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恩仇，邪不壓正

最新 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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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壓正』的原著，張北海的小說《俠隱》，講的是「俠」，突出了一個「隱」字；

電影里，全片唯一一句「邪不壓正」卻是朱潛龍——這個最不正派的人物——的台詞，所以「邪不壓正」的口號交給最全片最邪的人喊，諷刺之意昭然若揭。

就像開片沒多久的「右腎」這個笑話，從小接受四書五經教育的梁啟超，出國回來改信了西學，用最信任的西醫為他做了手術。沒想到割錯了腎，把健康的右腎割了。可病人拖著病了的「左腎」非但沒死，而且活得好好兒的。

於是，姜文的『邪不壓正』講的絕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武打和復仇故事，當看完飛檐走壁和快意恩仇後，我們該思索一下：

「邪不壓正」這個題目到底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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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結尾，一個日本人坐在亭子中間，兩個中國人打得不亦樂乎，五把搶散落周圍。這兩個中國人，一個是西學回來的戰士，他從小習武反應奇快、槍法神准還會在屋頂跑酷，可是他從小創傷應激障礙，面對仇人卻無心殺賊；一個是少年時就夥同日本人殺了師父全家，一門心思只求利益的小人，趨炎附勢最終爬上京城統治者行列還翻過來狗咬狗，把師弟污衊成了「歷史的罪人」。

邪和正，往小了看，就是一個人復仇的故事，李天然和朱潛龍，故事簡單明了，清晰準確；往大了看，卻代表那個年代人們尋找自身未來、破解困局謎題的兩面——身處那個亂世，無人知曉自己的未來是什麼，家國之未來又是什麼，「邪」和「正」並不能成為判斷一個人的標準，這兩位的對抗，已不僅僅是兩個人的對抗，而是代表了不同道路之間的對抗。

影片最後，勝利還是屬於了代表著新興力量的年輕人，李天然這個角色代表著的是從「仇恨」中長大，在「西學」里成長，最後克服自己創傷應激障礙的「劣根性」，從而獲得覺醒力量的人們。最終他把長刀刺向了日本人，把槍子兒餵給了朱潛龍，報了十五年前師父一家的大仇，也拉開了一場民族自覺性啟蒙的運動。歷史沒法告訴迷局中人們怎麼走，「以史為鑒」只能解決小幅的戰鬥，「師夷長技」也只會水土不服，真正的路在哪裡？真正的路就在路上，電影討論的就是這幾條路之間的交鋒與交流。所以李天然的復仇是「邪不壓正」，民族自覺性的啟蒙也才能夠真正叫做「邪不壓正」。

影片里關巧紅和唐鳳儀算是李天然的紅塵之友。唐鳳儀是時代的寵兒，劍橋畢業、家財萬貫、絕色風姿，還榜上了京城紅人兒朱潛龍。她的人生願景里，屁股就是她最大的武器，所向披靡，戰無不勝，而獲得各種享樂主義的體驗是她前半生里最值得誇耀的事。碰上不吃這一套的李天然，她對他的願望是「男人就該有幾件體面的衣裳」，卻不想有一日根本一郎的印蓋在屁股上，她才發現情愛再無法撐起她的人生和世界。朱潛龍卸下面具，用恐嚇讓唐鳳儀出賣了她想保護的李天然。小的世界碰到戰亂的年代，她的情愛換給了李天然，而她的「復仇」也帶著幾分浪漫主義氣息——她選擇了告密，讓朱潛龍死，讓李天然活，而後在日本官兵進城的朝陽門一躍而下，以死捍衛了自己的情愛與世界觀。

相反關巧紅卻是一個早已覺醒的人，她告訴李天然「男人，不要說大話」、「男子漢，不能只說不做，要行動」、「復仇，不需要讓別人相信」，她在他功成時贈他長袍，也在他慕名時轉身離開。關巧紅像是母親和姐姐，她和唐鳳儀的情愛不同，她有相應於時事的格局和見聞，她也是全片唯一一個會和李天然在房頂上飛來飛去的人。屋檐下是各方勢力的鬥爭、是權謀；而屋檐上是些許自由主義的飛翔，以及兩個理想之間的碰撞。關巧紅身背的使命與李天然看似相同，但影片的最後卻反轉——這個帶領李天然完成自我覺醒的人，其實也曾是個困局中的「野獸」。被束縛的小腳是過去時代強加給她的「病」，靠著西醫亨得勒治好了小腳，但她內在的病根子——「被動人格」卻沒有痊癒。靠著雙手勤勞致富，早已沒了父親、丈夫的她也不需要父權的帶領；她要的是報自己的仇，這是一個自我尋找的過程，她和李天然的相遇，既是情緣，也是一場覺醒路上的相伴。相伴後，贈人玫瑰手有餘香，轉身離去，關巧紅的歷史原型施劍翹最終大仇得報，善終此生。

藍青峰是影片最糾結的形象。他來源於封建，手握十二套北京四合院，當年也是打響辛亥革命推翻兩千年封建制度的梟雄；但他在困局中，下了一手二十年的棋局，最終還是被迷局所困、左右踟躕。侵略者日本人的跋扈，當權者朱潛龍一派的無能和無骨氣，造就了這個混沌的世界。藍青峰步步為營、棋局裡全身而退，鬧革命時慷慨激昂，但面對日本人，最終也要通過手刃亨得勒來討好他們、夢想著讓朱潛龍和根本一郎窩裡斗的方式來獲得自救。這條路顯然是不通的，有一場酒桌的戲，看似四方人——美國人亨得勒、日本人根本一郎、當權者朱潛龍、謀劃者藍青峰——同台唱戲，但每個人背後的「後台」卻大不相同：美國人有國家撐腰自然不怕任何人，日本人氣勢正盛氣壓群雄，姜文每句話都是打哈哈緩和氣氛，而朱潛龍裝瘋賣傻就只想著逼出李天然鞏固他十五年來為自己塑造的「京城第一警長」的名號、解自己的局。

酒桌上有酒有肉，可以歡聲笑語，但酒桌下的暗箱交鋒，互相兩兩之間的勾心鬥角才更加好看。姜文的戲裡，歡笑、戲謔、真情、苦難都能一併講出，一桌酒把各方權益交代的清清楚楚，又能曖昧地暗示出每個人誇張表情下的冷暖自知，這場戲像是一次老相識的聚會，也像是一場正面交鋒的宣戰。酒席散去，藍青峰忍痛殺了亨得勒，「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原來最終用的還是他。忽然一瞬間棋局風起雲湧，一場大幕緩緩拉開。

一向老謀深算的藍青峰，最後在載著李天然的車裡嚎啕大哭：這哭里有演戲的成分，有苦的成分，最終應該也是時代再無法在他手裡運籌帷幄、家國民族何去何從「愁」的成分。看完影片回頭再想，藍青峰的「愁」里，還多有一份父權退讓的含義——經此一劫，李天然再不是襁褓中的「巨嬰」，也不再是陷入個人仇恨、為人所用的棋子，他已成為這個棋局的參與者，他困頓、猶豫、沉默、恐懼後，國破山河在，一炮震醒夢中人，激起了一股血仇和國殤匯聚的情感，終於成為了一個「獨立人格」的「人」。

藍青峰像是父親，他看到孩子的選擇應該是樂觀的。大幕拉下後，他帶著李天然去找張將軍，張將軍回頭敬禮，一是敬過往二十年藍青峰布局救國的付出，另一個也是敬之後二十年李天然自身救國會流下的鮮血——救國之路，救自己之路，沒有犧牲又何來收貨？

影片《邪不壓正》，其實講得就是在大戰一觸即發的大環境里，四種不同人群的代表之間發生的故事。藍青峰、朱潛龍、李天然和關巧紅、唐鳳儀，四組人有著不一樣的世界觀，也背負著不一樣的使命。

往小了說，這就是幾個人在命運來臨時做選擇的問題，利益、仇恨、資源、情愛、未來……一個變化的年代，每個人都擁有無數選擇，選錯就是萬丈深淵，選對就是百廢待興；往大了說，這四組人代表了不一樣的「我們」，在民族矛盾、國家戰爭烏雲密布時，「我們」有過怯弱、逃避、憤怒，但最終選擇了思索、行動和犧牲。每個人最終都完成了自我救贖，朝聞道夕可死也好，小荷才露尖尖角也好，「我們」帶著使命加入了這個棋局，最終棋局的輸贏也必由「我們」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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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終會長大，李天然的三個父親都離開了他。但經歷此劫，又有紅塵知音的指點，這個男孩終將成長。他會成為下一個好父親，教育好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又會有新的故事，而這個故事依然會叫做『邪不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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