》的編劇有句話說的非常好：小時候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夢想，長大後都變成同一個夢想——成為有錢人。想當科學家的夢想一直存在，但並不是你相當就能當，因此這款遊戲是獻給科學家的。

我們未來的《迷失島3》想獻給神秘的世界和時間，以及獻給一位荷蘭畫家埃舍爾。

這裡有一個故事，小時候我數學成績特別好，但我非常喜歡畫畫。記得小學二年級去少年宮學習美術，少年宮我一共就去了兩天，因為我覺得畫畫太難了、自己畫的太難看了，沒有信心。但老師卻並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我很有天分。高中後，我哥哥去學畫畫，我數學成績很好，我媽希望我能考理工大學，那時我非常羨慕哥哥，覺得自己離藝術的道路越來越遠。

後來哥哥送了我一本畫家埃舍爾的書，也就是《紀念碑谷》的概念原型圖。他說埃舍爾從小學習畫畫，但畫的非常普通，所有的老師都認為他沒有才華，但他喜歡研究數學，通過對數學的研究，他畫出了像魔比斯環這樣的圖形，他創造了一個世人沒有見過，一個屬於自己的宇宙，所以《迷失島2》《迷失島3》是想獻給埃舍爾的神秘宇宙，《迷失島3》的全稱是《迷失島3：宇宙的塵埃》。

正式分享部分：

郭亮：來這做獨立遊戲分享我覺得特別慚愧，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是遊戲的門外漢，我並非是一個喜歡玩遊戲的人，也沒有受過專業的程序、美術或者策劃的訓練。

剛開始做遊戲的時候並沒有什麼自信，但我在研發過程中，特別願意把以前的感悟，或看到的事情加入到裡面，通過遊戲表達出來，所以玩家在遊戲中能發現很多梗。

作為一名門外漢，因為沒有太大信心，所以當初我下意識想為自己可能的不足找借口，因而說過很多關於情懷的話：

比如說：我只想為自己的夢想活一次。

比如說：我來過我戰鬥過，我不在乎結局。

再比如說：答應我，請不要活在別人的夢想里。

「我只想為自己的夢想活一次」這句話出自電影《百萬寶貝》，講述的是一名女拳擊手為了堅持自己的夢想，被打斷頸椎最後安樂死的故事。這個故事非常悲壯，但這句話對我非常有感觸。

「我來過我戰鬥過，我不在乎結局」出自於《悟空傳》。「答應我，請不要活在別人的夢想里」這句話是我哥哥寫在一幅畫上，他啟發我不要活在別人的夢想里。

還有一句話是「我最強的能力是浪漫」，這也經常成為我的一個借口和說辭。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經常這樣麻痹自己，但我還是想靠自己的遊戲質量而不是情懷去獲得認同，獲得自信。

在最初的遊戲作品上線後，收穫了一些玩家的讚賞，這使得我有了一些信心。

所以，前年年初，在一段北京的出差結束後，我寫下了以下的一段文字：

「前幾天我去北京，在高鐵上，望著窗外，黑夜將至，略顯荒蕪的華北平原安靜而孤寂。突然，我看到了一束焰火，它拔地而起，不華麗、不漂亮，甚至沒有過多的色彩。但是，和黑暗比起來，它畢竟是一道光亮，在我看來，那一刻，它已然照亮了整個平原。

所以，我有些許無名的感動。我相信，你們和我一樣，都會成為這個時代這一時刻的一道光，即便很微弱，但仍然能把自己前行的道路照亮。」

是不是覺得很感人。那一時刻，我才開始真正考慮我身處這個行業的未來的可能性和結果。無論我們說多少情懷，都是考慮結果。

我聽聞過無數的獨立遊戲開發者抱怨在這麼一個商業環境中的悲苦。空有情懷無法變現的無奈，堅持夢想註定無人喝彩的凄涼。所以結果變得很重要，如果沒有一個很好的結果，那你就是在掙扎。

我為什麼用「掙扎」這個詞呢，有篇文章寫道，「看著在北京大馬路上迎風騎自行車的人，他們是在掙扎。」這個詞一下就擊中我的內心，大家都會有過「掙扎」，每個人都渴望有個好結果。

有一部叫《立春》的電影，顧長衛導演的，講訴了一群普通人，為了追求夢想艱難生活的故事。有喜愛演歌舞劇但水平業餘的醜女人，有自覺懷才不遇的九流藝術家，有喜歡跳芭蕾而被別人嘲笑的娘娘腔男人。

10年前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覺得我和他們很像。一個自我感覺才華橫溢，但也許根本就極其平庸的普通的人。

這個電影並不是一個好結局，顧長衛導演擅長現實主義，非常現實。你擁有各種抱負，但在這座城市裡，你只是在「掙扎」。

這也是為什麼「情懷」這個詞在獨立遊戲圈子裡特別流行，因為他們和我一樣，滿腔抱負沒能成功實現的時候，已經找好了「情懷」的退路。

接下來我想說另一部電影，畢志飛導演的《逐夢演藝圈》。這部豆瓣最低分電影，讓人沸騰了。觀眾們認定一定是一個電影門外漢為了圈錢騙錢而做出了這麼一部慘不忍睹的片子。

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我讀到了一些關於此導演的背景故事和這部電影的拍攝故事。

事實上，畢志飛是一個從小喜愛電影、追求藝術、吃苦耐勞殫精竭慮勤勤懇懇懷揣夢想的導演。每晚熬夜，一個鏡頭甚至拍幾百遍，他要追求最好，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有記者問過導演這麼一個問題：「您是否曾經有過對自己的懷疑，覺得片子的質量可能沒有原來想的那麼好？」畢志飛斬釘截鐵道：「沒有過，一點都沒有過。」

我的一個網友說了這麼一句話：「開始以為這導演是一個假裝傻x其實想要騙錢的聰明人，現在才知道，他是一個真傻X。」他其實就是《立春》中的現實人物，讓人非常感慨。

我無意評價這部電影的好壞，因為我壓根沒有看過。但是面對這部電影辣眼睛的海報，我只會選擇拒絕觀看。無論情懷多動人，它遠不能代替結果。

我們經常會談論「殺人」遊戲和獨立遊戲的區別，什麼叫「殺人」遊戲，我們為什麼要去玩「殺人」遊戲？我們感到無聊需要遊戲來慰藉的時候，遊戲把時間給「殺」掉了。什麼叫獨立遊戲？生活中的一些觸動和感慨，你希望通過藝術的表現形式留下來。獨立遊戲你希望的是留下時間，而「殺人」遊戲是把時間消磨。

有人把這比作硬幣的兩面，一面是為了錢，另一面則是為了情懷。如果只有其中的一面，這個硬幣是沒有任何價值，沒有社會價值。錢有社會價值，就是因為前面的數字界定了硬幣的價值。

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我不談情懷。帶著情懷出發的獨立遊戲人，只有爬到硬幣的另一面，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但，這個過程比想像的要殘酷許多。

我時常能回憶起小學放學後的一天下午，中途路過一處建築工地的時候，由於時間尚早，我就開始獨自玩了起來。沙地周圍爬滿了很多的小螞蟻，我在沙地的中央挖了一個坑洞，抓了一隻螞蟻進去，這個坑很深，我感覺它根本不可能爬得出來，但是它很努力，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登。

玩得差不多之後，我記起來要去找媽媽。但是我又怕這隻小螞蟻爬出這個坑洞，所以我在洞的四周又挖了一個坑，小螞蟻爬出最中間的坑之後呢，必然會掉到這個坑裡面……還不夠，我又在第2個坑外面挖了第3第4個坑，很完美的設計。

找到媽媽後，我和她一起返回這個地方，我當時覺得，小螞蟻肯定還在最中間的坑裡面。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小螞蟻爬出了第一個坑，掉在了第2個坑裡面，它還在努力的爬呀爬！

但我毫不猶豫的，抓起小螞蟻，捏死了它！

很殘酷，這麼努力的小螞蟻被我捏死了，因為它的努力還不能夠爬出第4個坑。

就像豆瓣最低分電影導演畢志飛感嘆的一樣：「我現在成為了一個笑話！」他非常努力，做了非常多的事情，最後成為了一個笑話。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經被觀眾給捏死了。

《立春》有這麼一句台詞「這樣的春風一吹過來，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給感動了。」這句台詞之前還有一句話，「每年春天到來的時候，我總是覺得會發生點什麼，但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這與我當年的心境非常像，我每年總覺得會在這個世界上做一點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但什麼也沒有發生。

以前看過一本書，封面的第一句話寫著：「我每天早上醒來，希望能像焰火一樣綻放在城市的上空，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我也把這句話當作座右銘，在不少場合下，和大家都說過類似這樣的話。這句話與我非常契合，我知道這是自己被自己感動。但現實就是這樣，沒有一個結果，自己被自己感動。

做獨立遊戲，勿忘初心也好，懷揣夢想也罷，最怕自己被自己的情懷感動了。你可以說情懷，可以感動別人，但如果沒有一個結果，只是自己感動自己，已經偏離事物本質。

在我人生低谷的時候，很多人告訴我這樣一句話，要活在當下。但我特別不贊同這句話。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活在未來，因為有未來，我們才會去認真的掙扎。

做個比喻，很多患有抑鬱症的人為什麼會自殺，因為他們覺得人生失去了意義，未來的每一天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無法再活在當下。所以說我們是活在未來，想要有一個結果。

再次看到我2年前寫得那段話，我想我當時是自己被自己給感動了。

我看到過很多獨立遊戲開發者中途退場、從此別後。他們總是說畢生的夢想就是做獨立遊戲，這是終生事業，但當他們失敗一兩年後，他們的夢想已然改變。我記得有個朋友當初拿到投資時，那是春風得意，但當項目失敗，過了一兩年後就準備回老家，準備轉行時，再回想當初的信誓旦旦，就有點感慨。

他們沒有錯，但他們成為了那隻被捏死小螞蟻。沒人在意小螞蟻，哪怕你是一隻有情懷的小螞蟻。

你是一個畫家，很棒；你是一個歌手，很棒；你是一個遊戲開發者，很棒；但是這個不是結果。

前幾天看到了蔡志忠的一段採訪，他說了這麼一段話：

一朵花可以開，樹可以長，杯子可以裝水，這就是功；把自己的事做到最好就是德。雨會飄，水會流，風會吹，樹會長，花會開，時鐘會走，這就是功，把它做到最好，就是德。

很佛學很玄妙是不是，簡單一點說：獨立遊戲開發者做遊戲只是做你自己，做出成功的好遊戲才是自我的救贖。

我記得參加IGF時，陳星漢作為頒獎嘉賓，他說：「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做什麼事情適合我，直到有一天發現做遊戲是我人生的一個出口」。其實做獨立遊戲就是這類人，朱德庸曾說過：人類前半生就是在找入口，後半生找出口。其實很多人找到了入口，但出口並不知道在哪。蔡志忠這段話亦是如此。

我哥哥說過這樣一句話，成功的結果，不會靠情懷來定義，成功的結果只會靠成功來定義。所以不管你有多少情懷，付出多少努力，沒有一個好的結果，只能自己感動自己。

成功的好結果有很多種。可以是錢，可以是玩家的喜愛，可以是名氣，可以是幸福感，唯獨不會是情懷。我們看到很多有情懷的人都很苦逼，因為他痛苦，認為必須要有情懷。如果你真的得到幸福感，情懷是無關緊要的。

很多人會疑惑怎樣才能確定是好結果。就像一隻小螞蟻般，爬過一個又一個的坑，其最後結果是否根本沒有所謂的好結果，是否人生的結果只有一個悲劇？對於這個問題，我也沒有資格告訴他們最後會怎樣，我自己也沒找到那個結果。

但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不可預知的未來，所以希望我們能如同焰火般，雖然微弱，但能照亮自己前行的道路。正好看到一段英文可以用來激勵大家，當然也是鞭策我自己：

The end is always good; if it is not good, it is not the end.

希望遊戲人們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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