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黨自西北來

這兩天，我的小屋迎來了兩位年輕人——我的小親戚和他的商業夥伴。小親戚80後，比我晚一輩，情同兄弟，按西北的說法，叫我大大。事實上，在「大大」這個稱呼流行以前，我當大大已經很多年了。小親戚一兩個月前就說來杭州，但請不出假，行程一拖再拖。我好奇地問他工作上都忙些什麼。他說，整天瞎折騰唄。前天晚上，兩人終於經領導批准了假期，搭乘紅眼航班自西北來了，到我這裡已快凌晨三點，看起來還挺精神。進屋後敘談了半天，各自倒頭睡覺。

小親戚不是專門來看我的。他和夥伴此次來杭州，乃是為了一項偉大的事業，要在家鄉的商場里開一家時尚奶茶店。

我不懂生意，也不怎麼喝奶茶。杭州這二年，是冒出了不少奶茶店，小夥伴請我喝過一次「一點點」。價格不薄，一杯要20塊左右，拚命兌「養樂多」小酸奶，看起科技含量不高，更談不上自主創新了，不過騙騙都市的女孩子們還是可以。因此，我對小親戚的創業項目，究竟還是看不大懂。

前些年鼓勵萬眾創業，恨不得人人都是創業家。街上的館子，開了關，關了開，不是生意黃了，就是店鋪被拆遷了，也是一道永恆的風景。老家的情況如何，我不得而知。小親戚告訴了我一件事。

縣裡原來有一家味道不錯的羊肉館，前一陣轉讓了。我的老家盛產一種灘羊，羊肉味道中國一流。原因是，老闆信守物美價廉，可抵擋不住羊肉價格的上漲，又不願意像別的商家那樣偷偷往裡摻狗肉，於是只好關門。小親戚還告訴我，縣上百分之八十的店鋪都虧損，錢越來越難賺了。

我想起不久以前一個深圳小工廠老闆告訴我，幾個小工廠全部虧損，他嘆了口氣說：「人啊，再懟，懟不過命運。」

看來小親戚是逆勢而上了。他和小夥伴跑到杭州找了家品牌加盟，加盟費二三十萬，頭幾年每年還要交點保護費。事情談了很久，這次來杭主要是接受培訓，為期10天。昨天他倆到企業去報到，按照企業要求，先買了一身統一的服裝。小親戚悻悻地說：「交了大錢，還有很多扒皮的小細節呢。」

但兩個人還是勁頭挺大，大概有把握賺點小錢吧。老家經濟不好，奶茶價格不敢定高。兩人商量好了，一杯價格不能超過10塊，否則沒人買，此外再賣點小燒烤。除了商場租金，人工費不高，在老家，一個月的工資也就是兩千出頭。很多剩餘勞動力，辛苦一個月能掙兩三千就很滿足了。

「現在人不敢消費了，花點錢精打細算。」小親戚說。我大略知道為什麼——房價高懸，養老堪憂，種種不確定，叫人看不清未來，最後還有醫療這隻老虎張著血盆大口等在路上，滋味不好受。

一杯奶茶不到10塊還有的賺，看來奶茶這行道有暴利，怪不得那麼多人進入。但據我觀察，杭州街頭有些門臉看著寒磣的奶茶店，生意並不好，打工的女孩一臉嚴肅，顧客來了也不見開心。

小親戚來了，我的廚藝有了用武之地，每頓飯可以有山的味道和海的味道。最近，我比較擅長一道新菜——醬爆泥鰍。我鼓勵小親戚多吃，這玩意兒壯陽。市場上的活泥鰍十八塊一斤，老家要四十來塊。小親戚說，不能天天吃，如果吃上癮了，回老家吃不起，更難受。但早飯還是不好在家裡解決。

杭州的早飯比較單調，無非是煎餃、煎包、拌面、餛飩，稀粥、荷包蛋。小親戚不挑，早點圖個方便。

G20後，我居住的小區周邊發生了一些變化。農民房都拆了，原有依託農民房還算熱鬧的商業街變成了一片瓦礫。可拆了大半年，也不見有人建設，只圍起來，裡面的荒草長得有二人高。商業街上，曾頗有幾家每日起早貪黑經營的水果店和餐飲小店，而今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樓下曾有一家安徽夫婦開的早餐店，經營多年，深受小區居民喜愛。夫婦倆每天早上四點來鍾開始忙活，品種多樣。這家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十幾歲的樣子，和父母擠在木板搭就的小格子里生活。父親脾氣不好，常訓斥孩子手腳慢。還養了只狸貓，客人常逗。但這種景象早已不存在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夫婦倆接到街道辦的通知，一周之內就搬了家。我住的小區三千戶人家，只能過河到后街覓食。吃來吃去不換章，但明顯的是，煎包的個頭越來越小，價格也稍稍上浮了一點。

我戲稱小親戚和他的合作人是奶茶黨，而我則是一個人的貓咪黨。培訓好像挺正式，每天坐一個多小時公交8點半趕到郊區，下午四點放學，不僅要學配法，還要學修理機器。昨天晚上，我帶著兩個年輕人夜騎杭州，剛好路過他們加盟的品牌店，門面不大，十點鐘已打烊，大概生意不錯。

「大大，你說得對，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小親戚感慨道。我知道，這幾年他對還算穩定的工作不滿意，常發牢騷，消極情緒嚴重。於是有了多看點書的興趣，常叫我推薦書目。但光看閑書還是沒有出路，這個社會，最後還是要拼票子。我不知道小親戚為什麼看上了奶茶，那不過是一時的新鮮而已。

今早醒來，小親戚笑著給我出了個題：「大大，對個聯。上聯是『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對下聯。」我想了想，說：「這是個病句。誰說生容易，活容易了？人能出生本身就是奇蹟，那是極不容易的，活著嘛，就會吃苦。如果對生活要求不高的話，倒也沒想像中的那麼難。」

小親戚哈哈一笑。之後和夥伴急急填了肚子去上課了。我想這堂課，他倆一定比上大學時聽得要認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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