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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 老貓,老貓

龍馬山(ID:cn_lms)

自從老貓去世後,外婆家再沒養過貓。

外婆常覺得,貓和狗都是浪費口糧的主,還不如把喂貓喂狗的口糧用來養雞,能多捉幾個草雞蛋,或者多喝幾口鮮美的雞湯。我不曉得老貓和咱家前世積攢多大的緣分,才能在如此實在的甚或有點「吝嗇」的外婆手下,愜意地生活了二十多年。

據說老貓是我媽上初中時一個霧氣迷濛的清早,走在上學路上聽見小貓細嫩的發急的叫聲,扒開路邊的草叢,在一條淺淺的早已經乾涸的小溝里找到的,我媽便擱了書包爬下去抱了出來,佔了一身子的露水。

當時撿到了兩隻,一隻柴灰色,黑鼻子白爪子;一隻黃底白花,白鼻子黃尾巴,見它們走路都顫巍不穩,我媽估摸著這兩隻是剛出生不久遭遺棄的,再加上毛濕噠噠的愈發覺著可憐,便把它們都抱回了家。外婆嫌兩隻貓養著得供兩份貓食太過浪費,便決定送鄰居一隻。因為聽了隔壁老人說,貓鼻子上黑的稱「老鼠斑」,那種樣子的貓大凡都擅長抓老鼠,當時外婆家老鼠鑽糧倉爬屋樑很是猖獗,外婆便下了決心將柴灰的那隻養了下來讓它長大了好好作貢獻。春秋冬夏,冬夏春秋,它在我們家從牙床粉嫩呆到牙齒掉光,從小貓長成很老的老貓,最後,退化為我們全家的記憶。

從我年幼時起,便聽外婆一遍一遍地仔仔細細地講起關於老貓的一段段非凡事迹。每次說起都興緻盎然得似乎開始說一個嶄新的故事。那個時候,經常聽著外婆的叨叨,看著腳邊走過的老貓,奇怪外婆的健忘。因此,老貓的故事,漸漸地和童年裡頭屋後的老橘樹一般深刻。

那是一個冬天的清早,天還沒有全亮,農村裡除了偶爾的一兩聲狗叫幾乎靜得如深夜一般,外婆一大家人都還在睡夢中。忽然,被頗有節奏的不太激烈的敲門聲給陸續驚醒,膽子大的外公拉亮了吊在屋子中間樑上的微黃的燈泡,披衣開門,一陣驚呼。

外婆、媽媽、小姨都趕了出去,一個個都跟著驚呼。原來一夜未歸的老貓沒有如往日一般逮老鼠去,而是不知道從田野頭的哪個溝坎拖回來一隻已經垂著頭喪了氣的野兔,更令人詫異的是那野兔的個頭絕對不比老貓小甚或更大一些。它見有人開門才捨得鬆開嘴,微微揚起血跡斑駁的貓臉不急不緩地走到爐灶邊的柴草上,添貓爪擦臉去了,淡定得似乎驚心動魄奮戰一夜的戰利品與它沒有絲毫的關聯,一點點都沒有居功邀賞的意思。那隻野兔子後來被外婆煮成了一家人的午餐,在那個哪家燒了紅燒肉別家的孩子都忍不住嗅鼻子的年月,對兔肉的美味孩子幾乎是沒有想像力的。在全家美餐一頓之餘,為了表達對功臣的感謝,老貓也分到了幾塊很骨感的兔肉和半貓碗鮮美的兔湯。

冬天,老貓也許不太喜歡睡柴草,或者真與我媽有緣,晚上等我媽作業寫完睡覺了,邊經常躡腳躡腳地輕跳上來,貓著貓腰鑽進兩條被子的夾層,蜷縮起身子,起初還是提高著警惕,不一會被窩的溫暖便讓它恣意地呼嚕起來,此聲高彼聲低節奏分明。可貓畢竟是貓感覺靈敏得很,只要我媽腳蹬蹬,它就立馬醒來並立即清楚意識到自己違章睡覺之行為,咚的一聲跳下床去了。可不一會,它又偷偷摸摸自作聰明地鑽進原先的凹窩。

我媽說,後來生了我,晚上經常起來給餵奶換尿布,害得老貓也睡不安穩,呼嚕聲輕了很多,跳上爬下一夜不知道折騰多少次,第二天少了精神,常常在窗台上眯著眼補覺。

小時候聽著媽媽或外婆像按了復讀鍵的復讀機一樣,重複講起這些老貓的故事,瞄幾眼在窗台上曬太陽睡大覺的老貓,老覺得這隻從我有記憶起就在外婆家愜意生活著的老貓,彷彿不是貓,而是家裡的一個成員似的。

當然老貓也有讓人無法忍受的惡習:喜歡爬高。有事沒事喜歡攀著什麼往高處竄,有時候順著屋後靠近屋檐的老榆樹爬上屋脊,翹著高高的尾巴一覽眾屋矮,我仰望它的時候實在擔心它一失足滾落下來。

有時候它竟然在屋子裡鍛煉起這般本事來,伸出尖利的貓爪揪住外婆的蚊帳一溜煙直上,跳上最高的放被子的大立櫃,然後安然睡在最高的裝棉花的袋子上,睡飽了原路返回,這一上一下,蚊帳破洞無數,外婆常常看在老貓以往的功績上原諒無數次,罵罵咧咧過後找針線縫補蚊帳上的破洞,一行行都是老貓留下的「足跡」。有時候外婆忙來不及縫補,晚上蚊子鑽進很多,第二天老貓說不準就少吃到一頓飯。外婆發狠說讓它餓了就沒力氣折騰了。外婆心疼蚊帳,也曾動過把它送走的念頭,可即使隔了幾條路,老貓總會在一兩天後天風塵僕僕地出現在家門口,認家認路的高超本領讓外婆沒了轍。有一次外婆真發了狠心,送到了隔了兩條河的一個遠房親戚家,大家都揣摩這下一定回不了,當時的河中間只有一不寬的小橋。

果然幾天過去了,老貓沒有像以往一樣回來。家裡沒了老貓安靜得似乎缺失了什麼,就像一塊原先有畫板的牆面突然間空白了一樣,微微令人發慌憋悶。大家雖然不說,可是每每看見貓碗在碗櫥腳邊寂寞地空著,還是忍不住小嘆了一口氣。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我媽剛安頓好又入睡的我,似乎聽見熟悉的老貓的叫聲,連忙喊起了睡在西屋的外公外婆和小姨,大家拉亮灶屋的燈,一身露水的老貓正好鑽進貓洞,瞧也不瞧一個個驚愣住的人,依舊「喵喵」叫著走到東屋又走到西屋,似乎確認著什麼,又忽然不叫了,跳上椅子蜷縮在上面的坐墊上眯起了眼,像一個旅途疲憊的孩子剛回家一般鬆散舒展。從此,外婆再也不捨得送走它了。

老貓很愛乾淨,自己的貓晚常添得一點菜汁也不染,都不用外婆給它洗飯碗了。

老貓是我媽抱回的,有時感覺老貓和我媽真有點不出的相似,一點孤僻一些清傲吧。

老貓討厭人撫摸它,不喜歡和人過分親昵,獨自在窗台上曬太陽,享受屬於它自己的世界。即使有時生了小貓,也懶得和小貓玩,小貓饒有趣味地撲騰它的尾巴,它甩甩就走。

有時看到它從屋門前走過,我們老貓老貓地喊它,它的三角耳很帥氣地轉動下就權當告訴我們聽到了,很不想搭理。只有到吃飯時間,老貓才會在忙著煮飯的外婆腳邊轉來轉去,一不留神被外婆踩到尾巴了,喵地一聲慘叫著離外婆遠點,尾巴一不疼了便又折回來在外婆腳邊繞來繞去了。

它喜歡吃的食物不止魚,還像外婆一樣喜歡吃餛飩,和媽媽一樣喜歡吃玉米和烤紅薯。

清晰記得有次家裡包餛飩吃,餛飩剛煮熟,外婆就首先盛了一晚倒在了老貓的貓碗里,老貓齜牙咧嘴忍著燙吃得肚子滾圓幾乎貼地,碗底卻還有兩隻沒吃完,老貓三步一回頭地準備走了,沒走多遠還是捨不得,又踱回吃起來,我們大夥看得都擔心再兩隻下去老貓的肚子會不會撐破了啊?每次有煮玉米烤紅薯吃,老貓聞著香味便等在灶邊哪也不去了,它竟然也知道玉米是啃上面的一粒粒玉米粒的,烤紅薯呢是吃裡面甜甜的那塊的,每次捧著玉米或者紅薯,蹲著老貓身邊看著它吃和我同樣的食物,常很自豪地覺得,我們家的老貓是這世上獨一無二通人性的貓呵!

後來我開始上學便隨父母搬去鎮上住了,時常想念外婆家的老貓。每次放假,都迫不及待地去外婆家看它。

有一年十一假,照例回外婆家玩了幾天,有天突然鄰居跑過來說:你們快去看看吧,你們家的老貓和狗打起來了。我們聽了都嚇壞了,急忙趕去,只見老貓全身毛都豎著地和一隻大它好多倍的惡狗對峙,老貓身上已然全身是血,那隻狗也滿臉是血污,我們好不容易把想要決一死戰的它們分開了,當我們回家仔細檢查老貓時,才發現它右邊前後腿之間肚子上的那層皮整塊活生生被狗扯掉了,我們都以為這下老貓活不成了,心疼這只不知自己身份瞎逞強的老貓。接下來幾天,外婆天天弄了些小魚熬魚湯給老貓吃,魚湯里每次都加了消炎的葯,味道應該是苦的,可它每次都喝個精光似乎很美味的樣。在專心喝湯時,我們給它的傷口塗一些基本的消炎藥水,老貓從不鬧騰,都很鎮定地站著任我們塗藥水,不反抗也不出聲,彷彿一點也不疼,只感覺它身體微微顫抖著。

就這樣過了好長一段吃藥塗藥的日子,一天外婆打電話來說,老貓傷口癒合了。又過了陣外婆電話說,老貓受傷的地方開始竟然長了些稀疏的毛了。老貓死裡逃生,我們全家的高興無法言語。

事後據那條狗的主人說,他家寶貝狗的狗臉被我們家的貓爪抓得都快毀了容,長了好一陣才勉強癒合。經歷了這次,老貓儼然成了我們家人心中的一個大英雄,直到老貓去世,外婆家門口居然不曾再有一條狗敢經過。

慢慢的,我上完了小學,老貓開始變老了,吃魚常不小心會被魚刺卡到,每次被卡到了,便乖乖張大嘴巴朝向外婆,外婆用鑷子小心翼翼伸進去把卡在老貓喉嚨里的魚刺輕輕而果斷地夾出來。老貓身上的毛也漸漸失去光澤,它似乎也學著認命了,不再和狗打架,不再去捉野兔子,更多地在窗台上懶懶地曬太陽,做做沒有老鼠的夢。

我上初中了,我都有媽媽當年抱老貓回家時那般大了,於是老貓也就更老了,最愛吃的玉米和餛飩漸漸都嚼不動了,只有烤紅薯還勉強能吃,也只能慢慢吃了。尾巴也開始拖在地上走了,我蹲下來撫摸它時,也不回過頭來瞪圓眼睛朝我惡狠狠地叫了,窗檯對它來說也嫌高漸漸跳不上去了。

我還沒讀完初中,外婆打來電話,老貓走了。

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溫暖的冬天,老貓自己蜷縮在屋後老樹根邊的簸箕里去世的,不知道是不是想它覺著自己生命將至,盡量不給外婆添麻煩,去世前自己爬進了簸箕的。

外婆沒有把它隨便扔掉,而是把它埋在了外婆的莊稼地旁邊,老貓年輕時常去莊稼地陪外婆種地。外婆還照人的習俗,給它燒了些紙錢。我也不知道老貓到了那邊用人用的鈔票可否賣得到喜歡的魚啊、玉米啊、紅薯啊、餛飩啊。

從媽媽上初中直到我上初中整整二十多年的光陰,老貓一直理所應當地生活在我家,外婆說第一次見到這麼長壽的貓。是的,長壽到家裡所有人都幾乎已經忘了它只是一隻貓,都覺得老貓就是我們家的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如今,我的姨妹也十多歲了,她雖無緣和老貓相遇,但她也從小就知道外婆家曾養過唯一的一隻貓,它的名字叫老貓。

知道老貓捉野兔,老貓愛睡床、老貓被送走、老貓愛吃玉米、老貓和狗打架等等所有的故事,而且這些故事家裡每個人都和姨妹講過好多遍。

而我,也常像上了年紀的人一樣,一次次地牽著姨妹的小手在外婆家前屋後轉悠,告訴她這個窗檯是老貓最喜歡的曬太陽睡覺的地方,老貓的貓碗以前就擺在這的,這是老貓進出的貓洞......

今年十一假,回到外婆家,陪姨妹在外婆後院的小河裡捕小魚,又想起了老貓當年和狗打架受傷後,外婆也是這麼天天捕小魚給老貓燉湯的,不由得又和姨妹講起我們家的老貓勇斗惡狗的故事。

老貓,真的經常想起你。

我,我們。

文:子衿

圖:來源網路

玉溪精神:玉汝於成,溪達四海

龍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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