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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生之欲:推理之外的阿加莎·克里斯蒂

對於絕大多數讀者而言,阿婆(Agatha Christie,1890-1976)從一開始就是頂著「偵探小說女王」的桂冠出現在書架上的,或者說我們早已習慣了她藏在波洛或者馬普爾身後抽絲剝繭破解迷局,對於推理之外的她,任何不了解和不熟悉也成了常態,包括她以瑪麗· 韋斯特馬科特(Mary Westmacott) 為筆名發表的六本「心之罪」 (crimes of the heart) 系列小說,無關推理,只談人生。然而等我將六本小說一一細度之後,我才發現,或許這才是那個更加真實的阿婆。

99讀書人是在2014年首次將該系列小說引進的,由上海文藝社出版平裝版,並在2017年改在人民文學社出了新版精裝。99版從譯本到書名都直接照搬了台灣2012年的遠流版,這本來無可厚非。但是我非常不喜歡台版這幾種有些自作主張的耿直譯名,毫無韻味,不知所云。對於最喜歡在書名中傳承英國文學典故的阿婆,譯名直白還能接受,但意譯的步子過大,是不大合適的。此外,整個系列的編排並沒有以出版的先後順序為序,與上海文藝版封底的勒口列出的書目順序也不一致,看上去很是有些莫名其妙。這點在我看來除了出版方不嚴謹、不走心之外,找不到別的理由。不過,為了尊重絕大多數讀者的閱讀順序(普通讀者的閱讀順序,只能是出版方的順序),我依然按照99版的編排順序對這六本書一一道來。

1、未完成的肖像(Unfinished Portrait)

本書出版於1934年,時間軸上是「心之罪」系列的第二部,99版把它列作該系列第一本,或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本書有著相當濃郁的自傳色彩,先讀為主會更能理解阿婆創作該系列的初衷。說起來自敘傳恐怕是每個作家心中的夙願,有的終其一生都在其中兜兜轉轉,有的則當作封筆之作來完成,但不論早晚,總會得見。阿婆是偉大的推理女王,卻首先是個女人,所以她從1930年起先後完成的六部「心之罪」系列小說,多少都有自己的影子,只不過本書最為直接。女主西莉亞幼年喪父,盛年喪母,婚變遭棄,自殺未遂等經歷與阿婆本人如出一轍(阿婆雖沒有自殺,卻在同樣的境遇下有過失蹤經歷,其實殊途同歸),小說情感之充沛、文字之瑣細,其實遠勝過阿婆後來正襟危坐寫就的自傳,而洋溢其中的,更是諸多推理作品中難得一見的濃烈和柔軟。肖像未完成,人生難掩卷,阿婆在逆流後的一個轉身,就自然而然實現了愛與心靈的回歸。

2、幸福假面(Absent in the Spring)

本書出版於前作十年之後(1934年),書名來自莎士比亞著名的《十四行詩98》首句: From you have I been absent in the spring(我離開你時恰是春天)。這首詩的主旨是講述愛人的離去,而本書的主題也是永恆的孤獨。孤身一人,千里返鄉,暴雨路斷,錯過火車,被困遠東,這完全是個不錯的推理小說開頭和情境,然而在本書中,卻沒有謀殺,沒有偵探,只有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中年女性,在孤獨等待中不斷回溯、質疑和反省自我人生,充滿真實的殘酷。小說在瓊對自己和家庭每個成員的碎碎念中展開和推進,此外幾乎沒有具體情節,阿婆別具一格的意識流手法相當純熟,閱讀的過程就像照鏡子一樣,不知不覺間就看到了每個人內心中的那種孤獨:孤獨,也許會遲到,但從來不會缺席。阿婆在後來的自傳中自言本書是她最喜歡和滿意的作品之一,寫作時用了整整三天,一氣呵成,字字誠懇,無一虛言,是身為作者的至樂;而擁有這樣的作品,自然也是讀者的至樂。

3、撒旦的情歌(Giant"s Bread)

在99版「心之罪」系列裡名列第三部,實際上卻是阿婆首次嘗試非推理小說的創作,是六本書中最早出版(1930年),同時篇幅最長的一部。首度從推理中抽身的阿婆,選擇的是一個男人的成長經歷和視角,她用縝密的傳統敘事和細膩的情感刻畫,講述了一個音樂天才原本平庸卻註定不凡的一生,同時在兩個女人的情感掙扎中完成了愛的湮滅和救贖。相比於簡的無私和內爾的務實,弗農在感情中的迷茫,其實是骨子裡的自私,遠沒有兩個女人可愛,卻更加顯得真實和切骨。本書的譯名是我覺得最奇葩的,完全脫離了作者和小說的寓意雙關的本意。阿婆將序幕至於盛大的倫敦國家歌劇院開幕夜,演出曲目便叫做《巨人》,而作為音樂天才的男主弗農,也算是這一領域的小小「巨人」,「巨人的麵包」,恰好就是人之為人的血肉,是平庸成為天才的必然,而這一切都是阿婆在序幕一開始就埋下的伏筆,只不過掩卷時更能領悟。

4、愛的重量(The Burden)

本書作為該系列中阿婆最後完成的一部,出版於1956年,從人設到劇情到寓意,都是這個系列的收官作,然而在99版中卻被放在第四部。阿婆在本書題記里引了馬太福音里那句話:「軛是容易的,擔子是輕省的」,全書多少也有一些淡淡的宗教味和神秘感。從序幕中雪莉施洗時所有人等波瀾不驚下的劍拔弩張,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之後勞拉對雪莉的由恨轉愛,從雪莉在遭遇愛情和選擇時的迷茫和困惑,到小島內外兩人在牧師盧埃林面前照出來的人生真相,阿婆在小說中算是把命運交給了上天,所有生離死別和際遇輪迴都不再有懷疑和抱怨,雪莉走向命運終點和勞拉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重量,都成了冥冥之中的最好歸宿。書名中Burden一詞直接來自題記里那句聖經,中文版譯為「愛的重量」並無大礙,只不過原意有更多的留白,擔子也不僅僅來自於愛,中文譯名落腳於此,失之於滿。

5、母親的女兒(A Daughter"s a Daughter)

在整個系列裡,本作像個精緻的小品,貌似人物最少,空間最小,情節圍繞著單親母女、睿智女爵、忠誠女僕等有限幾人展開,但格局一點也不小,而且頗具戲劇張力,加上語言生動活潑,讀起來特別有舞台劇的感覺。後來才知道早在二十多年前阿婆就曾將這個故事大綱寫成劇本,1952年出版後也的確又改編成舞台劇上演,反響不俗。與《幸福假面》一樣,阿婆在本書中也帶入了自己的人生,畢竟童年喪父和婚變遭棄的經歷都讓阿婆在單親母女的關係上有著更多的思考和感悟,寫起來也格外得心應手。小說中安與莎拉這對母女的愛恨糾葛先是被阿婆徹底撕裂,後來又在暴風驟雨後各自在恍然大悟中歸於平靜,並最終讓數年的情感傷口癒合,委實是有些驚心動魄。小說中愛恨真的成了硬幣的兩面,愛充當了恨的遮羞布,恨則是愛無法消解的鬱結。 書名其實是將is縮寫的主謂賓完整的句子:女兒就是女兒,或者到底還是女兒,語氣中有著難以言說的感慨,中文譯名完全名詞化和主語化,過於簡單。

6、 玫瑰與紫杉(The Rose and the Yew Tree)

「玫瑰盛開和紫杉蓊鬱的片刻同樣長短。」艾略特的詩句既是本書題記,也在最後由書中最可愛的角色特蕾莎對敘事者休吟出,的確是貫穿其中的主旋律;而與之對應的,愛與死的永恆同樣短長。而六部小說里,阿婆完全以第一人稱代入的只有本書,儘管是以一個男人的口吻。書中加布里埃爾的醜陋、投機和世俗,與伊莎貝拉的美麗、善良和單純,是那樣格格不入的存在,對於他們的一切,除了愛,阿婆也沒在給出任何理由。至於從開篇就籠罩在讀者心頭的加布里埃爾重獲新生的懸念,則他最後一刻向死而生時才解開,其實依然來自艾略特的同一首詩《四個四重奏》:「我們叫做開始的往往就是結束,而宣告結束也就是著手開始。」

總的來說,阿婆用近三十年的跨度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六部小說,三十年代、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各兩部,風格也不盡相同,儘管從影響和受歡迎程度上和她的推理小說不可同日而語,但從閱讀的角度來說,是出乎意料的好看。 從傳統敘事到意識流,從半自傳到萬能視角,從成長記錄到倒敘解惑,內容和結構表面上沒有任何關聯,只是都在講述心之罪下的愛與傷。但心之罪歸根結底並無罪責,只是人之為人的生之大欲,所以阿婆的講述和讀者的感受才會那麼真切徹骨和驚心動魄。也只有真正讀完,才能體會阿婆當年為何一定要隱姓埋名來通過這個系列完成偶一為之的轉身,還給我們更真實的一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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